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朱利安
骑士在夜间值班军官诧异的眼神中降落在了战舰“维先达尔”号的甲板上，很快就有打着火把的士兵上来接过了他手中的缰绳。 这名骑士的脸色并不太愉快——这倒是可以理解的，一面呵着气一面小心地牵引着火龙的士兵这么心想，谁也不愿意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出去执行任务。这时候他突然格外地怀念家中大锅里热气腾腾的浓汤，不然的话哪怕是能喝上一口热水也好。 一面打定主意要在交班之后找点什么来犒劳一下自己的肚子，士兵一面优哉游哉地走向了龙圏。 见鬼，臭的要命，不过这里面确实挺暖和，或许应该稍微偷点懒，再在这儿多呆上一小会儿…… 士兵没有注意到他牵着的那条龙此刻正在用十分人性化的，堪称“怨念”的眼神注视着他，并且在觉察到这样做没有效果之后很是伤心地从喉咙里发出了呜噜呜噜地声音。 如果他在享受暖气的同时可以抽出点时间来打量打量火龙的样子的话，他就会非常惊讶地发现，这张无论怎么看都和大型蜥蜴更加接近的面孔正撇着嘴角摆出了一个和人一模一样的疑惑表情。 从这一点上来说，法尔芙妮露和她的搭档实在是非常地合拍。 目送着法尔芙妮露被带往龙圏，易晨并未立刻朝自己的帐篷走去，他还在为未能梳理自己刚才混乱的记忆而感到苦恼。 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自己在盛怒之下驾驭着法尔芙妮露前去搜索失踪的同僚，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已经走在了返回的路上，唯一能够帮助解释到底发生过什么的就只有手中握着的一张笔迹潦草的字条。 看起来好像来路不明，不过这张纸条的存在却使得他在疑虑重重的情况下依旧选择了返回部队。 上面写着“耐心等待，不用担心”的字样。 实在是非常可疑，如果它不是用中文书写的话。 能够明白并且书写汉字的人，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他一个而已。 除此之外，若是真的有哪里不对头，妮露会提醒他的。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留下这样的讯息，但是显然在这之前有什么东西说服了自己不再去追踪同僚的下落，而且从内容上看，他们似乎是处在安全的地方，只是暂时出于某种原因还无法归队。 这样就可以了，易晨心想。 ———————— 易晨确信，自己被分配的帐篷是一个人独用的没有错，虽然面积上比起多人用的要小上不少，但是毫无疑问地这是因为“骑士”的身份而享有的优待。 既然是这样，那么在帐篷里面透出的灯光是怎么回事，映在门帘上的人影又是怎么回事？ 会不会是小偷什么的呢？刚刚冒出的这个想法立刻就被易晨给否决掉了，人影看起来丝毫没有要隐藏自己的意思，只不过不断地弯下腰去翻翻捡捡还是看起来有些奇怪。因此他选择用魔杖挑开了门帘。 觉察到有人进来，那人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紧张地转过身来望着他。令易晨感到意外的是，这个人的身形看起来还十分矮小，面孔也略显稚嫩，不过更加令他感兴趣的一点，则是这个孩子的瞳孔颜色与发色和他自己一样，都是令人怀念的黑色。 小孩子来到军舰上是要做什么呢？ 一面这么想着，易晨一面小心地将魔杖丢到了一边，他留意到那孩子露出了一个轻松的表情，因此暗暗松了口气。 真是好险，一不小心就该吓着他了。 那孩子仍然紧张地望着自己。 无可奈何地挠了挠头，易晨用尽可能平和的语气问道： “嗯，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出了他的名字： “我叫朱利安，是舰上的勤务兵……阁下。” 与易晨那张因为对状况一无所知与无辜而显得空白的脸相比，他看上去好像已经快要哭出来了，虽然易晨非常确定自己一点也没有要责怪他的意思。 难道是因为自己看起来太凶恶了吗？ 在这一瞬间他不由得这么丧气地想到。 不过，勤务兵是怎么一回事？ “勤务兵？” 他只能下意识地跟着问道。 “是……就是为您打扫卫生什么的，是真的！” 听到这里，易晨不由得哑然失笑，他对自己能照顾好自己这件事情深信不疑，因此完全忽略了有勤务兵这回事。突然一下被人告知，到让他升起一阵不好意思的感觉，好像光是承认了这件事的存在，自己就会变得像那些前呼后拥的老爷们那样怠惰一般。 “这可真是……我都快忘了，辛苦了。” 一面打着招呼，易晨一面大大咧咧地坐在了被团在一起的毯子上。 “阁下，那边还没有收拾好呢，怎么好让您这样坐下？” 朱利安一面惊呼着，一面急急忙忙地对着一块已经擦洗完毕的甲板打着手势。 “坐在那里的话，会弄脏您的衣服的。” 