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灶台上的汤锅里“突突”地冒着热气。文火慢炖着鲜菌，浓稠的乳羹内涌起一个个的气泡，由小及大，直至破灭，甜甜的奶香也就释放了出来，冲溢整个厨房的空间。 克迪文用汤勺舀少许奶油蘑菇汤尝一下，味道刚刚好，就关上天然气，盖上汤锅盖子，然后欣赏正在一边切菜的卡蕾斯忒。 她今天难得来他家吃晚饭。一早去了爱神的地上神殿遗址，依旧没有任何关于雅典娜宝石的踪迹，疲惫的她索性找到克迪文。她实在想念她的赫克托。 卡蕾斯忒将薄薄的酸黄瓜片放到透明的玻璃碗中，涂抹一层羊酪，拌开。 她不会做太复杂的饭菜，但这点小CASE还难不倒她，而且她对摆弄人类的这些闪闪发亮的不锈钢厨具兴趣颇厚。 一双坚实有力的手臂从后面围住她。克迪文重重吻一下她一侧的脸颊。 “宝贝，我喜欢这种生活。”他在她耳边低声轻语：“和你一起煮饭的平凡日子也是一种幸福呢。” 卡蕾斯忒抬头，对他投去温柔恬静的一笑。他借机在她唇上又留下一吻。 “有机会的话，可以把我介绍给你父母吗？” 他的提问令卡蕾斯忒心头一紧，她垂下头。 “可以的。”声音很含糊。 已转世成为现代人类的赫克托对神代他与她之间的故事一无所知，有些事情卡蕾斯忒根本无法向他表达。虽然诺言的第一步已经实现，他们如约的找到了对方，并彼此相爱，然而又将如何摆脱奥林帕斯众神的耳目后一起远走高飞，是一个看似遥远却十分现实的难题。无论未来会有多么大的压力，会是多么危险的后果，她都决心独自承担下来。赫克托被希腊军队杀害时惨绝人寰的一幕时刻在她脑海中上演，如今他再次为她重生，她就一定要保证他今生的平安。 卡蕾斯忒转身，久久望着克迪文，仿佛是珍视着失而复得的无价宝。 “克迪文，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和我在一起吗？” 他搞不懂她饱含深情的眼神中为何显露出丝丝的哀婉，但他习惯于不去过多地打听她不愿说起的事情，他对这段感情很有信心，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割舍这个绝美温文的女孩。 “我会的亲爱的，我发誓…”他拥抱她，再次吻住她的唇… 水晶球被狠狠摔到冰冷厚重的大理石墙上。 清脆的破裂声久久传荡在空旷的宫殿里，摇曳的烛光下，洒落一地的粉身碎骨闪烁着悲哀的光亮。 一阵妖冶性感的女人笑声犹如从黑暗的世界中飘来，在寂静的夜色里听起来竟有几分刺耳。 “我早劝你不要用法术监视卡蕾斯忒，黑暗之神吃起醋来真是可怕呀！” 德莫斯“霍”地起立，稍稍平息怒火后，他对那女音道：“我要到人间一段日子，黑暗神殿的事务暂时麻烦你了。” “我明白。” 卡蕾斯忒应克迪文的邀请到他的朋友家作客。克迪文只说那个人是他大学时代的一位学长，很想见见他新交的女朋友，其它信息便不再向她提及。他的故作神秘反倒激发了卡蕾斯忒的好奇，本着想要一探究竟的心理，她和他来到偏离市区中心的Doukissis大街。 与克迪文所租住的公寓大厦不同，此处的住宅多是二层复式楼样的独立洋房。 轻车熟路，克迪文推开一处院前的金属雕花栅栏门。他挽着卡蕾斯忒的手，和她一起登上别墅的台阶，按响了门铃。 ——门开后，一张熟悉的脸孔映入卡蕾斯忒的眼帘。 “你终于到了，老弟！”他亲切地和克迪文打招呼，然后将目光转向早已呆如木鸡的卡蕾斯忒。 一副伪善的笑容，满载的是跃跃欲试地兴奋，好似一只饥渴多时的野兽，终于逮到了理想的肥美猎物！ “你好吗？亲爱的表妹。” 克迪文笑吟吟地对她作解释：“我也是最近才从塞威尔那里知道你们的关系，这次见面前才没有对你讲得太多，也是想给你一个惊喜。还记得吗？上次赠国家古物馆的入场券，邀请我们参观画展的人就是他。” 卡蕾斯忒唯有追悔莫及。从她赴约出席克迪文朋友的个人画展，直至在古物馆里遇到已转世成为人类，并拥有“塞维尔布莱克”身份的黑暗之神德莫斯的那一刻，她就该有所觉察的，然而她却一直不曾觉察。她恨自己太大意了。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德莫斯为客人奉上茶点。他开始侃侃而谈。 “我就说嘛，在希腊这样的小国，还会有几个女孩叫做‘卡蕾斯忒’的，不想真的是表妹。你小子好有眼光呀！” “这就是缘分吧。