第十五章 人心如阳

    “年轻人。”

    看着一脸正色的楚阳，玄难轻叹一口气，眼中浮现出回忆的光泽，慢慢的变得痛苦，甚至连周身的气息都变得紊乱，轻声道：“我以前也如你这般过。”

    没有听下去玄难后面说的，事实上从他周身气息波动不定时，楚阳就已经没心思听了，而是轻轻捏紧了袖中的一枝发簪。

    也不知道张师姐的这个法器靠不靠谱？这老和尚看着很生猛啊，应该能撑得住吧，毕竟是师姐师傅赐予她护身用的。楚阳心里七上八下的，暗自嘀咕道。

    “我便让你看看世俗的民心！”玄难周身那紊乱的气息慢慢的平复了下去，只见他手指魏无羡的方向，掐了个法诀。

    魏无羡立时起身，如同受伤的野兽一般扑向玄难，却被一股无形的屏障，死死的挡在玄难数尺之外。

    “就算贫僧今日放过他们，你觉得他们在这里还活的下去吗？”讥讽的看着楚阳，玄难环顾了下周遭的众人，轻声道：“贫僧本欲替大家降伏此僚，但这小施主说得对，尘世间自有官府处理。”

    “大师不可，今日大师走后，他日此鬼为祸人间怎么办？”

    “大师也是路见不平才愿施以援手，莫被小人左右。”

    “那小子，你才吃过几两饭食，就敢如此指手画脚。”

    “大师也算尘世修行的人，怎么不能处理尘世事，倒是那女鬼，正儿八经的不是尘世之人，还请大师降伏……”

    周遭再次响起群情激愤的声音，那原本面目清晰的村民如今却变得如此可憎。围成一圈，对着圈内的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恨不得立时诛杀。

    更有甚者，直言不讳，大声嚷道：“这些人也被蛊惑了，还请大师出手降伏，今日魏氏夫妇必须死。”

    听着周围嘈杂的人声，张显儿只感觉浑身发冷，不由地向着楚阳身边靠了靠。

    楚阳记得上一世曾有人说过“这世间唯有两样东西不可直视，太阳和人心。可我敢直视太阳，不敢直视人心。”

    受人之恩，尚可报时，便是恩情。受人之恩，无可报时，便是仇恨。玄难说的对，就算今日玄难放过魏氏夫妇，只要他们还活在这个村子里，日后也不免遭遇横祸。

    “大和尚。”用一种难言的神色看着玄难，楚阳有些艰难的开口道：“你如此行为，当真不怕世间因果报应，不信苍天有眼？”

    “你还信这个？”

    震惊，楚阳怎么也没想到这句话是从一个修行之人嘴中说出的。

    “倘若苍天果真有眼，世事因果尽皆加于贫僧之身便可。”玄难哂笑着摇了摇头，望向了那双目通红的魏无羡。

    “醒来！”

    只见玄难大喝一声，喝声中蕴含天宪，震得楚阳耳朵生鸣，眼冒金星。

    而受此一喝的魏无羡，更是直接跪倒在地，双目流血。

    佛门狮子吼，这是佛门的一种秘法，常常用来唤醒迷途，被妖物魅惑之人，守得灵台清明。

    “老…贼…秃…”一字一顿，魏无羡抬起头来，眼球中渗出血，顺着眼角滑下，拖出长长两道血痕，恐怖狰狞。

    魏无羡吃力抬起手来，捡起脚旁的一节树枝，对着身前不远处的玄难狠狠挥下，明知道对他造不成伤害。

    只是这树枝还没到玄难身前，魏无羡就是一声闷哼，一大口鲜血吐出，落在胸前衣衫上，渲染开来。

    直面着魏无羡那通红的双目，玄难有些诧异，略带不信的呢喃道：“并非被迷心智。”

    摇了摇头，抛开了所有的疑惑，不理会身边魏李氏凄惨的哭声。被魅惑也罢，不是也罢，今日这鬼物，轻易饶她不得。

    “大师，还不动手？”

    “大师，请速速出手啊！”

    “大师，莫要被人蛊惑啊！”

    ……

    周遭再次响起了催促声，楚阳冷冷的看了一眼这些人。

    作为朝夕相处的村邻，此刻他们的表现是那么的不堪与丑陋，甚至都不如他和张显儿这两个外人。

    “你看，民意如此。”说着玄难伸手指了指那些人，看着楚清阳与魏无羡道：“岂是贫僧一人想如此。”

    “你可知道你娘子是鬼？”玄难沉吟半刻，有些不解地道：“贫僧是在救你。”

    “我知道，很早就知道。”

    这句话一出，不仅玄难周身一震，就连玄难脚旁的魏李氏也是周身一震，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魏无羡。

    “我愿意献出所有家财，剃度出家，永伴古灯，赎我娘子罪过。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还请大师放过我娘子，给她一条生路。”感受到了玄难的语气软了下来，魏无羡不再挣扎，整个人立时跪伏在地，一下一下的叩着身下的土地。