骑士毫不遮掩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没关系啦，这样就挺不错了。” 四下里打量了一下，的确是收拾地非常整洁，易晨那少的可怜的行李大约多少也帮了点忙。 像是才注意到朱利安那浑身僵直地站着的姿势，骑士用手拍了拍身边的地板。 “坐下吧，老这么站着你不累么？” 男孩看起来十分地犹豫，但是易晨再次做出了邀请的姿势，他没办法拒绝。 或许眼前的这个人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可怕，他想。 男孩是因为被人欺负才被指派到这里来执行勤务的。 传言住在这里的那名骑士因为失去了战友而变得非常地暴躁，因此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过来触霉头，结果这个不招人待见的差事就落在了最为瘦小的他的身上。 本来还庆幸着帐篷里没有人，结果就在快要完成打扫的那一刻被堵在了门内。 那个人是拿着魔杖挑门进来的啊，要是发起脾气来会不会用它来责打我呢，光是想想就觉得害怕，还好他马上就把魔杖丢到了一边。不过这名骑士竟然是黑发黑瞳，还以为除了村子就看不到和自己一样的人了呢。哎，朱利安，你在想什么呢，怎么可以把自己和骑士大人相提并论。 男孩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愣了很久，说不定这位脾气暴躁的大人会因此而责罚他的迟钝，于是他变得更加紧张了。 对面那人的嘴唇张合了几下，看起来就像是法官在宣读他的裁决。 不过这预想中的愤怒与威压的声音，听起来倒是带着几分意外和无奈的味道。 “嗯……？” 那人挠了挠后脑勺。 “你叫什么名字？” ———————— “喔，你才只有十五岁？” 骑士带着略微诧异的表情问道。 “这么小就来当兵，不是太早了点？” “十五岁已经不小了……” 少年兵认真地抗议了一句，然后又带着不安地表情补充着，像是生怕自己的这点冒犯会遭致对方的不快。 “海军的话，就算是十二岁的时候就登上舰船做事的也是有的。” “是吗……” “为什么要来海军呢？” “因为能赚钱吧，而且好好干的话，过了几年说不定还可以升任水手长呢。” “不过对我来说大概不太可能吧……”男孩的脸上浮现出沮丧的神色，“光是为了挤进上舰的名额就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呢，如果不是jiejie在魔法学院工作的话，说不定就来不了了呢。” 魔法学院？ 在听到这个词的时候竟然会产生怀念的感觉，真是难以理解。 等这场仗打完之后就回去看看吧。 “不过，就算是只能当一个勤务兵，我也绝对不会放弃的。” “因为在军队里的话，就可以为保护村子里的人尽一点力了。前不久在阿尔比昂叛军入侵的时候，我们的村子就这样被他们毫不留情地给烧掉了，如果能打败他们的话，村子里的大家就不会再担惊受怕了吧。” 朱利安急急忙忙地说着，突然“啊”地一下捂住了嘴巴，“哎，我们那个村子那么小，您或许没有听说过呢，自顾自地说了这么多琐碎的事情……真是抱歉！” “啊……没关系的，我当时也在那里，不过对事情的经过了解的倒不是很多，你能不能继续讲下去？” 孩子的脸变得明亮了起来。 “是，是这样吗！” 朱利安望向易晨的目光突然一下子充满了崇拜的感觉，之前那像小动物一样瑟瑟发抖的气息不知不觉之中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了。 “那么就是大人你们打跑了阿尔比昂人呀，真的是太感谢了。” 像是终于找到了足以夸耀的事迹一般，男孩讲述的语气里也充满了自豪感，好像上阵杀敌的不是别个正是他本人。 “那，大人您知道那位骑士大人的事情吗？” “如果认识的话，我倒是可以替你打听一下……不过你说的到底是哪位？” “嗯，就是那天独自击落了六骑龙骑兵、击伤了敌人最大的战舰的人呀，他可厉害了……啊，大人您也一定非常勇武，可是他真的非常厉害，如果不是他的话，村子里的房子大概就烧的一干二净了呢。” 手舞足蹈地讲述着的男孩并没有注意到身旁骑士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极为尴尬，更不知道这位“也很厉害”的骑士大人正偷偷地清着嗓子免得在开口的时候显露异样。 “喔~是这样了不起的事情吗？” 骑士的眼神黯淡了一下，随即又变得柔和起来。 “时候已经不早了哟。” 边说着，他轻轻地拍了拍朱利安的肩膀，并且再次表示他对朱利安的勤务非常满意。 “去睡吧，小孩子需要做梦的时间。” 对从朱利安那传来的“我不是小孩子”的抗议，易晨只是微微一笑，随即便自顾自地倒在了毯子上。 我是不需要做梦的。 在睡意占据全部的意识之前，少年半是不屑半是自嘲地想着。 反正就算是梦见了什么，也一定都是些腥风血雨的光景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