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入宫
承璟五年的冬,特别的冷。 这一场大雪来的前兆,让人止不住的颤抖。 流霜奉茶进来的时候,说起明日便是进宫的日子了。 入宫的旨意是早就下的,只是位份拟的颇是微贱。万琉哈卿妩堂堂正黄旗的族女,才是拟了一个常在之位,满洲上三旗正黄旗的姑娘教人生生看轻了去。而正白旗董鄂家的姑娘,却是拟了贵人。卿妩心里难受的紧,可是当真如姨娘碎语说的“卿妩样样好,偏是容貌失了一等”的缘故? 她对着铜镜簪上一直珠钗,作一个害羞带怯的脸色,忽然觉得自个儿东施效颦蠢得厉害。“啪”的一声将珠钗扔在妆台上。这张脸.... 同批入选的六人之中,一位贵人,常在两位,余下的都是答应,除却卿妩,均无赐号。 唯独卿妩赐了号,襄,襄者,佐治也。似乎在为这唯一出身高却拟位低的女子彰显什么。 卿妩一夜无梦,在第二日乘着天蒙蒙亮,就乘着摇摇的车马一路转进了紫禁。阿玛没有流泪,额娘妇道人家不敢说话,大哥二哥又不得相见。这场景冷清的仿佛是办白喜事,让卿妩没来由的有些心疼。 将一入宫,就在路上遇到了同届秀女,富察氏略一俯首便离了,刘氏还过来同搭了两句。二人眼底同样暗藏着某种不屑。卿妩不知道她们不屑的到底是封号抑或她的位份。只是本不够热络住所也住的远,只好点个头走开了。 方进得殿,穿着精致的嬷嬷移步进来。她痴肥的身体裹在一身缎面旗装里,头上簪着一朵艳俗十足的花,嘴角撇得入天,走起路来左扭右扭像是一只老母鸡,十足的奴婢相。这就是钟粹宫的苏嬷嬷了,仗着教习的位子,难免刻薄。她来得快,走的也快。走的时候带走了许多赏银,等价的是卿妩问了不少消息。 景阳宫的主位是臻嫔,入宫三年有余,人前的性子也沉静,汉军旗的出身,高氏,小字曰薇。卿妩拾掖妥当便去拜访了这位臻娘娘。室内冉冉冒着熏香,臻嫔端端坐着自顾抿茶,约莫半柱香才从嘴角溢出一句免。卿妩自然知道这是后宫中女人下马威的惯使手段,一声不吭的起了身。臻嫔这才悠悠说道:“本宫也没有甚么训斥的,万琉哈家的meimei容颜清丽,才封了个常在怕是不妥,本宫瞧着是个答应也是顶打顶儿的了”说罢,臻嫔允自笑着,她的笑声很是尖利,带着一种小人得志的滋味。卿妩心下思量,自个儿容貌仅算清秀,她这样说分明是拿着容貌说卿妩居常在之位不妥当的。卿妩心道了句放肆,假着笑脸应:“臻娘娘说的正经,可嫔妾出自满洲正黄旗,如何能拟得低了?昔日八旗相聚,家父在堂上瞧着娘娘的父亲在堂下倒是夸赞了几句”卿妩咬重了上下二字,这才又轻轻笑开了“襄这个字也是颇好的,娘娘您说呢?”卿妩瞧着她面色不善却有些愈发开怀,毕竟秀女初封就赐了字的不多。当年的她,今日的臻嫔,那是只怕也是个连赐字都未有的答应。 卿妩毕竟也是个半大的小姑娘起了玩心要报方才她羞辱自己容貌的仇,脸上故作乖巧笑着说“娘娘见多识广,想必听过一句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语毕就请了万福离开。想来高薇入宫三年,一直没个孩儿便是她最大的痛处。 回来时卿妩一路得意洋洋,只是蒹葭一璧嗔怪卿妩,小姐这小姐那的。像是六月里的蝉吵得卿妩烦闷急躁。本是瞧着她伶俐才当做陪嫁丫鬟领了进宫,还好巴巴的给改了名,流霜改成了蒹葭,应个文雅的名头。现下却不停地叨着,哪里比得诗经里的伊人?卿妩也是烦她,索性侧首道:“门扉处有十几串珠,长短不一,颗数不同。现下忽然极想知道有几颗珠子,你去数了来告诉我”蒹葭愣了愣,应了好,闷着脸下去了。 卿妩坐在妆台前看着蒹葭出去了,就唤霓裳进来服侍:“既是姐妹,也是一同从家里带来的丫鬟。便让你们一起服侍。你要沉稳些,多教教蒹葭,吵得我头疼。”霓裳小心翼翼答了一声才说:“可要奴婢服侍您休息了?” 