要不是向你说起卡蕾斯忒，我也不会得知和我在巴黎念同一所大学的学长，竟然就是我女朋友的表哥。这种巧合我可从没有设想过。” 克迪文呻口茶，不明就里的他完全沉浸在快乐中，根本不清楚已经在无意中帮了一个大大的倒忙，而使卡蕾斯忒甚至连他本人，正陷入极度的危难中！ “这不能怪卡蕾斯忒。由于表舅舅的原因，我很多年没与拉其奥家族有来往了，相信表妹已经从心里把我淡忘了。” “怪得了谁呀！一定是你随随便便的样子不讨严肃的老人家的喜欢吧！” 克迪文与他调笑一句，又对沉默无语的卡蕾斯忒道：“你不知道，这家伙在学校里可是个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不少女孩子都为他哭过鼻子呢。” “喂——喂——，我现在应该是交友不慎吧？居然被你这个大嘴巴揭短。”德莫斯摆出满脸的无辜，“必竟法国的姑娘们太过热情，我总要逢场作戏应付一番才行。” 他停顿一下，又说：“只有我认可的女人，才最有资格作我的妻子！” 他看住卡蕾斯忒，别有用意地对她眯眯笑。 三分羞七分恼，涨红脸的她一时间更加语塞。 克迪文对于她的失常之举并没有多想，而只是天真地认为她还在为“家族矛盾”耿耿于怀，于是他很努力地想扭转这样的局面，使她能够重新接纳他的这位朋友。 “老兄，上次拜托你的事有下文吗？” “当然，你所需要的书我全部都搞来了，就放在书房的桌子上。还有一些是反映人类宗教起源的，我认为值得一读，多少会对你的创作有益。” “好捧！我先去挑几本今天带回去学习，改天再来换。你们兄妹慢慢谈。” 克迪文话毕进入一侧的房间，刻意地撇下卡蕾斯忒。他觉得有必要让她单独和她的表哥聊聊，比较易于沟通。 “你要干什么！为什么对他乱说！”卡蕾斯忒怒声质问德莫斯。 对方却依旧春风满面，好像十分受用她的气恼。他不紧不慢地为她续上一盏香茗。 “你不要误会，在提坦族的再度觉醒后，我确实是先你一步认识他的，这些都是事实。” “那你为何又要骗他说你是…是…”她对那个称呼实在说不出口，把话吐到一半只得作罢，自觉两个脸颊已经在发烫了。 她的窘态令德莫斯忍不住发笑。 “你何必如此计较。真按人类的辈份算起的话，你好歹也要叫我一声叔叔吧？我已经很谦让了。” “你…”卡蕾斯忒一跃而起，她被噎得热血上涌，同时也懊恼自己的笨嘴拙舌。 德莫斯借机向她靠近。 “其实，我不过是为了方便以后接近你而不会引起那男人的怀疑…别见怪好吗…” 他举起一只手握住卡蕾斯忒鬓角的一缕长发，嘴唇贴到了她的一侧有脸上。 “放手！不要在这里…” 她避开他的吻，并不敢作太大的抵抗，唯恐危及书房里的克迪文的安全。 “嘘…”德莫斯将右手食指按在卡蕾斯忒嘴上，“别那么大声，不怕被你的小王子听到？” “你说…什么！？” 她悚然怔住，表情一点一点地凝结，最后定格为僵硬的惶恐，落在他漆黑无际的眼眸中。他就更为得意。 “没什么值得惊讶的！那男人的前身是特洛伊的皇子殿下，当初我看他的第一眼就已经知道了。你真以为做过的事可以瞒天过海？自从特洛伊被毁后，你和他的事就已经在地面上传开了。只不过当时人类的教廷内部斗争严重，为了维护一些神的利益，不得不掩盖战争的真实目的，才没有把你们两个的故事写入圣经，被后世流传。” 卡蕾斯忒极力克制压抑自己的身躯，使其看上去不会因情绪的异常激动而堪堪栗抖。 他洞悉了她秘密！而这秘密事关生死！ 如同被捉到了要害，在他面前，她俨然成为一个赤裸的婴儿，虚弱，不堪一击！ “那么，…你想怎么样？”她放低一个音节，终究是底气不足。 “我想怎么样？呵…”他怪笑几声，清冷而骄傲：“你问我想怎么样？…我想杀了他！” 他猛地转身，朝向克迪文所在的书房抬起一只手臂，作出举枪射击的姿势。 “就像是这样！现在，只要我动动手指，里面的他就会人头落地了！” “够了——！”卡蕾斯忒咆哮一声，愤然劈掌打开他的手臂。她决不能容忍她爱的人有丝毫的闪失。 克迪文闻声赶来，他诧意地望着他们各自古怪的表情。 “你们…谈得不愉快？…卡蕾斯忒，塞威尔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我到希腊的这段时间他都非常关照我…” 第一次看到她近乎疯狂地大发雷霆。从前的她总是一副温顺可人的模样，他不明白究竟什么样的仇怨会给予她如此的刺激。于是他尝试着逐步开导她，然而她根本不容他再说下去，只管拉住他。 “我们走！” “等等，卡蕾斯忒，这样未免太失礼了！” 