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4)
李慎肇亲自出牙署迎接。寒暄了两句,徐福就和石斛一起,进入了牙署的大门。堂前甬道两旁的每个木桩上举手绑着一个人。经过荆善居前,石斛看了一眼,没有言语。荆善居光着上身,条条血痕,让人不忍多看一眼。进入大堂,徐福才向李慎肇介绍石斛。“都虞候可否认识这位公子?”李慎肇说,“请总管给小吏绍介!”徐福说,“这位就是和大县主一起去紫金山踏青的那位公子。”“久仰,久仰!”李慎肇连忙站了起来,向石斛手一拱。“都虞候客气。小子石斛。请都虞候以后能多多关照。”石斛向李慎肇手一拱。李慎肇说,“只要能用得上小吏的地方,公子只管吩咐。公子,快请坐!”“谢都虞候。”石斛手一拱,重新坐下。徐福说,“公子有几位朋友,被都虞候请到了牙署。大家遣仆陪公子来见都虞候,就是想让他们回去。在都虞候这里呆久了,总是不好。”“公子的朋友?”这李慎肇还真没想到。“是小子的朋友。”石斛说,“他们可能觉得小子是无名小卒,就不好意思跟都虞候说了。”李慎肇站了起来,俯身拱手说,“小吏确实不晓得是公子的朋友,怠慢之处,还请公子恕罪!”“都虞候无须记挂!”石斛起身,拱手说,“常言道,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是朋友。下次若是碰到,就不需要小子引见了。”李慎肇离开中堂,和手下一道,解开了荆善居以及仲连堂兄弟身上的绳索。徐福说,“他们个个都像喝醉了酒似的。都虞候至少派几个人送一送吧。”李慎肇说,“那是,那是!”李慎肇旋即就让手下准备马车。 就在牙署门头前,石斛向徐福手一拱。“麻烦总管亲自跑了一趟。”徐福回礼。“公子客气。大家吩咐,仆就是不想跑,也得跑。”“小子送他们去仲连堂。请总管回去后麻烦告诉伯父一声,就说小子的朋友已经接出来了。”“一定,一定。”就在门头前,石斛拱手跟徐福和李慎肇告辞,坐上牙署的马车,前往仲连堂。下了马车,石斛拱手向送他们的黑云都军士致谢。石斛转身去搀扶荆善居。荆善居说,“不用。还不至于如此不堪。”石斛撕掉了贴在大门上的封条,众人相互搀扶进入了仲连堂。仲连堂一片狼藉。密切关注荆善居的仲连堂兄弟也陆陆续续返回了仲连堂。荆善居说,“也算兄弟这几年地痞白做。想当然,以为没事。给他一个鱼死网破,大不了最后一死。”一名兄弟抱怨说,“都是元庆安,没什么打就承认了子虚乌有的罪状。”石斛说,“不要埋怨了。酷刑之下,没罪也会变成有罪。想当年,来俊臣诬陷狄仁杰谋反,将他逮捕下狱。没有用刑,狄仁杰就认罪。后来武后问狄仁杰,你为什么承认造反?狄仁杰说,我若是不承认造反,早就死于酷刑了。当人家准备要你死的时候,认罪是死,不认罪也是死。小弟倒反觉得,若是没有机会,还不如干脆认罪,至少死之前,不受皮rou之苦。诸位兄弟就不要埋怨了。荆兄的话还是有些道理。拼是死,不拼也是死,还不如拼一拼。束手就擒真是死路。”众兄弟进入了堂内。一名兄弟摆正翻仰在堂上两张凳子,请荆善居和石斛坐。两人刚一坐下,石斛就掏出一枚银锭,对两名正在清理大堂的兄弟说,“等会慢慢清理,先去给兄弟们弄吃的。”两名兄弟走后,石斛将袖袋里的银两拿将出来,交给荆善居。“荆兄暂且先用一用。小弟广陵刚回,先去店里看一看。”石斛站了起来,手一拱说,“荆兄和诸位兄弟保重!”石斛转身起步,离开了堂内。 石斛一进店,就看到一名妇人带一侍儿在店内等候。“这位就是少东家。”龚宰旋即就向妇人介绍。妇人一听就和侍儿屈膝下跪要给石斛行礼。“使不得!”石斛双手托住了妇人。“有什么事情夫人慢慢说,只要小子能帮上忙。”石斛松开手,妇人说,“请少东家务必想办法救一救善居!”“荆兄已经没事,小子刚刚从仲连堂回来。”写在妇人脸上的焦虑顿时退去。“夫人一回去,就可以见着荆兄。此刻应该在吃饭。”“那小妇就先回,日后再来拜谢。”“夫人不用客气。”石斛站在店门口,拱着手给妇人送行。龚宰说,“她说是荆善居的新妇,一定要在店里等少东家回来。仆不好意思赶她走,只好让她等着。少东家不认识?”石斛说,“不认识。”石斛刚坐下,龚宰就给石斛报告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吕夷则在外面闯了祸。 吕夷则凑巧碰到几个乞丐调戏一名小娘子。你小子以为自己是谁啊?要你多管闲事!