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7)
石斛来金陵需要别人庇护,想不到竟然有人来寿木店向石斛寻求庇护。晌午,石斛刚送走一位客人,一名小娘子急匆匆跑进寿木店。这名小娘子是石斛鸡鸣巷的街坊。进进出出鸡鸣巷次数多了,虽不晓得姓名至少脸也熟。石斛却晓得这名街坊的名字。她叫曲柯。曲柯晚上无事的时候总是来石斛家找石斛玩,或独自,或和她的爷爷一起。曲柯的爷爷是石岩的钓友。石斛认识曲柯是因为她的爷爷。曲柯是一名街头艺人。或许是怕碰见熟人,曲柯总是到远离鸡鸣巷的南门或者西门卖艺。石斛碰到几次曲柯和她爷爷在街头卖艺。因爷爷这段时间身体越来越差,曲柯只好独自外出卖艺。石斛晓得,如今混饱肚子不容易,尤其是街头卖艺人。石斛没问是不是需要接济接济,一来说不定是不吃嗟来之食的人,二来曲柯乐呵呵,不像是一个衣食有忧的人。见曲柯跑进了白记寿木店,一群后面追赶的人也就止住了脚步。曲柯在白虎大街卖拳脚。一名白虎堂兄弟准备上去调戏一把,想不到被曲柯打掉了门牙。随喜的白虎堂兄弟自然是一哄而上。曲柯只有一个人,而对手却越打越多。眼看就要先于爷爷命丧街头,曲柯就跑到寿木店求庇护。石斛说,“怎么了?怎么了?”曲柯说,“白虎堂的人那么多,我一个人打不过,没办法,只好跑到你这里来了。”武忠王时,吴国禁武。徐温当上了都督后,为了应对日益猖獗的匪寇,废除了武禁,武馆也得以重新开张。白虎堂是金陵著名的武馆之一。据白虎堂的当家薛沙门自己说,他是薛仁贵的第十四世孙。是不是真的,石斛没去翻他的家谱。这世道,若是没点能耐,想靠街头卖艺生存真是非常的不容易。石斛没向曲柯询问打架的原因,就准备跟寿木店外的白虎堂兄弟去白虎堂。“老哥”,石斛说,“店就交给你了。小弟去一下白虎堂。最深的冤也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没等龚宰回话,石斛已经向店门口走去。见曲柯要跟上,石斛说,“你给哥哥在寿木店呆着!”石斛跨出店门,手一拱说,“无论谁对谁错,小子都得先去向薛当家赔个礼,道个歉。”石斛跟着这群白虎堂兄弟去了白虎堂。石斛是伪君子,礼数肯定非常周到。石斛说,“确实不是小子好管闲事,而是那小娘子的爷爷跟家父有交情,平常时节她和她爷爷常到小子家串门。小子来白虎堂请薛当家宽饶也是无奈。无论谁对谁错,小子先向薛当家道个歉。”石斛旋即就给薛沙门深深作了个揖。碰到石斛这种比丝絮还软的人,你还真不好意思发火。薛沙门说,“你们几个给我讲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白虎堂兄弟就当着石斛和薛沙门的面,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往自己有利的一面说了一遍。石斛晓得,这世界没有理。若是你觉得自己有理,希望有人替你住持公道,那只能到阎罗殿去找阎王。石斛说,“望薛当家给小子卖个人情,这事就此了结。赔礼道歉就由小子来做。薛当家不晓得,那小娘子素来死强,让她来向兄弟门赔礼道歉肯定不肯。堂堂大丈夫,何必要一个小娘子的几句话呢?兄弟的医药费小子替她承担。薛当家意下如何?”薛沙门说,“如此能屈能伸,薛某见所未见。少东家真让薛某开了眼界。少东家亲自前来白虎堂替那小娘子向薛某道歉,已经是给足了薛某的面子。