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4)
过一会,小厮领着石斛和曲柯出现在如荠斋前。这是石斛第一次带曲柯出门。石斛改行后,曲柯就缠着要跟石斛。尹如雪说,“希声社事情那么多,妈见你就没一刻歇过。曲柯跟着你,端个茶送个水也好。斛儿如今是希声社都统,身边没个侍儿,没个仆役,与身份也不相称。曲柯想跟,斛儿就带着她吧。”见石斛和曲柯前来,徐渊走出如荠斋中堂,站到了步檐上。就在步檐前的庭院上,石斛屈膝下跪,曲柯跪在石斛一旁。石斛拜手说,“小子见过伯父!”徐渊踏下石级,俯身扶起石斛,“石郎不必多礼!”石斛说,“多谢伯父!”石斛站了起来。见曲柯仍跪在地上,徐渊说,“小娘子,起来吧。”曲柯学石斛,说了一句,“多谢伯父”,从地上爬了起来。石斛含笑向徐榛、于苓拱了拱手后向徐渊介绍曲柯说,“小子的义妹曲柯。”徐渊问,“是不是那卖艺老者的孙女?”石斛说,“正是。”端午节刚过去不久,金陵的天已经够热。徐渊说,“如荠斋里面闷热,年轻人不习惯,我们还是去水榭聊吧。” 徐渊在前,石斛、徐榛等人跟着徐渊在后,一起前往荷花池边的水榭。荷花池里面的荷花的菡萏已经绽放,点缀在高高低低的荷田中,微风一吹,摆动着柔美的身姿,真像凌波微步的仙子。看着荷花池里面的荷花,石斛似乎明白了江南人喜欢荷花的原因。荷花太容易让人联想起江南婀娜多姿的娘子。难怪有那么多的sao人喜欢荷花。拉了拉徐榛的手,石斛就和徐榛边走边嘀咕了起来。 石斛问,“喜欢不喜欢荷花?” 徐榛反问,“你呢?” 石斛说,“小子老家在山里,没有荷花。荷花留给小子的印象,多半是书本给的。” 徐榛说,“书上的荷花多半是夏天的荷花。夏天的荷花看了有些陶醉。秋天的荷花,枯枝败叶,看了让人感到凄凉。” 石斛说,“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秋天的荷花,还是另有一种味道。” 徐榛说,“那是听的人觉得有味道,荷花自己不会也觉得有味道。” 石斛说,“你这么一说,确实于我心有戚戚焉。” 徐渊含笑说,“榛儿,在跟石郎在嘀咕些什么?” 徐榛说,“女儿在和石斛聊荷花。” 徐渊说,“夏天,尤其是眼下的荷花好看,秋天的荷花难看。不过,秋天的荷花下有莲藕,上有莲子,也不错。春天,莲藕会重新发芽,掉在淤泥里面的莲子也会发芽。这个荷花池,刚开始的时候,只有零零星星几片叶子,现在都差不多要布满整个荷花池了。人何尝不是荷花,每天起早摸黑折腾了一辈子,还不是为了莲藕和莲子?” 石斛说,“伯父一说,小子感到一生还真是如此。小子平时不那么注意,昨天突然发现家母的头发竟然有好些已经白了。” 徐渊说,“反过来,正说明石郎已经长大成人,也应该有自己的莲藕和莲子了。” 徐渊在前引众人进入了水榭。徐渊、徐榛、石斛三人先后在石桌旁就座。石斛从衣袖中摸出一枚存银凭据,双手捧着呈献给徐渊。“多谢伯父在小子紧要关头,伸出援手,让小子度过难关。”徐渊伸手接过存银凭据。徐渊说,“榛儿都已经要让伯父出手了,莫非石郎还要伯父冷眼旁观?伯父出手帮石郎一次,理所当然。倘若真的要谢,以后好好谢谢榛儿。”石斛抬头看了一眼徐榛说,“徐榛小子一定会好好谢,但伯父更要谢。伯父若是不想出手,徐榛再怎么想出手也没用。关键在于是伯父想拉小子一把。”徐渊笑了起来。 徐渊说,“除了还钱,石郎今天来应该还有其他事情吧。” 石斛说,“小子今天来,还真的有一件事情要和伯父商量。伯父驰骋商场几十年,无论是经验、人脉等,小子就是再努力二十年都无法企及。小子依仗自己的一股蛮力,加上江湖朋友的鼎力相助,过关闯将,终于从钱镠、马殷那里运来了目前吴国紧缺的物事。物事运回来了,自然需要卖出去。也需要将我们吴国多余的物事买回来,运到马殷、钱镠那里,起码可以做到互通有无。早在希声社开业之前,小子也已经着人在吴国境内布置了不少的供货店铺,但永远不能跟伯父相比。小子想借助伯父的销售渠道将他销售出去。” 徐渊说,“这倒是可以商量。” 石斛说,“伯父晓得,普通商家从别处运来货物,需要支付运费。如今,运费所占的比重最高甚至多达七成。这一点,小子卖寿木时就深有体会。伯父面前,小子也无须隐瞒,小子的运费主要是支付船工的薪金以及来回的开销。因而,即便低一些,小子照样有赚头。由伯父代销的方式可以有多种。