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
“让我来！”克迪文抢过卡蕾斯忒手中的武器，他坦然面对德莫斯。 “你就是黑暗之神吗，我不会计较你不念昔日友谊的翻脸无情，但是假如你要伤害卡蕾斯忒，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未及卡蕾斯忒阻拦，他率先冲上去斜剑刺向德莫斯的前胸，却被一团黑色烟雾抵住了攻势。 雾散，黑暗之神的手掌亦握有一把华美的长剑。 “杀你，不过是捏死只臭虫！！”他终于找到倾泄满腔愤怒的对象，开始发狂地开始进攻，招招式式都专横跋扈，仿佛只有立即将克迪文大卸八块才能化解心中的瘀结。 卡蕾斯忒从未料想到曾业余学习过击剑的克迪文的技艺能如此娴熟。一把剑被他舞得上下飞扬，银光闪烁，乱花点点。 战斗逐渐激烈化，两剑交接之处火星四溅，空气越发的紧张压抑，甚至可以嗅到兵器摩擦所发出的金属气味。 卡蕾斯忒完全被克迪文的英姿吸引住，震慑住，不禁浮想联翩，唤醒了藏于心底里的那一段尘封已久却是清晰深刻的记忆。 “赫克托…”她轻声地呼唤一声，湿润的双眼中尽是他的身影，具有与王子一样的胆识和魄力，一样的坚毅无畏。 德莫斯的余光全然捕获了她的心猿意马。 铮鸣有力的金属撞击声将卡蕾斯忒从思绪中拉回到现实。 克迪文的手已经脱剑，德莫斯举起武器正要劈下去，一阵冷风卷过，破解了他的攻击。借此机会卡蕾斯忒从地上拾起剑，继续与他搏斗。 她真感谢在北极的那段经历，假如没有奥丁的培育，她根本不可能和黑暗之神较量二十个回合。 身体突然无法动弹。准确说应该是被某种力量束缚，她扬剑呈后仰状疾速向后面飞去，而那锐利的剑锋直指向她身后的克迪文！ 卡蕾斯忒高叫着放手弃剑，身体奋力朝旁边倾倒，终于摔在地上，那柄利剑也在同一时刻锃然落地。全过程只发生在一瞬，却也是千钧一发。 德莫斯抢前几步，用冰冷的剑锋抵住卡蕾斯忒的咽喉，终究没有舍得刺下去。他饶有兴趣地欣赏着她脸上惊魂未定与憎恶交织一起的复杂表情。冷酷的神态已经淡去，他的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正要扶起这嘘嘘jiao喘的身体，却见她一个就地翻滚，敏捷地再次擎剑在手，凌利地回身，毫不留情地他横扫一剑。 德莫斯急急向后退。森寒的剑气从他前胸掠过，几根黑色的断发飘然落地，撕裂的胸襟处袒露出肌肤，上面是一道殷血的伤口，格外醒目。 他有些出乎意料地一怔，随后很平静地望向卡蕾斯忒，眼波流转，是轻微的赞赏之意。 “你要玩到何时才肯罢休，德莫斯？莫非是要把这神殿拆了不成？” 清亮的女声打破了冷却一时的气氛，一个黑影悠然而至。 不光是克迪文，就连同为女性的卡蕾斯忒一时间也惊叹于她的光艳非凡之貌。 她拥有细腻的象牙肤色，一头浓密卷曲的青丝如长长乌黑的波浪。双目炯炯，皓如星辰。最奇特的是那两只眸子，原本是沉静的紫色，却微微掺进一点绛红，这颜色令卡蕾斯忒联想到盛在一盏水晶樽中，由狄俄尼索斯酿造出的顶极的葡萄酒。透过晶莹的器皿观望里面的液体，清澈，纯粹，但看的时间久了，那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色彩也会让她感觉到异常的寒冷。她的身材高挑丰盈，着一件腥红色的及地长裙，一边的裙摆高高开口，隐隐显出一条修长饱满的大腿；如玉般精琢的手腕和脚踝上挂有一串串金铃，随着她的动作相互碰撞摇摆，发出清脆细碎的响声。反插于腰间的右手上提了一把金灿灿的长斧，而那手柄的图案最为夺目，乃是一条蠢蠢欲动的双头蛇。 “！”卡蕾斯忒认得这柄著名的神器。——蟒金斧！上古第三代提坦神灵创国伊始，它便随它的主人征战南北，曾有数不尽的神将天兵丧命于其斧刃之下，成为黄泉路上饮恨的怨鬼。