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 太乙(四)
我就是觉得宋积不会杀我。 也许因为我和他是远亲,也许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又也许,因为孤寂了近二十年,忽然遇到一个命运如此相像的人,惺惺相惜。 他淡淡的看着我,风帽阴影下,双眸明亮却阴鸷。 良久,他抬眸望了圈晶墙:“阻止我?我倒想看看你用什么办法来阻止我。” 语毕转身离去,我忙拉住他的衣角:“宋积,大千世界,奇术万象,解除我们身上寒症绝非独此一招。你长期居于此处,未曾了解过外面的高深玄术和巫术,一定还有其他方法的!” 他斜睨我,不屑冷笑:“若论巫术,有何巫术可高于上古之巫?” “上古之巫固然高精绝妙,可这世界日新月异,千百年来,巫术玄术云蒸霞蔚,各种高人异士层出不穷,你怎知……” 他一把扯下我的手:“够了!我杀了这么多人,还差她一个么?等我事成再来接你,你好好呆着吧!” 他将我关在了阵法里,拂袖离去。 我蹲坐在地,因寒冷而蜷缩成一团。 过去好久,我深觉这样不是办法,强撑着冻僵的身子从地上爬起,抬头研究这个阵法。 晶壁微有紫光,有点类似浮世隔音阵,我伸出手指,细细摩挲过去,没有浮世隔音的酥麻,倒像清沦静心阵的触感。 心中一喜,我贴着晶壁在紫光隐现处逐一摩挲,因为手指颤抖,这么简单的动作变得极为费力。 半个时辰过去了,就在我快要放弃时,终于摸到了一处柔软。 我深吸一口气,欲念破阵咒语,但是口中两排牙齿像有仇似得不停打颤。我心下一恼,手指略略使力,阵法竟轻而易举就破碎裂开。 阵法外的暖阳令我终于有些好受。但伴随的还有山岚清风,吹得我瑟瑟发抖。 我躲到一块磐石后,用地上石子摆一个涤尘阵,用以抵御山风。但此处不宜逗留。当务之急是先找一处安全的地方躲开宋积,再想办法联系杨修夷。一番思量,我起身朝原路返还,宋积肯定想不到我会回去,那边还有厨房。我得喝些热汤暖暖身子,不然我真的会被活活冻死。 像个老太婆一般缩成一团,行迈靡靡,别说神思溃散得难以凝聚,就是听力视力都变得模糊不清,以至于被宋积的手下跟了许久都未曾发现。 宋积豁然出现,一见面就扬手给了我一个耳光,我真庆幸我月家被赶出了正族,鬼才愿意和这么凶残暴戾的人做亲戚。 他揪住我头发,将我的脸高高仰起:“你还真敢跑!想去哪儿?” 我脱口而出:“关你屁事!” 他一把将我摔在地上:“你怎么出来的?!” 我扶住身后的石头踉跄爬起。不知是怕是冷,总之整个人抖得不行,但语气还是得镇定的,我尽量压下颤意:“你这个阵法叫什么?” “太乙极阵。” 我差点没站住脚步:“太乙极阵?” “你听过?” 我抬起眼睛,翠山环顾,如似帷帐,重重叠叠。碧云漂浮,如同轻纱,细细绵绵。这般惬意晴天之景,竟是以人rou血骨堆砌的太乙极阵。 我朝他看去:“书上说这是上古之巫中戾气最重的几个阵法之一。你摆的这个阵法,你,你杀了多少人?” 他淡淡道:“没有杀人,不过挖了不少尸骨。大约六千来具。” 一阵悚然,我重复:“六千多?” 他讥笑:“这里可是陷活岭,六千来具尸体来得很快,光每日他们自相残杀就有七八十具可得,哪用得着我亲自动手?” 我转目望向禹邢山方向:“是埋在了那里吗?” “对。” 我心念一动,终于看到一丝希望。这时手腕一紧,他用力将我拽去,语声狠厉:“你想去那边放把火烧了这些尸骨么?” “你说呢!” “不错,那样是可以破阵,但你觉得我会让你去么?” 我冷笑:“我从始至终便没想过你会让我去,我有我自己的办法。” 他再度掐住我的脖子,力道极重,越缩越紧:“月牙儿,你认为我真的不会杀你么?” 呼吸变得困难,我艰难的说道:“你是不是觉得上古巫术很了不起?” 我扯住他的手指,稍稍搏得喘息空间,抬起眼睛看着他:“宋积,其实我问的不是太乙极阵,我问的是你刚才困住我的那个阵法,你知道我为什么能破阵而出么,因为那个阵法根本不堪一击!” 他大怒:“你说什么?” 我吃力道:“破阵很简单,那个阵法与我认知的一个静心阵极像,我用得是同样的方法,但它比我认识的那个静心阵要好破许多。那个静心阵衍自于上古巫术,但显然它更青出于蓝……” 他一把将我摔开:“住口!” “恼羞成怒了么?”我擦掉嘴角鲜血从地上爬起:“宋积,我想说什么,你还不明白么?你这是固步自封!上古之巫是了不起,但我敢说,若它流传于世,后人定能衍生出更加绝妙的巫术。别忘了,旧时天地浊尘清扬,混沌不开,如今万物清明朗朗,盛世……”
他拽起我衣襟,将我撞在一旁石上:“我叫你住口!” 我呕出一口鲜血,怒瞪向他:“有本事就杀了我!否则休想叫我住口!这世道终究是朝着光明前程发展的,任何事物都在革故鼎新,你抱残守缺,只会自取灭亡!不要再谈什么报仇雪恨了,你根本不配!你不配当乐氏族人,更不配为他们复仇!” 他死死盯着我,胸膛起伏,没有说话。 我深吸一口气,强忍住身体难受,平静道:“因巫书都会提及上古之巫,所以我对它尤为好奇,幼时常常跑去找师公,缠着他问东问西。他多是对我摇头叹气,惋惜这巫术已绝迹千年,无迹可寻。我师公他学识渊博,云游天下,足踏四方,以他这般阅历对乐氏一族却毫无所知,足见你们隐藏极深,或者如我们月氏一样已经与外隔绝。所以,你怎能知晓这世上除了你那上古之巫一术,就没有其他办法可解寒症?”我鼓起胆气,上前一步:“宋积,不要一错再错,我知道你本性不坏,你……” 毫无预兆的一个耳光再度将我打倒在地,又吐了一口鲜血,眼泪因疼痛而夺眶而出,我胡乱用袖子在脸上乱擦。 他朝我走来,我以手肘撑地,往后连退数步,分明胆怯却仍不服输的瞪他。 他止步,微眯眼睛,静静的盯着我,良久,淡淡道:“这霜寒之苦,我尝了二十多年,你只尝了几日,怎么会懂我的煎熬。我十八年的经营,如今只在一夕便可成功,要我放弃,不可能。” 他从袖中摸出一柄匕首:“月牙儿,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真要拦我?” 匕首寒芒刺眼,我深吸一口气,看着他,坚定道:“是,只要我活着,只要我有机会,我一定会拦着你伤害她!” 他冷笑:“重光不息咒,天行其健,却非任何情况都可自生不息,除却你四肢,在你腿根往上随意斩断,你都会死。不过你放心,事后我会解开太乙极阵,送你魂归阴司。” 语毕,匕首带着寒芒冲我脖间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