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魂出窍
“萧风，这里。” 刚出校门就听见有人叫我，循声望去，只见街对面停了辆摩托，上面坐着个染了一头黄发的青年男子。 “冯六？”我微微一怔。 冯六本名冯文，由于家里排行第六，熟人都叫他冯六，他跟我从小认识，喝酒打架常在一块儿。我在外面狐朋狗友很多，但摊上事了真正靠得住的就那么几个，他是其中之一。 我瞧着路上左右没车，便直接横穿马路，小跑着到了他跟前。 “六子，你怎么来了？” “刘叔说你来餐厅吃饭，叫我来接你，”他嬉笑着给摩托点火，拧了两下把手，引擎发出一阵咆哮，“看我这座驾如何。” 他口中的刘叔名叫刘河东，跟我父亲是至交，刘叔在市区开了家华式餐厅，我时不时会到他那儿去吃饭。 虽然我不懂摩托，但也不好搅了他的兴致，听着这“嗡嗡嗡”的声音，我笑问，“你前阵子省吃俭用就是为了整这个？” “嗯，本来不贵，改装比较烧钱，”他嘿嘿一笑，“来，上车。” 接着他又从兜里掏出一包烟，递到我跟前，“来一根？” “坐摩托不抽烟，只来得及抽上一两口就只剩烟屁股了。”我摆手拒绝道。 他想了想，收起刚掏出来的火机，“也是，那就不抽了。” 摩托拐过几条街，很快便上了东门桥。 江杉中学俯瞰下去是椭圆形的轮廓，周围店面多以服务学生为主，最受欢迎的是各个餐厅以及小吃店，事实上在学校附近，只要是和吃有关的店面，生意都很火爆。以江杉中学为中心的这一带，地处一个郊区人工小岛之上，岛周围是一条环河，像东门桥这样的桥一共有四座，东西南北四座高架桥连接着岛内和外界。过了东门桥，再往南走一段就能上高速公路，所以这一带虽地处郊区，但车流量却不小。 也不知怎么回事，刚坐上摩托不久，我突然感觉脑子昏昏沉沉的，貌似有点困了，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不吃饭了，直接去找个地方躺下睡上一觉。 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饭还是要吃的，俗话说得好，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你稳着点，别开得这么急。”我左右晃了晃脑袋，唯恐自己坐摩托上睡着了，便想着找点话题和他聊。 风声有点大，我凑到他耳边，“你这车烧气么烧油？” “烧气，”他不假思索地道，“人造燃油那么贵，氢气又便宜又环保，谁还用油啊？” 我随意附和了几句，突觉眼皮有点沉，打了个呵欠后，我又问道，“一次加满要多少？” “两三块吧，通常用上一半我就去加满，上次加气花了一块多。” 眼皮越来越重了，我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了句，“这么便宜？” “可不是？”他嘿嘿一笑，“听老一辈的说，以前的飞机汽车都是烧油的，汽车一次把油加满，要花两三百！” 他的声音依然在我耳边回荡，但似乎离我越来越远，恍惚间，我隐隐感觉自己飘了起来…… 片刻后，我睁开眼，视野里所见到的，是淡淡的云雾。 我怎么飘起来了？ 我是谁？ 那是谁在说话？怎么听起来那么熟悉？ 那熟悉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我依然听得很清楚。 “刚开始我当是现在的两三百，后来才知道，那时的三百块，还不如现在的三十块值钱。” “那时候不止华夏币不值钱，买东西也不流行刷卡，人们吃饭购物都用的现金，真是难以想象那时的人们是怎样生活的。” “我小时候看到过一百多年前的语文教科书，书上插图里的女人，丑得跟妖怪似的，之后一段时间，我一直以为上个世纪的人审美观跟我们不一样，直到进了学校我才明白，想在华夏的教科书上看到美女，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哈哈。” 又是过了片刻，那熟悉的声音消失了，我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寂静无声。 他怎么不说话了？ 我低头一看，惊讶地发现，我正飘浮在几百米高的空中。 “萧风？” 