    “相公……”魏李氏心痛地看着那头如捣蒜的魏无羡，止不住的颤抖着。

    “我很早就知道，可我不在意。”

    “从娘子当年凭空生银时我就知道，从娘子掌心的温度极度冰凉之时我就知道，从娘子当年妙手回春时我就知道……”

    “你知道吗？我原本名字并不叫魏无羡，遇见你后我改了名字，世间并无我可羡慕之人……”

    “唉！”

    悠悠的叹了一口气，那已经佝偻着身子的三叔公，从众人身后，走至前来，满脸失望的扫视了一圈那些叫嚣最凶的人。

    “禽兽尚知报恩，无羡这孩子是和你们一起长大的，这些年来，你们受他们恩惠还少吗？”

    “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别有用心。”有人梗着脖子强行辩解道。

    “我古水先祖，也曾受鬼修之恩，难道先祖们错了吗？”

    “时代久远，谁知是真是假，三叔公您老人家老了，不知鬼物险恶，就不要掺和这事了。”

    落寞的摇了摇头，三叔公看着玄难道：“法师作为得道高僧，老朽今日就给大师跪下了，还请大师饶恕他们。”

    这狗日的世道，他们夫妻二人做错了什么，需要饶恕。

    看着弯膝的三叔公，楚阳咬紧了牙关，死死盯着玄难，暗自下定决心。

    张师姐给的这个法器，以自己残存的法力，最多只能催动一次了，不过道术并不需要多少法力，也不知道到底会如何，只能如此一试了。

    三叔公的膝盖弯了下去，却是怎么也跪不下去。一股清风由远及近，托住了他那堪堪着地的膝盖。

    抬头有些疑惑的看着玄难，三叔公不解。

    “老丈不必如此……”

    就在楚阳已经张口，打算诵读出声之时，一道洪亮的响声，传扬开来，听之让人如沐春风。

    只见远处有一人影，缓步慢行，正是今日城中魏无羡碰到的那大儒无疑。他明明走的很慢，眨眼却到了众人跟前。

    “儒家！”

    “在下齐安平。”这大儒走近后，对着玄难微微点头，却是赞赏的看向了楚阳。

    “这孩子说的不错。尘世之事，自有世间律法去束缚，若则人人得以私刑，法度何在？”

    楚阳没注意到，就在这大儒自报身份后，玄难的眼中露出的慎重。而张显儿，更是一脸的震惊，充满崇拜的看向齐安平。

    世间儒生，一生都避不开的一个人，那是书院山长之下，世间唯一一个八境儒生，书院祭酒齐安平。

    “齐先生！”

    “不知可否保下此二人呢？”

    “自是可以。”

    现实！

    尼玛，真现实。这是此刻楚阳最真实的内心写照，他原以为玄难这贼秃不会讲道理来着。

    原来会啊，只是他的这道理是谁拳头大谁就有道理。

    “那小僧就此离去啦！”玄难说着，对齐安平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只是转身之际，朝着离他最近的魏无羡虚推一掌。

    就见一道金光佛印，自他袖口飞出，直直砸向魏无羡。而他急促转身之际，脚下奋力一跺，整个人急窜而出。

    太快，太急，楚阳与齐安平皆是未曾反应过来，谁能想到修行有成的一代高僧，竟会如此行事。

    “相公！”

    惊呼一声，魏李氏最近，也是反应最快，急扑向了魏无羡，张开双手，将其护在了身后，那道佛印直直的砸在了她的胸膛。

    “敢尔！”

    齐安平怒喝出声，袖袍轻挥间，就见那本已窜出的玄难，半空中身子一个趔趄，吐出一大口鲜血。

    回过头来，看着那倒在魏无羡怀中的魏李氏，齐安平微皱眉头，好深的算计啊。这玄难一开始的目标压根就不是魏无羡，他是算准了魏李氏绝对会护，才行此下作手段。

    “为什么？”

    对上魏无羡那双赤红的双目，齐安平略有愧意地道：“抱歉，我无法为她去击杀一个佛宗的高僧。”

    说话间，就见齐安平挥动双手，即使楚阳这么迟钝的人都感知到了，在齐安平挥手之时，这方天地的灵气似乎鼎沸起来。

    就见一道浩然正气，当空而下，直直的灌入魏无羡怀中那不断咳血之人身体。

    “我只能保她几个时辰，好好告个别吧！”拍了拍魏无羡的肩膀，齐安平也不知说什么，慢慢走开。

    “走，我们回家。”慢慢抱起怀中的魏李氏，魏无羡流着泪道：“娘子还是那么轻。”

    扶起那佝偻着身子的三叔公，楚阳轻轻捅了捅身边的张显儿。

    “为什么？”张显儿看上去兴致有些不高。

    “世间事，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三叔公停下了颤巍的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围作一团的众人，终是一言不发，缓缓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