若是那小娘子报一声她爷爷和令尊有交情,白虎堂兄弟谁敢上去和她较量?那小娘子和白虎堂兄弟的打斗,就好比是兄弟之间的武艺切磋,偶有伤损也很正常。同门之间谁会记仇?”石斛终于摆平了曲柯和白虎堂之间的纠纷。回到寿木店,曲柯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曲柯抱怨说,“我一个早上没讨到一枚铜钱呢。”石斛说,“你就在店后天井里耍,铜钱哥哥出。” 将近申时,荆善居去看杨千里。荆善居晓得,这个时候杨千里肯定在家。荆善居和杨千里成为好朋友是从生意开始。一些个仲连堂难办的事情,荆善居都出铜钱请杨千里办。时间久了,两人地关系也越来越密切了起来。小院的门开着。荆善居没有敲门,就跨过门槛,进入院子。杨千里和他的新妇正坐在院内,一个喝茶,一个做针线活。杨千里的新妇姓蕲,小名绍绍,整整比杨千里小一轮。见杨千里进来,夫妻两人站了起来。蕲绍绍说,“只管坐着陪善居。”杨千里和荆善居在凳子上坐了下来。不一会,蕲绍绍就拿来了茶盏。将茶盏摆在了木几上,蕲绍绍提茶壶给荆善居斟茶。荆善居说,“头发已经长得差不多,可以摘掉帽子了。”说得蕲绍绍低下了头。蕲绍绍原本是溧阳无相庵的一名尼姑,虔心念佛,竟然会成了杨千里的新妇。去年腊月二十三,杨千里在宣州做了一趟生意,准备赶回金陵过大年。半道上,杨千里碰到了蕲绍绍。当时,有四名地痞企图**蕲绍绍。路过的行人对蕲绍绍求救漠然无视。想不到,一向取人性命的杨千里竟然会看不下去,抽剑结果了这四名地痞。正当杨千里准备事了拂衣去时,蕲绍绍决定跟佛祖恩断义绝,跟杨千里一起回金陵。蕲绍绍说,“与其青灯伴古佛,不如随君了此生。”杨千里说,“小师父若是怕再遭人袭击,千里不妨再费一点时间送小师父回庵。”蕲绍绍说,“我心意已决,怎么说都没用,除非杀了我。绍绍念了那么多年的佛经,今天终于懂了。流氓地痞面前,观自在菩萨也是路人。”杨千里不与蕲绍绍纠缠,继续赶路。蕲绍绍就是铁了心肠,跟定杨千里。杨千里说,“佛祖割rou喂鹰、舍身饲虎,而千里这些年一直是像方才那样取人性命。佛祖跟千里一个是南,一个是北。倘若佛祖是善,千里就是恶。”蕲绍绍说,“绍绍是不是也要发发慈悲心,满足那几个地痞的欲望,任由他们jian污?鹰虎得以活命,森林里面的雉鸡、野兔、山羊岂不是要送命?这些年,绍绍看到不少,听到更多。佛祖何尝慈悲过?今天,绍绍第一次亲眼看到真慈悲。”蕲绍绍跟着杨千里来到了金陵,住进了杨千里家。杨千里说,“本想去看你,想想还是让你先休息,就不去了。”“一点皮外伤没事。”荆善居说,“都是小弟无能,弄得大哥无端跑了一趟广陵。”“大哥才无能。”杨千里说,“大哥也是实在没其他办法,才跑到广陵去。就怕他迟迟不回,而李慎肇这边又下狠手。”荆善居说,“若不是大哥引见认识,小弟和仲连堂兄弟的命今年都到了尽头。”“大哥何尝不是如此!”杨千里说,“你不是别人,大哥也无须隐瞒。原本以为一个寿木店少东家,有些武艺也不过如此。想不到,武艺之高超出大哥的想像。若不是他,大哥早就已经死了。出道以来,大哥遇到高手无数,只有他让大哥真正心服。”荆善居说,“人家没有的物事,他若是想要,统统都有。小弟想还上这分人情真是不那么容易。”杨千里说,“若是还不上,就不用还了。他帮你做事,根本就没想过要人家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