小子想,不如以低于朱雀门平常进价二成的价格直接交给朱雀门来销售。不知伯父意下如何?”徐渊没有马上答复,而是沉思了起来。 石斛说,“伯父,现在你我是在谈生意,其他都不要去管。一般情况,商家的货物进价是个机密。希声社肯定不会去打听朱雀门的进货价格。小子相信,伯父不会报一个离谱的价格,毕竟任何货物都有一个合理的盈余空间。有道是,断头的生意有人做,亏本的生意没人做。利润空间越大,愿意做这门生意的人自然也就越多。朱雀门跟与不跟希声社合作,都必须要去进货,跟希声社合作却可以白白获得二成的利润。普通商家面对这么好的事情,小子想,很难会断然拒绝。若是直接开店销售,伯父晓得,店面的租赁、人员的雇佣,都得投入大笔的资金。更重要的是,时间不等人。这也是小子直接找伯父合作的主要原因。至于货物的价格,倘若伯父不满意,小子还可以让出五分。” 徐渊沉思片刻,轻轻一拍石桌说,“就以百中取二十五,由朱雀门负责销售。” 石斛说,“就依伯父的条件定。” 徐渊说,“具体事宜,石郎回去后就派人跟伯父的管事费宣侯直接联系。” 徐渊喝了一口茶,继续说,“石郎,你怎么能断定伯父一定会同意跟希声社合作?” 石斛说,“伯父比小子懂,商业合作讲的是一个利字。朱雀门跟希声社之间的合作,不止是对希声社有利,对朱雀门也有利。只有双赢的合作,才能成功。希声社给朱雀门让利空前,朱雀门自然难以拒绝。跟其他合作不同,朱雀门和希声社的合作还有一个情字。正如伯父所说,人生在世还不是为了莲藕和莲子。有些事情,即便伯父不说,小子也明白。若不是伯父暗中鼎力协助,小子的希声社也不会那么快就能顺利开业。单凭这一点,小子料想伯父就不会拒绝。小子虽未做人父,但能体会到父母的良苦用心。小子的父母没有躲到深山老林里面,肯定考虑到小子的未来。心肠最硬的人,也会被自己的莲藕和莲子困住手脚。朱雀门和希声社之间的合作有利有情,伯父怎会不同意?伯父,小子说的是否在理?” 徐渊伸手一拍身旁石斛的左肩,不断点头。 徐渊说,“听说石郎准备在金陵城内开米行?” 石斛说,“小子还准备在其他县城开米行。具体如何cao作,都由龚宰在主事。” 徐渊说,“是不是石郎卖的米价格比别人低?” 石斛说,“肯定低。” 徐渊说,“其他米行的东家可就恨死你小子啰。” 石斛说,“小子不会只管自己肚子饱,不管别人锅漏。小子初步想法是以军粮的价格卖给米行,再以低于市场价一成的价格卖给市民。目前正在和其他米行的东家谈判,结果怎么样还没法说。” 徐渊说,“应该能够谈成,否则他们只能喝西北风。” 石斛说,“小子此番前来,还有一事想请伯父能帮个忙。” 徐渊说,“什么事情,石郎只管说。” 石斛说,“希声社从事的是生意买卖,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因此,小子想让希声社的几名伙计到朱雀门来帮着做做事,学点管理经验,也好以后能更好地管理希声社。商业管理毕竟不是打打杀杀那么简单。至于那些伙计的工钱,希声社会给支付。” 徐渊说,“这很好说。回去后,叫他们去找主事沈时成就是。那些个毛头后生,是应该学一学管理之道。” 石斛说,“多谢伯父。” 徐渊说,“不用谢。据说,如今希声社已经有帆船六七十条,不晓得是否是真的。” 石斛说,“禀伯父,希声社确实已经有数十条帆船。这些帆船主要用于洞庭湖区的粮食贩运。不瞒伯父,粮食生意特别好。刚运到码头,就被各地的客商抢走。这些运粮船几乎没有什么休整,卸货后旋即返回洞庭湖。生意那么好,连小子当初都没有预料到。” 徐渊说,“石郎也可以利用这些帆船,做一些代客货运的业务。” 石斛说,“小子正在拓宽这方面的业务,准备以扬子江为主线,将洞庭湖区、彭蠡泽区和具区串联起来。小子的朋友,江湖上多,商界少。小子这次来,就是希望伯父能多多介绍吴国其他地方的商家能将货物交由希声社来运。运费么,肯定比其他人便宜。” “这事好办。”徐渊说,“伯父以后多给石郎绍介绍介。只要运费便宜又安全,实际无须伯父绍介,他们都会找希声社。各地衙门之间的货物运输,比如粮饷贡赋,石郎都可以去拉一拉。此外,石郎也可以开展客运业务。只要能保证安全,不坐石郎的船,坐谁的船?航运业实际很有前途,可以说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吴国的商人不敢做,是担心水匪。这些年,不用说水上,就是陆上,到处是土匪。