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门(6)
迟早要见,徐榛犹豫了一会,还是跟着石斛起步。出了前屋中堂,来到了步檐上。石斛引路,踏下台阶,准备穿过天井,前往后堂。见石斛和石竹陪着两名陌生的娘子前来,尹如雪和朱邪以清站了起来,走到了步檐上。徐榛微微抬头,偷看了尹如雪和朱邪以清一眼。石斛的母亲穿着朴素,却无法掩盖尊贵的气质。石斛的外婆,一头的银发,英气逼人,让人不敢直视。徐榛骤然紧张了起来。已经来了,徐榛只好硬着头皮,微低着头,跟着石斛向尹如雪和朱邪以清走去。“我妈和我外婆。”石斛还没有开口,石竹早就已经抢先介绍。“妈,外婆,徐榛县主和她的梅香于苓。”石斛跟着介绍。“小女见过外婆和叔母!”徐榛和于苓心里虽已有准备,还是显得很局促。两人旋即屈膝,准备跪在天井里面,给尹如雪和朱邪以清行拜礼。“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尹如雪连忙踏下台阶,伸出双手扶住了徐榛和于苓。“谢叔母,谢夫人。”徐榛和于苓站了起来,截然没有了往日的自在。尹如雪说,“我们家一向很随便,你俩不用拘谨。快请进堂内坐!”徐榛和于苓跟着尹如雪踏上台阶。进入了堂内,尹如雪说,“快请坐!”石斛引徐榛和于苓至榻前右侧。石斛轻轻说,“小子家真很随便,不要拘谨,搞起来真像丑媳妇见公婆似的。”徐榛白了石斛一眼。石斛微微一笑,退到了堂内的另一侧。尹如雪和朱邪以清在榻上坐下。石竹站在了尹如雪的身边。见家里来了客人,刘妈前去倒茶。等尹如雪和朱邪以清就座,徐榛才坐下。于苓一旁侍奉。 尹如雪说,“你一个大县主,能屈尊来我们家看斛儿,我们一家人都感到很荣幸。” “叔母客气!”徐榛说,“石斛帮了小女家那么多的忙,小女理应登门,说一声谢谢。叔母,小女能结识上石斛,真的感到很庆幸。”徐榛说话字斟句酌,担心说错话。 尹如雪含笑说,“斛儿就卖卖寿木,能帮得上什么忙?” “石斛”,徐榛说,“你还真是侠士。帮了我家那么多的忙,也没跟令堂说一声。” 刘妈端来了清茶。石斛连忙起身,亲手端来放在徐榛和于苓前面的几子上。徐榛和于苓抬头看了石斛一眼,似乎是在寻找鼓励。石斛又微微一笑。徐榛从微笑中看出了鼓励,局促慢慢消去,人也开始自然了起来。 尹如雪说,“斛儿能够帮上点什么忙,也算是他的福气,县主不必挂在心上。” 尹如雪说话时总是含着笑。 “妈”,石竹说,“你不晓得吧。徐榛和于苓jiejie雇二哥当侍卫。” “真的吗?”尹如雪含笑说,“你徐榛jiejie看得上,你二哥当当侍卫也不错。” “叔母”,徐榛说,“那是石斛跟石竹说笑。就算小女请得起,石斛也不会愿意。” 于苓两手放在身前,端坐不动,静听尹如雪和徐榛说话。 尹如雪说,“我们家刚来金陵,举目无亲,很多方面还需县主关照,毕竟县主是金陵本地人,令尊名望又高。县主要是看得起,想必斛儿应该也会愿意。” “妈”,石斛说,“孩儿愿意得很!工钱一天白银三百两。” 徐榛和于苓终于笑了起来。 尹如雪含笑说,“是吗?” “叔母”,徐榛说,“石斛就喜欢开玩笑。” 尹如雪说,“说明你们关系不错。交情不深的人,斛儿一般不大会开玩笑。万一会错了意,很容易引起误解。斛儿是什么样的人,做母亲的最清楚。斛儿也只有在关系很好的人面前才有可能不正经。你能来我家看斛儿,也说明你们关系不错。家居金陵不久,斛儿就有像你这样关系好的朋友,我感到很庆幸。斛儿从事的又是一般人不大喜欢的行当。你不嫌弃斛儿,也说明你是一位非常不寻常的娘子。” 徐榛说,“谢谢叔母夸奖。小女能够认识石斛,是小女这些年来最幸运的事情。” 