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中秋家宴(三)
谢景迟在台下蹲跪得脚都麻了,可台上的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谢景迟不禁苦着一张脸,不过由于是低着头,也不怕台上的人瞧见,可近在咫尺的裕王却是看得一清二楚,饶有兴致地打量半天。 台上坐着的三个人,终于讨论出了个结果,皇帝道:“爱妃说的有理。老三家的,你说说看,想施展些什么?是想写字作画,还是弹琴唱曲儿?朕听说过你的棋艺很好,只是这殿上倒是没有时间看一看下棋了。” 谢景迟舒了一口气,却又揪起一颗心,琴棋书画自己是样样都不行,只会个素描,又得描个半晌,估计也没有那个时间,虽然说了是让自己选,可能选的只有弹弹琴写写字,或者再跳个舞唱个歌,可惜自己只学过两节芭蕾,皮毛都没摸到,至于唱歌……从前去KTV聚会的时候,自己都是负责吃喝睡觉的。 只是皇帝都已经开了口,自己到底怎么拒绝呢? 皇上那边见谢景迟久久不作回答,便又问道:“老三家的,想好了吗?” 谢景迟不得不开口说:“儿臣……儿臣……儿臣觉得,既是家宴,就要家中人共同作乐,怎能只有儿臣一人呢。所以儿臣想,让……让夫君陪着儿臣一同完成展示。” 话越说到后面,谢景迟的声音愈发的小,但那一声“夫君”,皇上却是听得真切,当即就大笑了两声道:“瞧这小两口,也罢,既然你如此说了,那老三,你就陪着你的王妃,一同来施展一段。” 旁人或许是没有瞧见,但裕王却在一边看得清清楚楚,谢景迟在说“夫君”那两个字的时候,一脸的不情愿,咬着牙在说了出来,裕王看到后,心中觉得有些不悦,但却并未发作,皇上开口之后,裕王也是起身,在谢景迟身边跪下,道:“儿臣领命。” 姬无涯在后一排坐着,看着谢景迟和裕王两人并肩跪在殿中,先前谢景迟的那一句“夫君”他也是听到了的,雍王离姬无涯离得近,伸手按着姬无涯攥在一旁的手,低声道:“你可莫要动气了,宸娘娘拿着一株老山参吊着你的精神气儿,你才能看起来没什么异样的坐在这里,如果情绪再有波动,倒在这里,后果你自己掂量掂量。” 中秋家宴本是喜事,自己若是病倒了,皇上难免要觉得晦气,皇上原本就抱病在身,若是染了晦气,更不知道要如何了,肯定是要怪罪下来的,如今肃王的禁足还未解,难说姬无涯若是在宴上倒下,会不会也得了个这样的下场。 这样的轻重,姬无涯还是晓得的,于是低声回道:“放心吧,我有分寸。” 皇上又是开口问道:“老三家的,如今老三也是答应了同你一起,你可讲一讲你要做些什么了么?” 谢景迟灵机一动道:“儿臣书画水准浅陋,不堪入圣眼,不如由夫君代为作画,儿臣看着夫君的画,读出夫君画中诗来,如何?” 皇上仔细的想了想,贤贵妃也是略作思考,随即展颜笑道:“这倒是有趣,不如看看他们夫妻二人的默契如何,看一看,她是否真的能读出那画中诗来。” 皇上点了点头,对此也颇为好奇,开口道:“来人,上笔墨纸砚来。” 几个小太监抬着一张书案进了殿中,另有人呈上文房四宝,谢景迟和裕王两人纷纷起身,裕王在书案前站好,略显温柔地看了谢景迟一眼道:“帮我研墨。” 谢景迟点了点头,拿起墨锭,在砚台之中磨了起来,得亏她平时有闲来无事看一看怀珠韫玉她们是怎么磨墨的,不然现在动起手来,可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谢景迟小心地磨着墨,见裕王已经提笔开始作画。 殿中的人都是好奇地看了过来,且有些小声的议论,谢景迟想要听一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可无奈声音太小,又太过杂乱,分辨不大清楚。 裕王提笔,先是在纸上点了一点,然后又拿起另一支笔蘸水,将墨点晕开。 之后在纸上勾出了几个树干,又有房屋流水,最后在角落里画了个纤弱的人影,拉着一匹马,马尾向一侧扬起,那些树干也是往同一侧偏去。 作画过程一气呵成,饶是谢景迟不大懂得国画的鉴赏,也觉得这幅画画得很是精妙,很有意境,让她不由得想起了初中时候学过的诗词,裕王搁下笔,在画纸上吹了吹,立刻又宫人上前,将画拿了起来,拿着画的两边,先是给皇上、贤贵妃和宸妃看过之后,又给在坐的各位看了看。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老三的作画水平见长啊,这画从着墨,到构图,还有那些留白,都是恰到好处,你这媳妇儿也是知道你哪里优秀,专门挑了你擅长的来,爱妃看着觉得如何?” 贤贵妃谦虚地说了句:“不过是即兴之作,皇上过誉了。” 宸妃却是笑道:“贤jiejie过谦了,裕王这幅画,我瞧着,可是不比那些传世名画差到哪里去了,即兴尚能有此佳作,可见裕王之才。” 