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恨海情天（1）
唐靖雨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晓婉自一个悬崖掉了下去，他飞身去救，却总是差一点点抓住晓婉的纤手，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晓婉坠入了深渊。 “啊！”的一声大叫，唐靖雨惊醒了，骨碌爬了起来，只觉得全身湿漉漉的，说不出的难受。这才明白是一场噩梦，方颓然倒下，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周镖头暗地里刺探了一番，甚至翻看了唐靖雨身旁的那柄长剑，以他的见识，也知那绝非凡品，于是找到陈老太守，劝其将这个来历不明的病人留在客栈，留点银两已算是仁至义尽，万不可再带在身边。江湖风波险恶，各种鬼蜮伎俩层出不穷，谁又敢说这不是别人下好的饵子，只等大鱼上钩。 陈太守也有些犹豫不决，他是当过地方主官的人，人心险恶还是见识过很多的。陈大小姐却嗤笑道：“这人已病得只剩下一口气了，到如今还是卧床不起，把他扔在这里，谁又肯照料他，还不是自生自灭。送佛上西天，救人救到底，哪能半途而废呢？爹要是不管，我……我来管……” 陈太守骂道：“死丫头，越说越不像话了，这人的病不是装出来的，这点爹还是有把握，算了，这人虽然邋遢，瞧那相貌也还算良善，再带上一程看看吧。” 接下来的行程，唐靖雨依然同这陈老太守同车。要不是伤心悔恨痛惜之下自苦，风寒乘隙入侵，再加那日与那于氏兄弟大战力竭，也没能及时坐息用功，终于病倒，否则以他铁打的身子，这点风寒也只会是毛毛雨而已。这不几服药下去，唐靖雨身子已渐渐康复。不过，他精神仍不太好，除了谢过陈老太守相救之外，目光痴痴呆呆，也不知在想些甚么，即连陈大小姐过来，也是爱答不理，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好在陈大小姐生性活泼，瞧见唐靖雨冷冰冰的模样，也不气恼，抽空就凑过来问东问西，唐靖雨则一脸茫然，只管以“嗯”“哦”之类应对，或者歇息时，痴痴的望向远方，一个姿态可以保持到周镖头重新招呼上车。 这日赶了一程路，中午时分在路旁酒家用饭，唐靖雨在角落里扒拉了几口饭，自去树荫里坐下发愣。 除了住宿打尖，大家闺秀一般是不会抛头露面的，饭菜也是打好了端进宽敞的香车内。不过，这个陈大小姐并不十分理会这些俗礼，这不又溜下香车，凑到了唐靖雨身前。陈老太守瞧见了也只是摇了摇头，他可拿自个这宝贝闺女没有法子。 陈玉娇坐在草窠里，将裙角拢了，双手抱膝，剪水双瞳里满是笑意，问道：“你这身上脏兮兮的，须发乱糟糟的，怎也不收拾一下，我瞧你不会大过三十几岁，一副看破红尘的姿态，是不是失恋了？” 唐靖雨剑眉微蹙，旋又舒展开，仍旧一声不吭。陈玉娇“吃吃”笑道：“你呀，就是一个闷葫芦，人家问你，你的家人呢，怎么一个人出门在外，瞧你呆头呆脑的，像个呆瓜，嗳！以后人家就叫你呆瓜，你不说话就是默许啦。” 唐靖雨仍不说话，陈玉娇也不以为忤，顾自道：“我说呆瓜，你也不用难过，果真没有去处，我和爹说说，你就去洛阳好了，那是我……的老家。爹的同僚不少在洛阳为官，荐你找个差事做该当没问题的。” 唐靖雨“咳”了一声，瞧了陈玉娇一眼，陈玉娇居然有几分羞意，伸手去拿唐靖雨搁置一旁的长包裹，边道：“你这人也是的，身子骨这么弱，还带着这么重的家伙，真是个呆瓜！听周镖头说，这是一柄很好的剑，你这人身无长物，穷得叮当响，怎么还有这等宝贝，哟，好重！” 唐靖雨淡然道：“长辈所赐，虽死而不敢弃之！” “哟！”陈玉娇奇道：“你是在同我说话吗？还真是让人有几分受宠若惊呢。”大小姐笑意盈盈的，满心欢喜，这还是唐靖雨首次正经答她话，可惜说完这句，唐靖雨又仿佛老僧入定，呆头呆脑的，再也不肯开尊口。 陈玉娇回到自个篷车上时，笑意盈盈，喜不自禁，那丫鬟奇道：“小姐有甚么美事？” 陈玉娇笑道：“那个呆瓜，肯同人家说话了呢。” 小丫鬟掩唇道：“这就把小姐美的，那人有甚么好，脏兮兮的，又冷冰冰的。” 陈玉娇啐道：“你一个小黄毛丫头懂啥！”