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月下
绫华和归云的邂逅在沉默中开始，亦在沉默中匆匆结束。沉默，一直延续到深夜。 月光格外清亮，柔柔地照在神里屋敷顶上一位白衣少年的身上，他的轮廓被投影在某人的方窗，不知是否会误扰了她的美梦。 他不知道已在此处多久了，从月亮刚刚升起，直至现在午夜时分。每每想到夕阳下那个满脸娇羞的少女，归云布满寒霜的俊颜便会淡去一分冷漠，多一分温柔。「英雄难敌红颜」，今日他可算是领教了，即便自己已身为神明，也无法诠释「爱」这虚幻的东西。 可托马告诉他，那个女孩就是神里小姐……自己不过是个出身卑微的普通人，又是否有资格喜欢名门贵族的千金呢？ 遐思良久，归云长舒一口气，虚抓出一支玉笛…… 贵为神里家的大小姐，绫华的作息向来准时自律，可今夜，披着残阳在樱花落中的少年，却扰得她无心入眠。他的样子在绫华脑海中反复浮现，她的双颊也不时泛起一抹绯红…… 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喜欢吗…… “呼——”一声笛音在这时响起。绫华推开房门，来到长廊下，只见圆月下，一袭白衣的少年正立在屋顶的翘角上，手中捏着一支玉笛。皎洁的月光清晰了他的容貌——是他…… 脚下不过三寸大的地方，归云仍能静居于上，轻风吹起了延伸至腰部的护额和长袍，飘飘然如出尘的白鹤，似孤独的诗人。 归云轻闭双眼，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中。他的手指纤细修长，在指孔上有节奏地起伏，便会发出悦耳的声音。笛声悠扬而渺远，又略带一丝青涩，正如现在他的内心，纵有再强烈的情感，却不知如何表达，只能寄情于笛中。 可惜绫华只闻得曲声悠悠，却悟不得曲意深情，但她也没有离去，而是靠在柱子上安安静静地聆听沁人心脾的笛声和欣赏月下绝世英俊的少年。 正到情深处时，笛声戛然而止，归云突然反手一扭，手中的笛子变成一柄折扇，“乒”的清脆响，弹开了不知哪里飞来的苦无。“你是何人，莫非企图行刺社奉行大人！”随着一声呵斥，数十道身影齐刷刷地落在房檐上，每个人都手持利刃，形成半圆阵围住归云。他们届隶属于社奉行的神秘组织——「终末番」。 归云冰冷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忍者，淡淡说道：“怎么，吹个笛子也能被当成刺客，你们这些人都是饭桶吗？”绫华正想出面阻止冲突，肩膀传来沉重的感觉，她侧头一看，神里绫人冲她温和一笑：“别出声，我们看戏就好。”绫华虽不理解哥哥的用意，但也不敢再说什么，攥紧舞扇在心里为归云担心。在她的认知中，多才多艺，沉默寡言的他并不擅长于武斗。 银光一闪，归云已经瞬移到中庭。终末番的忍者见状，第一时间在绫人绫华前方护住：“保护家主小姐，制服刺客！”一声令下，忍者全员出动，以生犄角之势朝归云冲来。家主？归云瞬间明白了——一口咬定自己来意的护卫，深夜出现的家主，一切的一切，都太刻意。 昏暗的周围亮起雷光，并逐渐汇聚成一点，归云不再犹豫，出手从虚空中拔出一把紫色的太刀，身上压制已久的杀气在太刀现出刀尖的瞬间完全迸发，吓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看来，我有必要挫一挫你们的锐气，顺便教教你们，什么是礼貌。”归云摩挲一下刀身，忽然踏出一步，冲进人群，打乱了摆好的阵型。 绫华躲在绫人身后，奇异地看着归云在乱阵里东冲西突，她原先以为归云是被迫害的文人墨客，但他犀利的太刀术，完全推翻了她的判断。归云的刀法干净利落，没有多余动作，搭配上他看不清路数的步法，在将近五十人的围攻下游刃有余。更令人惊叹的是，归云在以一敌多的情况下并没有选择防守为主，反而只用单纯的攻击代替，以进为退，以攻代退，却也压制住了终末番全员，并逐渐占了上风。 直到观看归云的战斗，绫华才知道，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做到双手交替使刀，归云的每次后摇、转身，都会牵动太刀斩出，随后将其换到另一只手继续战斗，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极其紧凑，抓不到他的任何破绽。 “对他的感觉怎么样？”绫人温和地问道。“很帅……”绫华下意识答道，可又突然发觉不对劲，“啊，哥哥！我是说，他……他很厉害……”绫华涨红了脸，一时不知所措。 绫人没有继续逗她，只是脱下自己的外衣为她披上。“归云啊，确实让我有些意外，他身上似乎有数不尽的秘密，却又看不透。但他确实是个人才，要好好利用才是。”由于绫人政务繁忙，到现在才见得归云痊愈后的真容，正如绫华评价那样，他相貌堂堂，又能文能武，绝不是只用来装饰的花瓶。 初次见面，绫人就为归云准备了一份「大礼」——就是这场谋划已久的测试。他要亲自确认，作为神明，更作为绫华的预言中她的另一半，归云到底有什么能耐担起这一切。他面前这位「考生」，很显然交了张令他出乎意料的「答卷」—— 虽是真刀实干，但归云没有下死手，每有人被他点到要害处，归云就留下一道分身保持原招，本体继续他的对战。局势逐渐分明，绫华的美眸便愈发明亮。绫人看了看两眼放光的绫华，又看看犹如无人之境的归云，心里有个结论。 “咣——”尚的半柄刀被拦腰砍断，只剩手里的半尺长的刀身，上面的切口平滑无比…… 在经历了坎瑞亚战争后，在新任雷电将军的庇佑下，稻妻迎来了和平年代。但在安逸中，昔日杀戮与死亡的恐惧逐渐被人们淡忘，他们对生存的基本需求开始上升为对人生的享受和对「美」的憧憬。就这样，「刀」和武术开始摒弃实用性，而越来越注重观赏性，即动作的优美，由江湖杀人的手段沦落为戏台上供人观赏喝彩的舞蹈节目。就连若虚若实，随机多变的神里流剑法，也不免受到时代的影响，开始在意出招动作的美观。就像现如今顶天立地的男儿抹上脂粉，狂热追捧的「伪娘」，就像迅猛凶残的野兽磨去爪牙，被人类驯化成乖巧听话的宠物……或许这就是将军所说的——「前进」带来的不可避免之「磨损」…… 尚已经是终末番资历最深的忍者，在将刀架在他脖子上的少年刀下，也撑不过三招，这还是半百人里面最好的成绩，也是最后的成绩。尚的周围，是所有终末番成员，此时尽数被一个毫无来历的年轻人控制住。神里绫人曾嘱托他们对那个小伙子使出全力，可是……这一战，他败了，终末番都败了，败得一塌糊涂，毫无悬念。 随着归云左手一招，所有的分身连同右手的太刀化为能量消散。“结果可还满意，「考官」大人？还有，额……小……小姐……”归云转身躬身行礼，可一看见依偎在绫人身边的绫华，不知为何，满身的杀气又全部xiele气，不禁暗骂一声“焯”。 仅凭一人一刀，就横扫整个精通神里流的终末番，哪怕是阅人无数的神里绫人也放下高傲赞叹道：“没想到，为我神里家骄傲的神里流剑法，今日却输得这么彻底，真是令人大开眼界！我平日政务繁忙，今日才有机会与归云小弟相见，容我介绍一下，鄙人乃神里家家主，神里绫人是也，这是家妹……” 没等绫人介绍，绫人就躲在哥哥身后道：“你好，归云……先生，我叫神里绫华。你……你吹的曲子很好听，能告诉我它的名字吗？”绫华的声音很悦耳，却让归云不能自已，说起话来支支吾吾的：“啊……我想想……它叫《白鹭终会归云》，谢谢小姐能欣赏得来。”其实这首曲子本没有名字，但他遇上这如白鹭般的女孩后，就敲定了曲名，寓意「你终会遇见我」。 绫人闻言，深意一笑，道：“归云小弟，国家局势紧张，家妹又须频繁外出办事，她的安全我实在放心不下，你身手了得，可否请你——做绫华的随身护卫？” “啊……这……”归云难以置信，“尽管我愿意服从家主所有安排，可是……这不合适吧？”绫人挑挑眉道：“难道交给终末番的「饭桶」？我想……你也不愿绫华有个三长两短吧。”说完，他向庭院中准备离开的一群「饭桶」扬了扬头，「饭桶」们秒懂，连连点头，一齐道：“对呀对呀，我们就是刺探情报的野组织，打架我们是真不行，还得你来担当这项大任！” “哥哥，我……”绫华正要发话，绫人打断她，劝说道：“听话，我这也是为了你着想。行了，时候已经太晚，大家都去休息吧，明天都有工作。”绫人的语气很平淡，但无形中透露出他的坚决，让人不敢拒绝。于是谁也没有再说什么，都各自去休息了。 夜，又恢复了寂静……绫人也进入了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