倾刻间，她也记起面前妖媚成熟的身影。 “久违了，爱与光明的使者。黑暗神殿里好久都没这么热闹过了，我也来凑合凑合！” 朱唇轻启，她露出了醉人的笑厣，美艳如一团燃烧的烈火，却不加掩示周身上下散溢着的nongnong煞气。 “你是…卡利…血之女神！” 卡蕾斯忒倒抽口凉气，惊恐地步步后退。 对于卡利的背景，她不至一次地听维纳斯提起。在提坦的大家族里，卡利是上代天神克洛诺斯与蕾亚的女儿。在宙斯为夺得奥林帕斯的支配权而与他的父亲开战后，曾有神祗亲眼见到，协助宙斯作战的卡利竟将战俘活生生地开膛破肚，然后把死者尚有余温的鲜血混着酒一同喝到肚子里，手段暴虐残忍。从此，她便有了“血之女神”有封号，同时也换来了众神的孤立，被视为提坦族中真正的邪神。在人类的世界，卡利是强盗与ji女的保护神，特别是古印度的魔教，更是对她崇拜有加。自黑暗之神离开奥林帕斯后，一向喜欢深居简出的卡利也神秘地消失于圣山了，没有想到，她竟是与德莫斯一道进入异次元中，在黑暗神殿里安了家！ 卡蕾斯忒再清楚不过，今日之战，纵然她用尽浑身的解术亦无胜算可能。德莫斯已经是个很难缠的对手，她本打算一鼓作气，至少要将他击伤，再趁其力量微弱之时冲破他的结界，带克迪文逃出黑暗神殿。可就在目标即刻实现之际，偏偏横出一个血之女神，一旦她与德莫斯联手，势单力寡的卡蕾斯忒又凭什么和这两位提坦族战斗力最强的神祗匹敌？ “染指卡蕾斯忒的男人就是他？” 卡利的目光扫过克迪文，轻如冬日的一阵凉风滑过他的身体，不留下半点痕迹，却足以使他打个冰冷的寒噤。 “卡蕾斯忒宁愿铤而走险和普通的人类厮守，也不要委身于黑界之王，对于此等的侮辱，身为暗族成员的我也觉脸上无光啊！” “jiejie，你说话永远都这么刻薄！”德莫斯一撇嘴，表示出少许的不满。 她嫣然一笑，“别生气嘛，就让我来帮你对付这男人如何。其实很简单，他若是触摸了卡蕾斯忒，就拧下他罪恶的双手，他若是亲吻过卡蕾斯忒，就剜下他肮脏的嘴！” 克迪文的身体应声浮到神殿上空。在卡利意念的驱使下，他的双臂以常人不能及的程度纠结弯曲在一起，像两条正在打斗的蛇，相互缠绕争执着。他发出痛苦的哀鸣。 卡蕾斯忒仗剑劈去，如一头怒哮着雌豹凌空扑向卡利。一道金光闪过，剑被削为两段。折掉的剑身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后颓然落下，刺入卡利脚下的地面。她翻手复一斧打落卡蕾斯忒手里的另一半断剑，动作利索而彻底。在蟒金斧面前，卡蕾斯忒的兵器单薄短小，显不出任何神威。 她失神地呆立着，全身冷汗涔涔，原先的锐气被卡利的两斧减损得分毫不剩。面对气势如宏的血之女神，她竟无力也无胆量施展法术攻击。 “他的手臂马上就要断掉了，然后我会撕下他的两片嘴。今天，我又能喝到年轻男子的鲜血了！” 卡利扬起一端的眉梢，笑容很轻佻。她贪婪地舔一下朱红的唇，笑妍顿增起几分妖邪。 卡蕾斯忒完全乱了阵脚，她顾不得计较卡利的挑衅，颤巍巍地冲到克迪文下方，却在情急之中不知如何解救他。耳畔是他更为凄厉的嚎叫，如钉刺刀戳冲击她的所有神经，又像一个有了生命的怪兽在一片一片地撕食她的心脏，那咀嚼吞咽之声正与他每一寸错位的骨头所发出的闷响相同无二。 “赫克托…！” 她惨淡地轻叫着，眼前再次浮现起那副鲜血淋漓的画面：满负铠甲的士兵们一拥而上，推倒了伤痕累累的王子，他们不停地落下举起手中的武器，口里是兴奋的号叫，此起彼落，不绝于耳，满地的是刺眼的红色血水… 一阵旋晕，卡蕾斯忒打个趔趄。 “住手…不要——！” 一记声嘶力竭的疾呼后，她瘫软在地，泪珠儿扬扬洒洒地滑落面颊。卡蕾斯忒终于精神崩溃了，她低垂下头，抛弃了一切的自尊与骄傲，颤声乞求着： “求求你们…请放过他…不要再伤害他…” 氤氲的气色逐渐淡褪，德莫斯的脸上呈现出心满意足的神态。他安静地看她，聆听她悲伤的哭泣声。