我又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他在叫一个人的名字。 萧风？ 这名字好熟悉……等等，那好像是我的名字……我是萧风！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我立刻被一股力量吸引着，直直地朝着下方坠落下去—— “萧风！” 有人在使劲地摇着我的肩膀。 我浑身打了个机灵，猛地睁开眼，随即一口冷气深吸到底！ 睁眼的瞬间，我看到冯六焦急地看着我。 见我有反应了，他松了口气，随即埋怨道，“你小子，刚才吓死我了，特么的竟然坐摩托上都能睡着了，你昨晚上《战神》玩到几点睡的？” “我刚才睡着了？”我有些茫然。 “废话，我那么大声叫你，你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一副后怕的样子，如果再叫不醒我，说不定他刚才就开着摩托带我去医院了。 “坐稳了，”他仍旧不放心似地提醒了一句，这才捏着离合点了火，“马上就到了，你吃了午饭上楼好好睡一觉吧。” 可能是怕我又在摩托上睡觉，他这次起步没敢开得像之前那么快。 我说我刚才怎么飘到天上去了，原来是做了个梦，不过这个梦好逼真，我差点以为那就是现实。 我甩了甩脑袋，感觉脑子里清醒了许多。 进了市区，街道上顿时热闹了许多，两旁的建筑逐渐进入视野，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 摩托停在一家餐厅门口。 “你先进去，我去停车。” 我应了一声后，便走进餐厅。 这家餐厅内部以华夏式风格进行布置，招牌上是“刘记食庄”四个大字，字下的背景图案是一碗清炖香菇汤，刚出锅的，上面还飘着若隐若现的白雾。 进了门暖和多了，室内温度本就比室外高，再加上餐厅里生意好，很热闹，客人喝酒聊天，气氛也带着暖意。 看到前台那位刚给客人结完账的女服务生，我不由得一笑，招呼一声道，“杨梅姐，好久不见。” 杨梅姐抬头见到我，有些惊喜，“萧风，你个没良心的小子，这么久也不来看看我，是不是把梅姐抛到脑后去了？” “当然不是！”想想自己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算了，不跟你计较这些，”她看看身旁那人又道，“老板等你很久了，我让杨明带你上去吧。” “好的。” 我这才注意到她身边的那位男服务员，只见他一身服务员打扮，头上顶着莫西干，脸上带着社会青年独有的不羁，两只耳朵上都打了耳洞，但却只有一只耳朵带着耳钉，让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见此人这副模样，我皱了皱眉，不过随后依然是和颜悦色地开口，“这位兄弟是新来的？” 那人没说话，只是懒洋洋地点了点头。 我眉毛一挑。 “我正说给你介绍来着，”梅姐脸色一变，随即挤出个笑脸开口道，“这是我弟弟杨明，今年高中毕业，因为成绩不好就没读书了，我正要给他找个工作，实在没办法才带他来店里帮忙，他这人不大会说话，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杨明这态度虽然让我有些不爽，但眼见梅姐来打圆场，我也不好不给面子，于是便摆摆手，“没事，梅姐你可别这么说，以前就听你说你有个弟弟，今天终于算是见着了。” 可能是不喜杨梅姐的措辞，杨明面上流露出不满，看向我的眼神也是十分不善。 “叫风哥。”梅姐转过头，毫不客气地对他道。 “姐，你有没有搞错，你让我管一个小屁孩叫哥？”他很不爽地大声道，引来餐厅里的客人诧异的目光。 “你给我闭嘴，萧风虽然年纪没你大，但人家为人处事比你成熟多了，而且他还是刘老板的侄子。”梅姐气得胸口上下起伏，见有客人看过来，这才赶紧压低了声音。 听了梅姐的话，杨明这才不情不愿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风哥。” 我淡淡地点点头，又左右看看，没见着刘叔，想来是在楼上吧。 梅姐又道，“老板在楼上，我带你去吧。” 说着，她已经出了柜台，在前面带路了。 我又看了杨明一眼，随即跟在了梅姐身后。 刚走上楼梯，我就听到杨明在后面阴阳怪气地道，“神气什么？又不是亲儿子！” 我眼神一冷，在楼梯上驻足停下。 