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危机(1)
几者,动之微,吉之先见者也。——《周易》 石岩家的宅院在鸡鸣巷是最大的一座宅院。其他街坊住的房子一间紧挨着一间,密密麻麻,真可以用鳞次栉比来形容,只有石岩家的宅院独门独户。宅院大又是凶宅,才轮到刚来金陵的石岩。普通庶民根本就买不起,而买得起这么大宅院的人谁会买凶宅?皇宫王府都住了二十多年,在石岩的眼里,眼下的宅院不过是一处极其普通的民宅。这才使得石岩想都没什么想就买下这座对普通庶民来说已经是豪门大宅的宅院。石岩没住进前,鸡鸣巷的街坊早就已经晓得这座凶宅;住进后,石岩家更是街坊闲谈的话题。街坊根本就没有想到石岩家竟然做棺材生意。“正因为做棺材的生意,他们家才平安无事。”一次闲谈时一位街坊说。正当这位街坊为自己的看法得意时,宅院死了人。这个人是石岩的钓友,一位鸡鸣巷街坊。 石岩在翠竹湾住了十几年很少有熟人,更不用说朋友。想不到,去玄武湖钓鱼竟然钓上了一个钓友。石岩结交的这个钓友,据他自己说,再过一年就是古稀之年。和平时期能活七十已经十分少见,如今的岁月有人竟然还能活到七十岁只能用凤毛麟角来形容。石岩的钓友姓曲。叫什么名,钓友自己没说,石岩也没去问。石岩平常称钓友曲老哥。钓友是一位街头卖拳脚的艺人。石岩从钓友的步姿中看出钓友年轻时应该很有能耐。从钓友的身上,石岩仿佛看到晚年客居他乡的廉颇,也仿佛看到自己的将来。钓友就住在鸡鸣巷。据钓友说,房子是租人家的。一月多少是租金,钓友自己没说,石岩也没问。熟了后,钓友晚饭后常常来石岩家坐一坐。钓友的孙女曲柯,据钓友说,再过三月就满十六岁。曲柯随钓友一起在街头卖艺,活泼可爱,尹如雪很喜欢。曲柯来石岩家的次数甚至比钓友还多,几乎是吃了晚饭就会来石岩家。石岩看得出来,曲柯来石岩家主要是找石斛。钓友似真非真地说,“将来老哥死了,就让她做令郎的侍儿。”“犬子不是有侍儿的命。”石岩没有答应。石岩这人冷酷,好几天钓友没来家中坐一坐,也不去钓友家看一看。 今天天气不错,不冷也不热。石岩一手拿着钓竿一手提着鱼篓,出家门钓鱼去了。石岩坐在玄武湖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已经丢回了十几条鱼,钓友还没有出现。石岩去玄武湖钓鱼并不是因为孤独还找一个可以闲扯的伙伴。石岩只管钓自己的鱼,小鱼扔回玄武湖,大鱼放进鱼篓。石岩正看着泛起涟漪的玄武湖,曲柯跑到了石岩的身边。“伯父”,曲柯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大父快不行了!他让我来找你。”石岩收起了钓竿,提起鱼篓,站了起来。石岩脚步匆匆跟着曲柯来到鸡鸣巷。钓友鸡鸣箱的家前围着一群人。曲柯拨开了人群。石岩看到钓友趟在木板上已经气息奄奄。曲柯忽然飞起一脚将一名男子踢翻在地。有些能耐。石岩担心出人命,赶快上前,一把拉住了曲柯。曲柯一边企图挣脱石岩的手,一边气鼓鼓地说,“我大父都已经病成这样了,竟然还将我大父抬出来,放到外面吹风受冻。简直就不是人。我今天非把他踢死不可!”曲柯无论怎么挣扎,就是挣不脱石岩的手。围观的看客见打架,纷纷散开。男子从地上爬将起来,高声说,“要死死到外面去,就是不能死在我房子里面!”神州人忌讳,连自己的家人尚且不让他死在家里,外人门也没有!如今人人朝不保夕,留得一条性命已经算是侥幸。