正是出于保护家园的需要,才取消武禁。像客运,万一出事,光人命赔偿,都可能导致倾家荡产。安全,无论如何都应该是石郎首先考虑的事情。” 石斛说,“小子谨记。” “于苓”,徐渊说,“你先出去回避一下,大家有几句话要问一问石郎。” 徐榛说,“爸,女儿是否也需要回避?” 徐渊说,“也行。” 徐榛含笑说,“女儿还是走远点,免得听见。” “曲柯”,石斛说,“你也先到外面走一走。” 徐榛、于苓、曲柯离开了水榭。石斛没去猜徐渊到底要问自己什么秘密的事情。徐渊做过海盗,打家劫舍的事情肯定能理解。况且,石斛以流氓对流氓,以土匪对土匪。徐渊手端茶盏,品着茶,看她们三个走远。 徐渊说,“伯父说句实话,希声社突然冒出来的那么多帆船是从哪弄来的?” 石斛说,“禀伯父,小子的帆船是劫来的。”
徐渊说,“伯父就推测是劫来的。从哪劫的?” 石斛说,“小子让手下弟兄劫了朱温前往洞庭湖的运粮船!粮食交给都督充作军粮,或买给金陵、广陵等地的客户,帆船留给自己用于贩运和货运。” 石斛的话刚一说完,徐渊就大笑了起来。 徐渊含笑说,“这还真是一条发横财的便捷途径!真亏石郎想得出来。” 石斛说,“都督晓得了,会不会有想法?” 徐渊说,“朱温的粮道一旦中断,对我们吴国的压力自然就会减轻。这事对他来说也是大大有好处。就算晓得了,他应该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想法。石郎放心,就算有什么想法,只要不干出格的事情,伯父也会帮石郎开脱开脱。伯父相信石郎不会滥用伯父的信任!” 石斛起身作揖说,“多谢伯父信任!” 徐渊摆一摆手说,“坐,坐!这么多年来,伯父这么信任的人,石郎还是第一人。” 突然,徐渊高声了起来,“榛儿,爸跟石郎的事说完了。” 徐榛和于苓、曲柯回到了水榭。 徐榛含笑说,“这么快就说完了?” 徐渊说,“又不是念什么大乘经,念起来念不休止。” 石斛说,“希声社刚刚开张,乱哄哄的事情特别多。小子这几天就不能来看伯父了。” 徐渊含笑说,“榛儿陪着喝茶,石郎就只管放心忙希声社的事。希声社刚刚开张,事情肯定很多。” 石斛说,“伯父,那小子就先回去了。” 徐渊说,“有空我们再慢慢聊。” 徐渊、徐榛跟着石斛起身,离开水榭。就站在水榭入口处,徐渊抱拳与石斛作别,目送石斛远去。总管徐福送石斛到门口。石斛身影还没有消失, 徐榛说,“爸,你这么狠啊,都二十五啊!” 徐渊挽着徐榛的手,起步重新坐到石桌旁。 徐渊含笑说,“那是你的,爸先给你留着。” 翌日清晨,于苓给徐榛梳头。 徐榛说,“法云寺的佛主还真是灵。没有多长时间,许的愿已经兑现。吃了饭,我们就去法云寺还愿。” 于苓说,“县主给佛主许了什么物事?” 徐榛说,“愿望能够达成,我将请人重塑金身。” 于苓说,“县主,给佛像贴满金箔,那得用多少金啊?” 徐榛说,“没见识!铜锣寺都是我妈出资造的。” 于苓说,“问题是县主自己没那么多铜钱。是向大家要,还是向公子要?” 徐榛说,“我还没嫁给他,自然是向我爸要。” 于苓说,“人家说女心外向,还真的一点也不错。县主拿大家的铜钱,给公子许愿。” 徐榛笑了起来。于苓说,“婢子还是觉得,县主下次不要许那么重的愿。说出口容易而兑现起来难。无法兑现,佛主说县主言而无信,怎么办?”徐榛说,“有道理。”徐榛梳好了头,带于苓前去给父母请安。吃饭时,徐榛谈起了还愿的事情。“这有什么好担心的?”钟夫人说,“你先去法云寺烧柱香,告诉佛主一声。具体该怎么做,叫你爸着徐福来cao办。”吃完饭,在东方明和几名家丁陪同下,徐榛坐花船前往法云寺烧香。徐榛烧完香,告诉佛主过几天由徐福来cao办曾经许下的诺言,就准备返回朱雀门。刚出山门,陪伴烧香的常孝悌忽然提起,以往常给石斛运货的周胜殷船覆人亡。徐榛有了一种去周胜殷家看一看的冲动。经打听,终于找到了周胜殷家。我以什么身份去?周胜殷的新妇问起,话都不好回。到了周胜殷家门口,徐榛突然掉头返回。“还是东方大哥有空替我去看一看,送点银两慰问慰问。”上了花船,徐榛突然想起到东岸白云观看一看石斛的父母。“县主”,东方明说,“还是下次专挑时间再去。刚刚在法云寺烧了香,去白云观不烧香,三清还不是说县主轻视他?”徐榛想想有道理,也就打消了白云观看一看石斛的父母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