旋即又笑了，顾自道：“这个呆瓜，真的有趣，你没见过他的眼神，就那么一眼，就能深入人心底，令人莫名的感动。” 小丫鬟有些听不明白，小脸上浮起一个“就他？”的古怪神情，想笑又不敢，显然大是不信。 车声隆隆，继续上路。唐靖雨依旧上了陈太守的篷车，陈太守端详了他片刻，蔼然道：“小兄弟，瞧你气色，料身子已无大碍，只是郁郁之心，仍见于眉目，这个老夫无能为力，还须自个明悟。这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槛，只有自个和自个过不去！” 唐靖雨微微躬身致谢，陈老太守沉吟良久，却叹了口气，取出一锭白银，放到身前的一个小几上，说道：“前头翻过那座山，就是黾州城，此处南到安阳近百里，东距洛阳也不过二百里，交通便捷，小兄弟只管自便。” 唐靖雨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没有碰那银锭，也没有多说甚么。 再行不远，果然是一座大山，山势不高，极为险峻，道路顺山势开凿，自双峰间的豁隙穿了过去。周镖头当先喊了一声：“伙计们，当心些，前头左右是片松林，等过了这座山，行程也就差不多了，到了渑州，我请大伙喝酒！” 几个伙计轰然应诺，车队迤逦行近松林，却听见一声尖锐的呼啸声响过，林中纵马跃出十余骑，将道路封的严严实实。 车队一阵sao动，有人已忍不住惊呼出声。周镖头大惊，忙喝止了车队，带着几个镖师，纵马到了前头，打量了几眼，已知遇上了悍匪，尤其中间马上一人，恍若半截黑塔，豹头环眼，一脸横rou，极为彪悍，手里提着一柄明晃晃的鬼头刀。他旁边马上之人，瘦小枯干，贼眉数目，一脸的狡诈，正对着篷车指指点点。 周镖头心里有些发毛，以往走镖，也见识过几个毛贼，大都是乌合之众，而对面这些恶徒不同，一个个凶光毕露，显然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怎奈职责所在，拿人钱财，就得与人消灾，也只有硬着头皮上前，陪着笑脸抱拳道：“各位好汉爷请了，是不是有甚么误会，卑镖局在陇西关洛一代都薄有名气，总镖头……” 那个瘦削的男子尖声叫道：“少废话，你叫那姓陈的狗官出来，就说催命的阎罗来了！” 周镖头哆嗦了一下，心道这可不是打家劫舍，而是寻仇来了，瞧这意思，还是死仇。周镖头陪笑道：“好汉爷，有话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不是，陈老太守是朝廷命官，真要有个闪失，只怕好汉爷日子也不见得好过！” 当中的匪首满脸煞气，鼻孔里“哼”了一声，那个瘦削男子喝道：“少废话，你他娘知道眼前这位爷是谁，说起来吓死你，陇右伏虎山黑石寨大当家铁豹子宋庆是也！识相的赶紧让开！” 周镖头吓得一哆嗦，这个铁豹子宋庆在陕甘陇西一带可谓臭名昭著，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勾当干过不少，官府几次清剿，均无功而返。这个宋庆似乎也收敛形迹，消停了几年，没承想在这出现了。 周镖头还想再说甚么，这时马上的铁豹子宋庆哼道：“你已是个死人，让陈老狗出来！”一众恶匪于马上肆无忌惮的哄笑不止，在他们眼里，这里都已是死人。 周镖头面色苍白，“仓啷”一声抽出佩刀，冲几个镖师吩咐道：“亮家伙！大伙反正都是死，拼一个算一个！” 此时众人确实被吓得不轻，几个镖师还算好些，那几个下人都已面如土色、抖若筛糠。篷车中那个小丫鬟哭丧着小脸，而陈玉娇也捏着纤手，心底慌乱，脸色苍白。 铁豹子举起鬼头刀，喝道：“陈老狗，你当年不是很威风嘛，怎么事到临头，反当起了缩头乌龟！你给我出来！” 陈老太守缓慢下了马车，陈玉娇哭喊道：“爹！爹！你不要过去……” 陈老太守缓步走到铁豹子马前丈许远近，沉声道：“老夫虽在陇西为官多年，虽不齿你等行为，却也没有直接冒犯你等，为何要同老夫过不去呢？” 宋庆仰天一阵大笑，旋即手指陈太守喝道：“你这狗官是没冒犯我，我爹陇西宋家庄宋仁宋老爷子，被你下令砍头示众，这般血海深仇，老子不砍了你的狗头，灭了你满门，又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