想想李唐一朝文武差不多被朱温杀绝,更何况一老头!“这位兄台就请人将他抬到我家。死在光天化日之下总是不好。”见石岩愿意收留,两位街坊马上就帮忙将钓友往石岩家抬。石岩去钓鱼竟然抬了临终的钓友回家,尹如雪虽然感到很惊奇,但没问原因。尹如雪马上吩咐刘妈收拾房间,将石岩的钓友安置在前屋的西二间。钓友临终时对石岩说“老哥从小苦练武艺,既保不了家,又护不了国。若不是老弟怜悯,定是死在街头。孙女从小失父失母,孤苦伶仃。老哥死后,望老弟能够收留,就让她做令郎的侍儿吧!”“老哥放心,小弟有吃,她就有吃。”石岩满足了钓友的愿望。钓友手一招,曲柯俯下了身子,耳朵对着钓友的嘴。钓友咬着曲柯的耳朵临终嘱咐。曲柯挂着泪不断点着头。“一定,一定!”就在当天的寅时,钓友断了气。石岩一家给钓鱼送了终。石岩家开棺材店,还不至于让钓友卷席筒下葬。天一亮,石斛就去棺材店,和李邈、吕夷则一起弄来了一副上好的楠木棺材。当天,棺材店关门,仿佛是石岩家里死了人。石斛和店里的伙计李邈、吕夷则、龚宰、戚冷一起,很体面地将石岩的钓友葬在金陵的城西。 安葬了钓友回家,石岩就让石斛陪曲柯去将家当搬到了自己家。曲柯由此成了石岩家的一员。石岩对曲柯说,“以后卖艺就不用去了。寿木店现在生意好,还不至于养不起你。你就当是斛儿的表妹,这样外人万一问起也好回话。”一天,尹如雪和石岩聊天时,聊到了曲姓钓友。“无论如何打击,你的同情心就是无法消除。柏儿如此,你的钓友和他的孙女也是如此。”“一次在玄武湖钓鱼时,老哥和石头瞎扯时扯到了他的过去。他的故事让石头想起了自己。白白拥有一身好武艺,非但保不了家护不了国,甚至连维持生计都困难。若不是当初在翠竹湾倾心经营,如今这世道,走正道,怎么活?老哥是在朱温屠杀文武朝臣那时候逃离洛阳,一路卖拳流浪来到了金陵。前些年老哥还可以卖卖拳勉强维持生计,这两年连卖拳都已经力不足了。他孙女从小练武,有些能耐,而且是越来越有鼻子有眼睛。流氓地痞肆无忌惮,土匪强盗明火执仗。他孙女性格强,不认输。万一出了人命,再有能耐,也是一条死路。想想过去,老哥着实不想让他孙女在街头卖弄武艺过一辈子。当初一厘一厘积攒起来的银两不舍得花,主要用来交付房租。他真的不希望,他那孙女和他一起露宿街头。真是英雄末路!想想石头自己,何尝不是如此?”石岩收留钓友的故事没过多久就传到了徐榛的耳朵里面。徐榛说,“如今当官的人心肠都很硬。否则,也不可能有那么多无家可归的人。石斛的父亲流落在了金陵心肠还那么软,依照一般常理来推,不应该是做过官的人。我真搞不明白,他来江南之前是什么样的身份。”“县主”,于苓说,“依婢子看,我们就别去管来金陵之前是什么身份了。若是公子的父亲身份很差,大家虽不会明着阻止,但肯定会婉言规劝县主不要和公子来往。大家现在不反对,甚至还赞许县主跟公子来往。说明公子的父亲来江南之前的身份肯定不差。人就心肠最难说了。心肠最硬的人也有软的时候。说不定,那卖艺老头真的是公子的姨父。只是不想引起人们的注意,故意不认。”这还真说不定。骨rou也因需要不能相认。钓友下葬后的第二天,曲柯就要跟石斛前往寿木店。石斛说,“一来你大父刚去世,守几天孝总是应该。二来带着你外出给人家送寿木,人家还不是要奇怪死?等将来哥哥改行做了其他生意,你再跟着哥哥,如何?”尹如雪说,“就留在家里帮姨妈烧饭。没事的时候,让你姨父教你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