梅姐的脸“唰”地就白了，眼看我就要下楼，她急道，“萧风，不要！” 我皱着眉，“梅姐，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实在是你弟弟他欠收拾。” 说着，我又看了杨明一眼，却见他正冷笑着看着我，似乎全然没把我放在眼里。 我没打算再忍下去，这就准备下楼去给他点教训。 梅姐哀求道，“小风，我从来没求过你，今天算我求你……自从母亲走了以后，他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放过他把！” 随即她又回头对杨明到，“再给我惹事，你就滚回去种地，别指望我还会像以前那样，给你生活费任你挥霍。” 杨明一愣，似乎没料到梅姐会是这样的反应，接着，他恨恨地看了我一眼，这才安分了起来，这时，一位客人来买单，杨明不耐烦地把账结了，然后就坐在前台玩手机。 梅姐全名杨梅，她十八岁起就到这来工作了，那时的我刚开始一个人的生活，为了节约生活费，我每天都到店里来吃饭，偶尔也帮忙端端盘子洗洗碗。梅姐一直对我挺照顾，闲暇之余喜欢逗我玩儿，我对这位大我十多岁的jiejie，也是有着非同一般的情感。 我又回过头，只见梅姐紧紧拉着我的手臂，乞求似地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见着梅姐这副模样，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梅姐你别这样，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这件事我就不追究了，不过你还是好好管教下他，省得以后惹出祸端……六子要是找他麻烦，你就来找我吧。” 这边正说着，冯六的声音就到了。 “怎么还不上楼？等我呢？” 我回头一看，冯六大摇大摆地朝这边走来。 “梅姐，你放心吧，这事我来跟他说，不会有问题的。”见梅姐还有些不安，我安慰道。 梅姐感激地看了我一眼。 “杨梅姐，你去忙，我知道包间在哪儿。”冯六一边上楼梯，一边朝梅姐笑道。 “嗯，好的，”梅姐点点头道，“那我就先下去了。” 刚推开包间门，我便看到了坐在餐桌旁看报纸的刘叔。 “刘叔。” “刘叔。”冯六也嬉笑着跟刘叔打了声招呼。 “你们俩一块儿来的？”刘叔笑着问道，随后放下报纸，示意我俩坐下。 我一愣，看了冯六一眼。 “我之前听刘叔你说萧风今天要来，就骑摩托去接他，”冯六解释道，“总比坐大巴方便点。” 我心里浮起一丝暖意，随即注意到一大桌被保温罩笼罩的菜肴，不禁苦笑道，“刘叔，不是说煮碗面就成了吗？怎么弄这么大一桌，太让您破费了。” “破费什么，中午光吃碗面哪成啊！”刘叔故作严肃地说道，随即将几个保温罩揭开，又哈哈一笑，“更何况你这么久没来刘叔这，刘叔想好好招待你一顿不行吗？” 看了看桌上的菜，都是我爱吃的。 “看来今天不把肚子吃撑了是走不了了，”我笑着说道，但随即又有些疑惑，“刘叔你今天不喝酒吗？” 刘叔有些尴尬地笑笑，道：“你阿姨等会要来。” 闻言，我和冯六对视一眼，都是不由地笑了起来，刘叔是个妻管严，只要老婆在身边，就绝对不敢喝酒。 吃饭期间也不外乎就是聊些家常便饭，我趁机说了刚才答应梅姐的事，一提起杨明，冯六立刻火冒三丈，就连刘叔也是皱了皱眉。 “放心吧，虽然我也看他不怎么顺眼，但杨梅姐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真要动他还等得到现在？”说着，冯六叹了口气，“不过我还是想着找人去敲打敲打他，他惹祸上身倒了霉我倒是不在乎，就怕杨梅姐也跟着他遭殃。” 刘叔赞同地点点头，“那小伙子确实不大安分，也是难为了小梅啊。” “我就是想不通，梅姐那么踏实的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个弟弟？”我有些无奈地道。 “小梅父母走得早，心思都花在养家上了，哪还有精力去管她弟弟，”顿了顿，刘叔又道，“小梅这孩子，人踏实，心眼也好，就是有点不自信，上个月我说提拔她当经理，她却担心自己能力不够……可是其他人资历不够我又不放心，也是让我有些为难。” 就这么聊着聊着，吃得也差不多了。 “对了，”刘叔抽出张纸巾擦了擦嘴，朝我笑道，“小风，下午有课么？” “有啊，怎么了？”我有些疑惑地问道。 “你珂珂姐下午回来办点事，你们姐弟俩要不要见见？” 我先是一愣，随即心头一喜。 “真的？那我请假好了。” 刘叔哑然失笑，随即掏出一把车钥匙递给我。 “她三点左右下飞机，焦阳机场，开我的车去吧。” 珂珂姐全名刘珂珂，是刘叔的女儿，比我大两岁，我们从小就很亲，如今她在燕京上大学，一年到头都很少回来，今天难得她回一次苏杭，我怎么说也得去见见她。 “刘叔，六子，你们慢慢吃，我这就先走了。”说着，我急不可耐地就要动身。 “等等。”冯六赶忙叫住了我。 我有些疑惑地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我来开车吧，等到了机场我再打车回来，”冯六解释道，“你在车上睡会儿。” 我想了想，道：“也好，那就麻烦你了。” “我们之间还说这些。”冯六笑道。 之前吃饭时我好像收到一条短信，说着说着就忘了，这一想起来，我又拿出手机来一看：“尊敬的萧风先生，您于《战神》拍卖行上架的1，000，000金币已成功售出，成交价为一口价：120.00元，如核对无误……” 我取出身份卡，打开手机银行，在读取处一刷，查看余额——半个月的饭钱又有着落了。 我心头一喜，但看到身份卡上我的名字和籍贯，我又不由得感到一阵烦闷。 我的名字叫萧风。 在华夏，萧姓的人很多，但我的姓氏与众不同——因为它所代表的，是“燕京萧氏”。 我出身于一个伟大的家族，但我实际上对它并不了解，或者准确地说，除了知道一位萧家人在华夏政坛身居高位以外，我对它一无所知。在萧家，我有很多与我同姓的兄弟姐妹，但他们与我并不亲密，甚至我们之间的关系淡如青烟，形同陌路。 他们虽从不明言，但我却看得出他们发自内心地对我的排斥，为此我还曾纠结了不短的一段时间。好在母亲一脉的亲人对我的态度与萧家人截然相反，这倒也算是让我略感慰藉。 而珂珂姐，这个温柔漂亮的jiejie，我与她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但她却是除我父母以外我最亲的人。 七岁那年，父母离开我去了外地工作，从此我开始了一个人的独立生活。刚开始那几年是最难熬的，吃饭睡觉这样的生活作息以及洗衣做饭之类的繁杂琐事也就算了，孤独才是最可怕的。还好有珂珂姐在，是她的陪伴才让我坚持了下来，如果没有她，那几年的生活会是怎样，我完全无法想象。 从刘记食庄开车到焦阳机场要一个小时左右，期间我可以睡上一觉。 可是我心里很乱，睡不着。 透过车窗看世界，视野中的一切都是昏暗的。最近几日以来，不论我身处何地，那股莫名的心悸都会不时地出现，那种感觉就像是……要大难临头了一样。 刚坐上车没多久，那股心悸就又笼罩在了我的心头，我胸中一阵晕车似的烦闷，周遭的空气仿佛散发着丝丝寒意，车子偶尔的震颤，也会让我的心瞬间揪紧。 该死，我这是怎么了？ 这时，车拐过了一个弯道，太阳不再被山头遮挡。 我降下车窗，那一缕阳光更显明媚，深呼出一口气，我打开手机，找到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我当时七岁，带着生日皇冠，嘴唇贴在珂珂姐的脸上，而她，惊叫着张大了嘴…… 这张照片的存在，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嘴角微扬。 想到即将与珂珂姐见面，我心中的压抑被冲淡了不少，带着隐隐的期待，我倚在靠枕上合上了眼。 …… 恍惚间，我感觉自己飘了起来，我低头一看，下面车上的那人不是我吗……那现在的我又是谁？ 我这是灵魂出窍？ 我缓缓上升，悄无声息间便是遁入了云层…… 高空中云层被吹得四散，但我却丝毫感觉不到风的律动，我的身体似乎变成了无色透明的气体，它不停变换形状，最后凝聚出了一道虚幻的身躯。 我漂浮在空中一动不动，只感觉眼皮好重，不由得就闭上了双眼，意识渐渐模糊…… 突然间，之前还晴朗明亮的天空，顷刻间乌云密布，一道闪电撕开云层划破天际，接着，高空中传来一阵沉闷的巨响。 我猛地被惊醒，随即睁开双眼，又低下头，看向我伸出的双手。 我是谁？ 我怎么又到天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