尹如雪说,“你不是平常人家的娘子,竟如此谦逊客气。” 徐榛说,“不是小女客气。叔母不晓得,没有石斛,小女家肯定出事。小女说的都是实话。叔母有所不知,家父溺爱,从小放养,小女一直就依着自己的性子跟人交往。” 石竹插嘴说,“我就依着自己的性子跟人交往。她家好,好她自己,跟我没关系。我又不会向她要什么物事。只要合得来就行。” 石斛含笑说,“说明你也是一个非常不寻常的娘子。” 徐榛赶紧头一低,端起茶杯,袖子一遮,笑了起来。 “斛儿”,尹如雪说,“你和竹儿好好陪徐榛和于苓转一转。徐县主是贵客,大白天着实不该坐在堂内陪妈和你外婆闲聊。初次见面,容易拘束,还是你们年轻人一起自在。” 石斛家就这么一点坛场,实在没什么好看。跟金陵其他人家相比,石斛家唯一有特色的地方大概就是有一个名副其实的菜园。石斛说,“小子家拿得出手的,看来只有菜园了。”四人来到菜园,石斛说,“这些菜都是家父所种。”“石斛”,徐榛问,“这是什么菜啊?”石斛说,“波棱菜。还小,你还看不出来。”“徐榛jiejie”,石竹旋即自告奋勇地说,“由我给你介绍。”石竹将菜园中的菜一一介绍给徐榛和于苓。“石斛”,徐榛问,“你是不是也会种?”石斛说,“小子种田人,菜自然会种。”徐榛说,“我真想吃你种的菜。”石斛说,“将来吧。小子给你种一些,如波棱菜、落苏、胡瓜、萝卜、刀豆、扁豆、韭菜、葱等等。走吧,带你看看小子的窝。”四人离开菜园,去参观石斛的狗窝。见徐榛驻足准备脱锦舄,石斛说,“不用脱!小子这是狗窝,不是闺房。”地板上铺一领草席,草席上叠放着一床被衾。草席边上是长方形几案。南首靠墙是一个箱子和一个茅竹制作的书架。看起来,石斛的狗窝还是真有点寒碜。石斛说,“一向没客人来,也就没摆放凳子。”徐榛走到书架前,浏览起书架上摆放的书籍。石斛说,“没什么书。这几本也是来金陵后从地摊上买的。”徐榛说,“那些书都已经到了你的肚子里面。”石斛含笑说,“幸亏小子不好赌,否则肯定是输。”徐榛粗粗看了一下几眼,也就离开石斛的窝。前去跟尹如雪和朱邪以清告辞,徐榛和于苓准备离开石斛家,回朱雀门。尹如雪说,“客套话,我也就不说了。以后有空就过来玩。”尹如雪和朱邪以清起身送徐榛、于苓到步檐上。徐榛拜手说,“请叔母、外婆留步。”尹如雪说,“那好。竹儿,你就替妈和外婆送一送徐榛和于苓。”出了院门,徐榛拱手说,“你们兄妹俩就留步。”石斛含笑说,“东方兄不在,巷子里突然冒出个流氓,咋办?小子不送你到朱雀门,至少也得送你上马车。”“二哥”,石竹惊疑地说,“徐榛jiejie就是朱雀门大县主啊?”徐榛、于苓、石斛都笑了起来。四人起步前往玄武大街。“不像你,你徐榛jiejie力气小,而金陵流氓地痞又那么多,所以只好雇哥哥做侍卫。”石斛一本正经地说。“徐榛jiejie”,石竹说,“我二哥有的是力气,又喜欢广交朋友。他在你边上,肯定很安全。我二哥脾气好,又懂得疼。你嫁过来,肯定会很幸福。”徐榛脸颊不禁就是一红。于苓说,“石竹meimei说得是。”石斛含笑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什么童言无忌?”石竹说,“我都已经十五啦!我说的都是实话。我见过的后生,哪一个比得上二哥?打架不行,文才不行,长相也不行。言谈举止就不用说了。要文要武,随便。最重要的是,二哥脾气好,懂得疼。嫁给二哥,肯定幸福。” 徐榛和于苓走后,朱邪以清说,“徐渊女儿,看起来不错。”尹如雪说,“这娘子好像挺喜欢斛儿,斛儿对她也不错。”朱邪以清说,“斛儿也大啦,早该是娶妻的时候了。”尹如雪说,“面对朱温控鹤军的追杀,娶不是,不娶也不是。