他喜欢眼前倔强而清高的女孩，更喜欢享受这种征服的快感。慢慢折磨她，逼迫她，剥夺磨灭她所有的锋芒，最终令她臣服在他的脚下。 “不要求他！”克迪文强忍住浑身的剧痛，还在作挣扎叫喊：“来杀了我吧，你们这群魔鬼！不要为难卡蕾斯忒！” 愤怒的呼喊戛然停止。他的身体突然自半空坠下，犹如一块失去吸附力的磁石，重重落到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 卡利将惊诧的目光投向截断她施法的德莫斯，表情有些不情愿。 克迪文的两只臂膀已经无法动弹，他却执拗地腿蹬脚踹，扭动着身躯向他心爱的姑娘爬去。卡蕾斯忒呜咽着赶上去向他张开手臂，他却从她的怀抱中挣脱。 “卡蕾斯忒，我真的是赫克托吗！前世的我，为自己的国家一直战斗到死的那一刻，今生，我只想为了我爱的人再次拿起武器。可是，我却做不到保护你！我的卡蕾斯忒，你告诉我，为什么我没有王子的智慧与能耐！！我是那位王子吗！？我真的是他吗！？” 两行清泪纷纷流淌下来，他的眉宇间凝结了深重的愁苦和不甘。 “够好了！你做得已经够好了！”他凄惨的问话说得她更加哀恸，她又一次紧紧拥他入怀，“你对我的感情，你想要保护我的心意，这些我都是懂得的！” “卡蕾斯忒，我可以暂时不取王子的性命，黑暗神殿的结界已经打开了，不过，你们当中只能有一个回到地上去。” 德莫斯很是悠闲地吐出这句话，然后默言期待着她的决定。他嘴角抽动一下，露出淡淡的笑。他心里自始至终都清楚一点：此时，她已经别无选择！！ 片刻，卡蕾斯忒止住悲声，她扶住克迪文双肩，与他拉开一段距离，极认真地注视着他的脸，他每一寸的五官，好像要把所看到的永远定格在她的记忆里，被泪光封住的眼中充满炽灼的爱恋。 “赫克托，”她还是第一次用这个名字面对面地称谓他：“保护心爱的恋人，这本来是我该这你做的，所以我才会再次来到人间。我也好想陪你走下去，共同度过今生的旅程，但是，现在我才真正明白，我无法把握住自己想要的命运…” 克迪文感觉一股温热的气息流入他的两个肩膀，很快划算开来，从双臂通向十个手指指尖。剔骨钻心之痛全部消失，他的手臂又可以像从前一样活动自如。 “不要忘记你我相识的这段时日，无论今后会在哪里停留，无论岁月交替了几许，都请记住我们的这个故事，好么？” “卡蕾斯忒，你在说什么？”克迪文审视着她，异样的目光中显露出疑虑。 “真的感谢你，能够遵守我们的诺言无怨无悔等待着我。今生今世你的平安无事才是我最大的幸福，”卡蕾斯忒绽放起温婉欣然的笑脸，“回到现实世界继续勇敢的生活下去，是我唯一的心愿！” 黑色的旋风卷住克迪文的身体，疾疾向神殿大门外飞驰而去。 “卡蕾斯忒！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他急切伸手去拉她，“我们一起走！” 她只是向后退一步，鲜明坚定的笑容里是一抹挥不去的无奈与哀伤。浅蓝色的瞳孔中，他的两点倒映的影像愈来愈小——满面惊惑，还在保持伸手抓向她的姿势，直到彻底消失湮没于苍茫的黑暗里… “卡蕾斯忒——” 凄厉的叫喊被呼啸的烈风吞噬瓦解，吹得声息皆无… 一切归于平静—— “什么嘛！这样就结束了？还以为会有英俊男人的血喝！”卡利耸耸肩，边抱怨着边悻悻地转身离开了。 温暖的双手捧住卡蕾斯忒脸颊，为她轻拂去面容上的斑斑泪迹。 “你…真的不适合用那么冰冷的法术。” 德莫斯柔柔地说着，像是安抚一个在外面受了伙伴的欺负，跑回家哭诉委曲的小孩子。寒凛的表情在瞬间冰雪消融，漆黑的眸子里漾起丝丝暖意，像沉寂多年的古潭里落入了一粒石子，平静无澜的水面激荡起层层的涟漪，一点点温柔地扩展开来。 他将她微微颤抖的身体横抱起，小心翼翼地，像是托住一片轻飘飘的鸿毛。 卡蕾斯忒只是顺从他的摆布，傀儡娃娃一般不作反抗，安静地依偎着他的胸膛，任由他来到一处居所内，放她到宽大的软床上。 