吕夷则跟这几名乞丐打了起来。幸亏这几名乞丐都是好汉,不吃眼前亏,撒腿跑了,才不至于被吕夷则打死。吕夷则这下可捅了马蜂窝。自纲纪崩怀以来,金陵帮会林立,而丐帮也算是其中一个比较有实力的帮会。金陵人,对丐帮如同他们身上发出来的气味避之唯恐不及。他们眼目众多,最清楚金陵城内谁可以惹,谁不可以惹。龚宰说,“店门还没开,他们的帮主韶仰民就带人来了。若不是仆急忙出来圆场,吕夷则差一点又和他们打起来了。别看这些乞丐,衣裳褴褛,蓬头垢面,可怜兮兮,这些年做过的坏事却不少。仆还听说,前些年他们还专门吃人心肝,吸人脑髓。他们无家无业,常常摆出一副贱命有一条的架势。直到武忠王扫平江南以后,他们嚣张的气焰才有所收敛。吕夷则惹上他们,真不好处置。仆提议,等少东家广陵回来,再去与他们商量,看看如何解决,才将韶仰民一行打发走。”这些乞丐确实可恶!不管看不下去,管么自找麻烦。石斛说,“夷则碰到了这种事,他的脾气,想让他不出手根本就不可能。等吃了午饭,小弟去找他们,看他们怎么说。” 石斛向后一靠,就靠到了胡床上。 “少东家,张白来了,说他母亲身子很不好,只得先请假在家侍奉着了。说实话,张白这小子,就没来几天寿木店。” “张白有张白的难处。新妇么变成了别人的小妾,母亲现在身体又不好。” “据张白自己说,他母亲是给那新妇气的。” “眼看就要成为儿媳的人突然间变成人家的小妾,生气也是正常。老哥你怎么说?” “仆还能怎么说。仆说,少东家回来后会同意。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就说时来,三个儿子,没一个有些出息。时来平时捏喉咙,省死。省下的钱,全部用来给儿子讨新妇。” “金陵的那些个后生,有几个不是依靠父母省吃俭用下来的钱讨新妇?人么,往往就是最需要铜钱的时候却偏偏没有铜钱。” “那像少东家,若是张口,徐大当家肯定倒贴。”
“老哥,人有时候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做不了主。不是自己想怎么做就能怎么做。以小弟看,对人来说,最重要的一个字就是‘不’字。纵观神州历史上,有几个人能痛痛快快地使用‘不’字?不用说普通庶民,就是皇帝也做不到。小弟就发现老哥很少用‘不’字。” “仆几十年来习惯了,总是顺着别人。” “小子家乡的说法是顺着毛捋。这跟自己愿意不愿意、喜欢不喜欢毛关系也没有。倒贴的日子,未必一定就好受。一个后生,靠自己那点物事吃软饭,该有多窝囊就有多窝囊。跟养个宠物,老哥你说有什么不同?反正,小子不会让旁人当宠物养着。所以,有那么多人怕娶公主。他们的心情,小子可以理解。张白工钱,老哥就不用扣他了。母亲多病又唠叨,张白也不容易。这倒不是小子同情他,而是他的心情,小子能理解。上次小子狠狠地说了他一通,着实有些不该。” “少东家说一下也好,让他好好醒一醒。整天萎靡不振,哪像个男人?按照少东家吩咐,已经给戚冷加了工钱,每月三十斗。” “其他人呢?” “都已经加了。时来四十二斗,张白三十八斗,仆四十五斗。” “老哥若是不够花费,加多加少,自己加。小弟虽没去过,但费用肯定大。李邈和夷则两人,东一餐,西一顿。老哥千万不要忘了给吃饭用的银两!” “就按照少东家的吩咐,让他们自己拿!” “吃饭,奢侈不需要,但不能省。” “他两人哦,哪会省?” “就为了那点银两,弄得两天都睡不安稳。” “少东家,广陵这趟买卖赚头可大了。” “老哥,赚那么多银两,对小弟来说,根本就没有用。小弟不像老哥你,没什么爱好,花不了钱。正如老哥所说,如今是想歇息就歇息。只是门面要维持,不得不外出进货。东奔西颠,小子仿佛就像钻进钱眼里面似的。小子不会像其他人,在金陵郊县购一些田产,做一做田主。想想当初的那些个捏喉咙省钱买田产的田主,还有几个活在世上?小弟更不会在金陵修造豪华宅院,招蜂引蝶,在金陵人面前摆显。没银两,没饭吃;有银两,没处花。照样是让人不爽的事情。放到万通钱庄,万一眼睛一白,都成了万通钱庄的银两。依小弟看,还不如让老哥多花银两些在逸仙居仙子身上。反正,万通钱庄的当家是徐大当家,逸仙居的当家也是徐大当家,殊途同归,结果相同。老哥也算是替小弟花钱,只是要花得值,不要求奢华乱花。人么,能乐就乐,能率性还得率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