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李淳风(下)
李贤的一番话,说的李淳风哑口无言。 身为道家弟子,老子的话就是金科玉律,他甚至从来没有怀疑过。 不可否认,老子的智慧,的确适用一些情况,却不适用所有人。 不争,那是有前提的,没有性命之忧,一切都是智慧。 可如果涉及到生死,这个理论可能就不成立了,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 良久,李淳风缓缓开口:“凡人遇偶及遭累害,皆由命也。 有死生寿夭之命,亦有贵贱贫富之命。 天施气于地以生物,人转相生,精微为圣,皆因父气,不更禀取。 年岁水旱,五谷不成,非政所致,时数然也。 昌衰兴废,皆天时也,贤不贤之君,明不明之政,无能损益。 命数如此,争之无意。” 听到这句话,李贤是真心有些无语,作为一个“科学家”,其实李淳风已经看清一些事情。 他不会把天灾人祸归咎于某个人,却因为看不清本质,而当做所谓的天命。 处于无神论和唯物主义之间。 李贤思索片刻,开口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世间万物,皆有定数,万物生灵,人为其长。 上古时期,百兽称霸,人立其中,茹毛饮血。 圣人出世,刀耕火种,历经百代,礼仪文明。 年岁水旱,自然之律,五谷不成,无土之故。 呦呦鸣鹿,虎豹食之,游鱼浅水,鸟鹤啄之。 生而为人,历经磨难,天灾人祸,传承不息。 若为不争,万事休矣,万物皆亡,世间炼狱。 若为之争,传承不断,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面对一位具有封建思想的道家弟子,若是想说服他,李贤的确费了不少心思。 古人总喜欢找理由,把理解不了的事情归咎于某个人,某个物。 无论是帝王失德还是上天安排,都没有解释灾难发生的原因,只是人们的心里安慰。 而李贤却很清楚,凡事必有因果。 洪水是因为雨多,干旱是因为没有气流,无法形成降雨。 蝗灾是因为干旱造成蝗虫卵大量孵化,瘟疫是因为卫生条件不到位,人们没有卫生意识。 而李淳风此时呆若木鸡,李贤的话虽然没有具体解释,却阐述了一个全新的思想。 适者生存! 作为“科学家”,李淳风对事物的观察要更加细致,仔细琢磨李贤的话,发现他说的很有道理。 万物相生相克,却又生生不息,这其中是因为争! 飞禽不捕食虫子就会饿死,走兽不吃动物也会饿死,然而虫子和动物也不会坐而待毙。 这一刻李淳风仿佛想到了什么,却又抓不到,他的师父袁天罡笃信命数,所以才擅长相术。 他受其影响,也摆脱不了桎梏,但他却摒弃了相术,专心研究天文历法,想从中找到规律。 李贤看出了他的迷茫,沉吟片刻道:“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云为何物,露从何来,金在何处,玉成何地? 世间万物,皆有起源,穷其至理,是为格物。 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先生已经在路上了,只是方向不明罢了。” 一番话,彻底点醒了李淳风,如醍醐灌顶,振聋发聩。 “无量天尊,朝闻道,夕死可矣。” 李淳风闭上眼睛,整个人彻底放松,这把李贤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要举霞飞升。 不过片刻,什么都没有发生,李淳风睁开眼睛,目光清澈,不见一丝浑浊。 看到李淳风好像被子里说服了,李贤心中一喜,下一刻也在预料之中,李淳风忍不住发问。 “不知殿下从何处知道这些的?” 李贤闻言起身,走到门口,迎着射进来的阳光,开口道:“一梦千年,恍如昨世,其实吾也不知道,仿若庄周梦蝶,分不清楚。 先生和我在这里,怎之就不是他人之梦,笔下之人,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又何必计较太多呢。” 李淳风闻言不语,因为他无话可说。 …… 说服了李淳风,李贤的计划就有着落了,大唐风气开放,佛、道盛行。 市间多有高僧、名士,很多富人都喜欢看相、问卦,其实大多数都是骗子,花钱买心安罢了。 李淳风也有几个这样的朋友,可谓是同道中人,而李贤就是要利用他们,来提醒韩国夫人! “殿下的意思是,让我找人提醒韩国夫人,这个倒是不难,只是她会相信么?” 李贤点头:“只要是女人,就会有嫉妒之心,哪怕是姐妹,唯一不愿意分享的就是男人。 如今母后地位稳固,按理说不至于迫害亲jiejie,除非触及到她的利益!” 李淳风眼中精光一闪:“你是说,后位!” 李贤再次点头:“不管有没有这回事,我们都要这么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要我那个姨母害怕了,自然会加以防范。” 一个六十多岁的道士,一个十岁的孩子,在房间里谈论女人,这要是传出去估计都没人信。 而李贤之所以信任李淳风,也是仔细分析过。 袁天罡的批命,从李淳风的表现来看,应该确有其事,这一条就足够他受的了。
一旦李贤把这件事宣扬出去,就算李治不相信他的话,武则天也不会放过他。 而且他知道了李贤的秘密,虽然似懂非懂,却也看出李贤的不凡,否则也说不出那一番言论。 况且他虽然不用相术,却不代表不会,只是相术泄露天机,有损寿命,轻易不敢动用。 所以第一次见到李贤,他才没什么反应,后来仔细一看,竟然发现原本定好的历史竟然有了变数。 而那张帛书,上面的字迹全部消失,从此世间再无推背图。 李贤不知道这背后的神奇,此时他只想开始他的计划,先要保住武顺,给武后上点眼药。 “如此倒是没问题,我可以请一位有德之士,如此也可以让韩国夫人更加相信。” “如此有劳先生了。” 李贤之前一直端着架子,如今事情办成了,他放下架子躬身施礼,这让李淳风受宠若惊。 “殿下不必多礼,之前倒是老夫看走眼了。” “哦?先生何出此言?” 李淳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缓缓道:“殿下刚才的言论,涉猎之广,涵盖了三家之说,百家之言,可谓博学。” 李贤闻言咳了咳,小脸微微一红:“先生谬赞,学生还有很多不足。” 实际上李贤刚才算是超长发挥,这是因为他前世写论文,需要查阅大量资料,于是就记下了只言片语。 而且关于“争与不争”,学校还组织过一次辩论会,李贤恰好参加了。 其实关于这个话题,李贤偷换了概念,按照正确的理解,不争应该理解为低调。 这的确是一种处事智慧,很多人因此取得了成功,应该定义为生活的学问。 但李贤把他上升到生死的概念,从而引出“适者生存”,这是生存的概念。 生活和生存是两个概念,是不同的生命层次,不可同日而语,只是李淳风不懂。 所以论学问,李贤不如李淳风,论狡辩,李淳风少了一千年的见识,自然不是对手。 从李府出来,已经是下午了,二人商议好了,今天之事对外只说讨论了一天算学。 李治得知休沐日李贤还去拜访老师,很是高兴,派人送些赏赐给李淳风,然后又考校李贤一番。 这一次李贤没有装疯卖傻,对于李治出的题目都回答出来。 其实也不是他不想继续装,主要是题目实在太简单,李治的算学水平一旦,估计也就小学。 所以李贤所以不装了,也为了让李治高兴高兴,以后的日子有他头疼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