白色帏帐合拢后，狭小隐蔽的空间里，就只有他和她。 德莫斯的一只手握住卡蕾斯忒的一段小腿，轻柔抚摸着。 “有没有认真计算过，从神代你第一次进入这间寝室，到如今再次地回来，一共…过去多久了？” 手掌徐徐上移，在她脊背停下。 水绿色的沙裙松散着滑落下来，褪到了腰间。——凝脂样细腻光洁的肌肤，依旧是昔日的暖玉温香，静默地端坐，像一塑晶莹剔透的雪雕。 他的眼中立即燃起一团火，灼热的光芒久久照射她的周身，却怎么也捂不热她冰封的心。 漠然终于招致来反感。他把这具诱人的曲线掀翻，扑上去对她低吼： “我不准你再想他！过了今夜，你的一切都会属于我！只属于我！” 他埋头在她的胸前狠狠吻，狂乱而有力，发泄着千年结下的仇，万年解不开的恨。 卡蕾斯忒张着眼，茫然地望床顶上绣有希腊传说中女仙和天使图案的纱幔，眼神涣散，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好像被异次元开启时刮起的旋风抽走了灵魂，只剩下空洞的躯壳直挺挺躺在德莫斯的床上，没有了任何感情。 这是命中注定吗？她想，若非是命运早有安排，怎会在挣脱他的魔掌后，经历了几千年后再次绕回到他的身边。什么才是命中注定？如果当初沐泽了德莫斯的恩宠，或许现在作为他的妻子陪伴着他已经有许久时间了，也不会再有到人间找寻赫克托的念头；如果神代没有与赫克托相遇，便不会选择爱上一个人类；如果… 她不能再想下去，即使想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处？已然是失去了灵魂，失去了信念，何必为行尸走rou之躯保留住最后的一点思想？从此便可安分地循规蹈矩，将无休止的生命消耗停滞在荒凉古老的神殿一角。过了今夜，还有明天，她也有无数的明天，一个接一个的，没有白昼的交替，永远是暗淡黑色的明天… 德莫斯在她脸上吻到一片冰凉。 “你真是个傻姑娘…”他直起身形，轻笑着盯住她，眼神却犀利无比。“相信你没有漏听我说过的每句话，每个词语，我只是说我暂时不会取王子的性命…” 卡蕾斯忒总算回过幽幽的目光看向他，艰难地挤出个冷笑； “别作梦了，我决不会再向你求些什么！你是一呼万应的王，当然可以随意践踏着别人取乐！你想何时结果他都是你的事，但我也决不会放过你这个恶魔！我会找到一切下手的机会杀了你！你现在还在等什么——！你不是一直都想要我吗！来呀——！我的心决不会屈服于你！永远不会——！” 一开始的轻言慢语逐渐转为愤怒的嘶吼，所有的凄苦与怨恨统统都在厉声的斥责中得到了宣泄。 他怔怔地看着卡蕾斯忒，浑身栗抖不已。黑暗之神，统领一方世界的王者，拥有无上的天威和桀傲，却被她降格为想要占有她身体的无耻强盗，他怎能容忍这样的忤逆与侵犯！寂静中，空气渐渐凝滞，气压越来越低，像是德莫斯无以名状的怒火。 好长的一段时间—— 心底的暴雨狂潮完全遣散，德莫斯重新平静下来。 他掀开帏幔下床，整理好衣衫。 “哼！那小子真是赚到了。这样清白的身体换人类的一条贱命，究竟值是不值？” 他苦笑一下，慢步走向外面。 卡利坐在中厅里品尝着一杯香槟。她显得有些寂寞无聊，伸出一只纤玉的手指放入琥珀色的酒液来回地搅拌。无意中瞥见他经过门口的走廊。 “德莫斯！”她唤住他，看他走进来。 “今天可是你的好日子，怎么还四处闲逛，就不怕冷落了佳人？”卡利品口酒，调笑起来。 “算了吧，我没那心情。”他并没有更多的言语，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眼底一团朦胧的雾，像淡淡的忧愁。 卡利目送他转身离去，拖着沉重孤单的背影。 她收敛了笑容，心中笼罩起一丝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