克迪文感到莫名其妙，正要向她问清原因，却见她紧皱眉头，表情焦灼万分，似乎只有预感到了将要发生灾难，才会表现得这般惊恐万状，六神无主！ “快走！”她又一次催促，硬拽他到客厅的门前。 卡蕾斯忒的确预感到了可怕的灾难际将发生。阴冷之气正从德莫斯体内一迸而出，带着他的无限的忿恨。她必须赶在他发作之前和克迪文逃离！ 正要施展“空间转移”的本事，眼前的景物却在此时扭曲变形，身体已经被无形的力量缠束住，向下坠去，坠去…仿佛融入了变得软绵绵的大地。 四周再次亮光之时，他们已经置身于偌大的宫殿里。 “这里是…什么时候地方？”克迪文左顾右盼，脸上浮现出紧张和恐惧。周围的一切俱是希腊风格的建筑，依稀记得刚才还身处朋友的洋楼中，如何会一瞬间转换至此，作为一个人类的他自然是难以理解。 卡蕾斯忒对黑暗之神的手段了如指掌，心中不免感慨，她终究还是慢他一拍！ 德莫斯从一角的侧门进入，踱步登上神殿正中的高台。 “欢迎光临我在异空间的家，二位。”他戏谑的笑，“卡蕾斯忒，你应该还记得这里吧？” 她当然记得，黑暗神殿，神代，就是在这里，她差一点就被他无耻地玷污！如今，这里依旧如故，只是变换了时空。 “塞威尔？你？”克迪文惊叫，结结巴巴地：“你刚才说…这里是…你的家？” 他惶惑不已，复看向卡蕾斯忒，以求从她那里得到答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卡蕾斯忒！” 没有声息，没有回答，时间在寂静中流逝过去—— 卡蕾斯忒心中正在作痛苦地挣扎。她甚至不敢注视身旁的克迪文，不知该以什么样的答案替他解惑。 “卡蕾斯忒？”德莫斯轻声地重复一句，蔑视着克迪文，眯起的双眼放出邪恶的光，“凭你也敢这么叫她，凭你也配这么叫她！” 一股巨大的压力袭向克迪文，将他的身体重重地甩到后面最远处的云石柱上。 他大叫一声，踉踉跄跄地爬起，强忍骨头断裂般的疼痛，才能勉强地倚靠住石柱站起。 “住手！”卡蕾斯忒呼喊着，发动了攻势。 飓风凛冽，夹杂着飞扬的冰雪，嘶吼着朝德莫斯扑面而来。——典型的极北之术！他只是展开双臂向两边分开，暴风雪便顺他的手势排去，直至消失不见。 德莫斯看着愕然的卡蕾斯忒，嘴角扬起讥讽的笑。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克迪文终于意识到眼前的他们的可疑身份了。刚才所有魔术般的手法看得他眼花缭乱，他甚至现在都怀疑自己是在梦境中。 “不如就由你来告诉他吧，”德莫斯的眼神更为恶毒，“卡蕾斯忒，给他讲讲，我们的真实身份。” “卡蕾斯忒，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克迪文越发的瑟瑟焦躁。 事已至此，由不得她不讲实情了！ 她抬起头，终于肯接触他急切渴求的目光。 “你还记得我曾经讲过的一则神话故事吗？关于‘爱与光明’的使者和特洛伊王子的爱情？” 他懵懂地点头。 “笨蛋！你以为她和神祗同名只是一个巧合吗！” 他俨然被德莫斯霸道的插口点醒，怔怔注视卡蕾斯忒，眼神中流露出极其的不可思议。 “你就是那位神祗？…”稍许片刻，他才想到发问：“你是神的女儿吗？…我们能够相遇，…是因为赫克托，不，是前世的我，临死前立下的血誓？” 卡蕾斯忒柔柔凝视他，眼中泛起莹莹泪光，她的声音听上去有几许哽咽：“如果那些都不是传说，那些都是真实的过去，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即使会遇到意想不到的危险，也不放弃对我的爱？” “…当然，我相信你！我会永远的爱你！就算我不是赫克托，我也决不会放弃对你的爱！”他的句句真情都是毅然决然的肯定。 卡蕾斯忒笑了，笑得明朗灿烂，忘记了身处的险境，抛却了所有的胆怯。 她双掌合实，分开，拉出一道银色的光，流华溢彩过后，化为一柄长剑。 “德莫斯，我是不会将克迪文的命运交给你的！”剑光闪闪，浩气昭昭，替她表达了拳拳的决心。 德莫斯吃一惊，心中些微酸涩的恼，脸上讥诮的笑意渐渐消失，浮起一丝的无奈。 “你不后悔吗？毫不犹豫地拒绝我这样一等的正神，却要选择一个无知的人类，并甘心情愿为他丢掉性命？”他悠悠说着，黑色沉寂的瞳仁中现起了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