她摆摆手让出去看看蒹葭,自己仔细思索来,今天确实不妥,盘算着自个儿新入宫,毫无建树,莫惹了人家不快。卿妩正想着,一抬眸远远瞧着紫禁宫,红墙黄瓦的宫楼,雕梁画栋,层落参差的亭阁水榭。那抢眼的白雪落得晶莹,在宫灯的映射下颇是晃眼。檐角挂着的宫灯图案很是吉祥,龙凤呈祥的纹饰。在晚风中摇曳着,别是一番滋味。卿妩托着下颚呆了些时候。想起选秀时的情景。远远坐着三个权利巅峰的人,爱新觉罗羲扬中气十足,王者天成,皇贵妃赫舍里氏婉约轻声。而来自科尔沁草原的那个女人,风华不减,受封太后。 “满洲正黄旗一等公殿阁大学士之女万琉哈卿妩”大抵当司礼公公念完那句满洲正黄旗之时,卿妩就注定被留用。万琉哈卿妩的命就紧紧套在了一句正黄旗,因为她姓万琉哈,仅此而已。 卿妩越想越是难受,索性伏在桌上埋着头。父兄偏居高位,享有禄爵却不能运筹帷幄,上场杀敌。这辈里只有卿妩一个正系嫡女维持家族容华了,她没来由想起离家的时候,阿玛眼里的嘱托。她举步维艰,仅能依靠家世去保住自己在后宫的一席之地,这样亲近不好疏离不得的女人,在大清朝的时候,最是不值钱吧。 后宫争斗向来无所不用其极,万琉哈氏的满门荣耀这样真实地握在手中。卿妩想着坐了窗珩上,斜倚雕花窗栏,荡着双脚,望着高高的窗,便想着“若是我就这样摔下去,摔坏了脸也好,摔断了脚也好,就不必叫一个素未谋面的丈夫嚣张的霸占我的身体去....若是我就这样摔下去也好。”
霓裳进来时就看见这样胆战心惊的一幕。忙喊着“小主!”过来拉卿妩。卿妩吓了一跳却像是赌气,挣开霓裳的手高喊着滚。霓裳以为卿妩气急攻心中了魔障,劝也无用,发了狠,给了卿妩面上一掌“小主,小主!有甚么事情过不去您可是想好了!?您是不要奴婢们了?奴婢们若是跟了其他主子娘娘,抑或去辛者库浣衣局这样的地方。再者您的父兄娘姨的,亦要为了您的任性妄为付出代价。” 末了,她像是猛然清醒过来自己打了皇上的嫔妃,自家的小姐。就拜倒在地上,瑟瑟发着抖“少夫人前先日子才诊出喜脉。” 卿妩怔了,歪歪扭扭远离了高窗,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若是为了自己连累全家即为不孝,若是愧对天家恩惠即是不忠。就算不说自己做个不忠不孝之人,嫂嫂还有无辜稚儿、、 卿妩顾不得惊喜嫂嫂的孕事,十分疲倦一样,又不大舍得责罚这个忠心的奴婢。她不说话了。她像是没有生气的娃娃,任由霓裳摆弄,将她和衣卧到床上,她的泪顺延着眼角一点点的划出来,埋没在枕头间,湿了她那颗年轻的心。她像是一瞬间苍老了,沉沉低吟:“霓裳,我从未为自己活过。我如何欢喜的起来?如何有所依恋?” 也不知是卿妩低喃了多久,忆起多少年少久别的故事。霓裳扶着卿妩宽慰,一下下的抚着拍着她的后背,哄着她。既然不是为自己而活,争不争宠其实也是一样,万琉哈一族需要一个妃子甚至一位皇贵妃这就够了。卿妩麻木的闭上了眼,心里不由自主的这样想到。她是多可悲的女子啊,投生在将要没落的贵族家里。 夜间的时候珠帘响了几次,卿妩料想是霓裳还有些放心不下,怕又出了什么幺蛾子进来看她。她没有再起身,却一夜没有入梦,时而望着案上的小香炉出神,时而望着半启的门扉落泪。进宫的第一夜,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过了。 “万琉哈卿妩,因你姓万琉哈,此生你就应顺命做个宠妃。万琉哈一族需要一个宠妃稳住一切权势”第二天一早卿妩睁开眼时,如是告诫自己。 一回一回的在嘴里呢喃,直至酿成了一杯苦涩的茶。她麻木地瞪大了眼,将自己如今不谙世事的面容深深藏在了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