此时倒是有人坐不住了,孤光公主首先站了起来,行了礼笑道:“贤娘娘和宸娘娘再推让下去,可都要把儿臣急坏了,儿臣觉着裕王的画画得确实不错,但也没有那么神,只是不知道,儿臣的弟妹,能否给这画上添了题词,让这画再涨些身价。” 皇上看了看孤光公主道:“你倒是个心直口快的,让你这一说,贤贵妃和宸妃两人说的倒是都不对了,只有你对?” 孤光公主也是看得出皇上并没有生气,矮了矮身道:“儿臣这不是急着看弟妹一展才华的么。” 上座的三人相视,皆是大笑了起来,太子妃也是起身礼了礼,附和道:“儿臣也是好奇,素闻谢家娘子才情无双,今日可有机会能大开眼界了。” 皇帝笑道:“既然是这样,老三家的,这么多人等着呢,可有句子了?” 谢景迟盯着画看了看,犹疑了片刻之后,还是缓缓地开口道:“枯藤老树昏鸦——” 皇帝点头道:“确实都有了。” 谢景迟踱了两步道:“小桥流水人家——” 贤贵妃又看了看那幅画,颔首道:“确实是这样的景致。” 谢景迟来回踱着步子,一次性地念完了后面的句子:“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念完之后,谢景迟又是行礼跪下道:“本是家宴欢娱,儿臣却作出这样的诗句,望父皇恕罪。” 皇帝在上抚了抚胡须,又念了念刚刚谢景迟吟过的句子:“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断肠人在天涯……” 孤光公主身侧的同安公主听完嗤笑道:“原以为是怎样的好句子,原来将看到的,尽数说一遍,就是好句子了,同安不敢说别的,这样的句子,同安一日里也能说出不少来呢,谢家meimei这也太糊弄人了吧?”
皇帝看了同安公主一眼,摇了摇头,指着同安公主道:“你小时就是不爱上学,这些兄弟姊妹中,功课最差的哪怕不是你,你也强不了多少,如今还要多说几句话,丢人现眼。” 太子起身揖道:“不知父皇对三弟妹这首诗词,有何见解?” 同安公主那边的脸色变了变,皇帝却是不予理会,看向了太子道:“你既起身了,想必便是有所看法,不如说出来听听吧。” 太子又是一礼,走到殿中央,指着画道:“方才三弟妹的诗句中,前三句尤为精妙,十八个字,就将一副画卷完完整整地描绘了出来,且多一字嫌多,少一字又嫌不足,合上画卷,单看这十八个字,便有一幅图卷跃然眼前了,可谓是诗中有画。” 皇帝脸上带了笑意,挥了挥手道:“你继续说。” 太子得了皇帝首肯,便继续说道:“原本画中图景,只需前十八字便可尽数道清,只是美中不足的是,画有了,情却缺缺。后句的‘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便是弥补了这些不足,一袭愁思,跃然纸上,令人油然悲怆。” 谢景迟听到太子的话,不禁感叹,果然是精英教育教出的人才,这样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一篇没有见过的诗词的诗词赏析,如果去做高考语文卷子,说不定能拿个高分。 只是这首好是好,但太过悲凉了,尽是些愁思,都说春愁秋思,可谢景迟看来,这首词又愁又思,发愁的是自己,之前想都没想,觉得这首很适合那样的一幅画,说完前两句,谢景迟就惊觉不妥了,但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背完。 如今,又被直白的说出来,一袭愁思跃然纸上,谢景迟不禁担忧了起来。 裕王却是颇为赞赏地看着跪在前方的谢景迟,待太子话音落下,裕王上前亦是跪下道:“父皇恕罪,父皇下旨令儿臣作画,儿臣未曾多想,只是想起了之前去放榜时,看到的一个场景,这个场景令儿臣印象深刻,今日就稍加修饰画了出来,未曾顾及到今日中元节家宴,本是喜事,这画,却是悲了些……” 谢景迟忙跟着说了句:“若是父皇不喜,儿臣再作一首便是……” 皇帝笑着道:“朕怎会因此而怪罪你们呢?画是好画作,词也是好词,太子解得亦是不差,都说百闻不如一见,今日老三家的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作得如此好词,才情出众,确实该赏。” 宸妃却是道:“皇上,赏赐先不及,不如先让她将诗句题在画上,完成了画作。” 谢景迟闻言大惊,自己的毛笔字偷偷练了好久,但写出来还是像狗刨的一样,一塌糊涂,现在宸妃让自己把诗词题在画上,这众目睽睽的,真要写出来,岂不是要丢死人了。 正在谢景迟纠结之时,另一道声音响起,谢景迟听得出,是姬无涯。 “儿臣听闻谢家千金作画从不题词,今日倒是好奇,不知三嫂可否讲一讲个中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