按照斛儿的岁数,在桃花石乡早就该成亲了。还在翠竹湾时,就有好几家托媒人来给斛儿、柏儿做亲。女儿也和石岩谈论过好几次,最后还是拒绝了人家。”朱邪以清说,“男儿娶妻,迟一点倒无所谓,但不能错过了好娘子。莫非要等到朱温死了后才娶妻?这样也未免太迟了。若是有合适的娘子,还是先娶回来再说。以妈看,适当时候,你就去请媒人去朱雀门给斛儿提亲。单就人而言,徐渊的女儿跟斛儿也般配。”尹如雪说,“只是目前情况下,贸然前去朱雀门向徐渊提亲,徐温若是晓得我们的身份,可能会怀疑我们有什么图谋而对我们不利。石岩就一直有这样的担心,要斛儿别跟朱雀门靠太近。”朱邪以清说,“这些个土匪,就只有土匪心思。徐温猜忌心如此重,手又那么毒。提亲、不提亲,徐温若是晓得了你们的身份,要怀疑最终还是会怀疑。徐渊的女儿如今都已经跑到家里来了,徐温应该已经晓得他侄女跟斛儿的关系,倒不如干脆光明正大地去给斛儿提亲。这些个土匪,看到皇亲如此的凄惨,对比之下,说不定会更加洋洋得意。妈倒觉得,徐渊若是晓得你们的身份,只要你们自己不张扬,应该不会动你们,相反会将你们放着。天天看着,心里舒服。当然,若是张扬,徐温动你们那是肯定。至于亲事,单凭斛儿自己,徐渊就是提着灯笼也找不着。若是徐渊不识货,妈给斛儿选一位。如今神州,就剩娘子多。”尹如雪说,“就按妈的意思,女儿到时找一媒人到朱雀门向徐渊提亲。”送走了徐榛和于苓,石竹正要跨进院门,就见石岩一手提着鱼篓,一手拿着钓竿,从弄堂的那头走了过来。“爸”,石竹叫了一声,撒腿跑了过去。石竹拿过鱼篓,朝里面一瞧,旋即兴奋地说,“那么多啊!”石岩说,“拿过去蓟了。烧起来,让你外婆尝一尝爸亲手钓的鱼。”
徐榛回到家,泡了个热水澡。吃了午饭,全身软绵绵,准备去云思苑睡个午觉。“长这么大,还没有像今天这样紧张过。到现在,还感到酸痛。”于苓帮徐榛宽衣。“县主紧张,婢子觉得正常。一来公子的母亲和外婆,毕竟是县主的长辈。不会像那些公主,飞扬跋扈,连自家舅舅和姑姑也不放在眼里。二来有所求必有所惧。县主怕自己在公子的母亲和外婆面前出错,婢子能理解。”徐榛躺了下来,于苓摊开被子,盖到徐榛身上。 徐榛说,“还是石斛说得对,根本就用不着紧张,是自己吓着了自己。石斛的母亲性情温和,态度可亲,说话的语气就像二三月的风。就算我说了句不得体的话,应该不会说我什么。不晓得是什么原因,就是紧张。” 于苓说,“主要还是县主在意。不在意,根本就不会紧张。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见了几次面,就不会紧张了。” 徐榛说,“但愿吧。想不到,我堂堂朱雀门大县主,活活地给白记寿木店的少东家给钓上了,肯定让人笑死。如今是,我只想跑去看他。外人若是晓得,肯定说我贱。可我就是熬不住。不见一下我心里就受不了。看来,不想嫁他,也只好嫁他了。” 于苓说,“公子家虽小,但让人感到很温馨。从石竹的言行中,也可以看得出来。回来的路上,婢子细细回味石竹的话,觉得还真不是童言。” 徐榛忽然说,“于苓,看起来他家真不是普通人家。你看他母亲,衣着虽朴素,可根本无法遮盖那种高贵的气质。他母亲这种岁数的妇女,我见过不少,气质根本就无法跟他母亲比。”是。于苓承认。几十年厮杀,气质高雅的女人差不多杀光。如今吴国,把持权柄的是一群大大小小的土匪,徐榛见到的自然全是光有姿色的土匪婆。 于苓说,“县主还是先睡觉。再想来想去,就不用午睡了。” 徐榛有了睡意,身子一侧,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