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玉笛
瑾妍一阵感叹后,见慕安睡得并不踏实,便伸出手轻抚着慕安的后背,口中不由自主地哼起了歌谣。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扶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瑾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莫明其妙地哼起了这首离愁断肠的歌谣,并且还是哼了一遍又一遍,就连她自己都开始睡意昏沉了起来,口里依旧含含糊糊地哼着。 也许是哼得过于投入,以至于眼前竟真的有了一座双亭,一条长廊小桥贯穿着湖面和双亭,瑾妍随手攀折了亭边的一枝杨柳,拿在手中迎着湖面的风摆来摆去。 一会儿有脚步声响了起来,瑾妍循着声望去,桥上一位面若美玉,白袍加身的男子正徐徐向自己走来,瑾妍不敢置信地揉揉眼,再望去,那人不是风姿翩翩的王玉还能是谁? 瑾妍的心跳莫名地快了起来,一下,两下,渐渐地变成了狂跳不已。王玉近了,三步,两步,一步,只是为什么,王玉跟自己擦肩而过时就似从未见过自己一般的径直离去呢? 瑾妍想开口叫住王玉,可是她的胸口就似压着一块巨石般的慌闷无措,喘气亦是困难,更别说是出声呼喊了。 瑾妍努力张开了嘴,大声唤了句王玉,可惜她只是动了动嘴唇,根本就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瑾妍无奈,丢开垂柳,想去追王玉,可是无论她用多少的气劲,都感觉全身被束缚住了一般,使终无法迈出步子。 瑾妍多次尝试,不管她怎么用劲都是喊不出声,跑不能移动,顿时心焦如焚,似乎除了眼睁睁地看着王玉的背影越来越远之外,再无他法。 人世苍茫,有时候稍一离别,便是再也不能相见了。 一阵风起,急得满头大汗的瑾妍迎着风用尽全力地唤道:“王玉……” 这一声王玉犹如空中的一记响雷,轰隆一声,乌云顿散,清风徐来,瑾妍的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由喉至唇舌间迸发了出来。 只是王玉的背影亦消失不见,先前的景色也都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瑾妍再熟悉不过的闺房。最是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还多了一个似笑非笑的慕娍妍立在榻前,她拿着自己刚刚用过的宫绢扇在上方轻轻地扇着风。 瑾妍锊了锊思绪,终反应过来,王玉的出现不过是梦一场。怔愣了一下,瑾妍突然想起了慕安,忙转过身子,见打横睡着的慕安,正好把脚伸过来抵在了自己的胸口,瑾妍立时明白刚刚在梦里压着自己胸口的那块大石了。 好你个慕安,居然害我在梦里也不能跟王公子说上会子话。 “王玉?!不过这王公子到底是谁呢?”娍妍一改往日傲慢的姿态,对着怔愣愤愤地瑾妍调侃道。 “我,我也不认识,不过是个梦罢了。”瑾妍的脸泛了红,她尴尬地轻轻移开了慕安的双脚,然后起身下了榻。 “一个梦就会让无拘无束的你脸红啦?”娍妍绕到了瑾妍的身侧,伸长了脖子说道。 “慕娍妍,我可是你的jiejie好吧?!”瑾妍在梳妆台前对铜镜,看了看自己红透的脸,假装忙着整理微乱的云鬓。 “就算jiejie跟前,那也是要实事求是的好吧?再说了,你、”娍妍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她有些惊讶,原来自己在无形中已经把慕瑾妍当成了jiejie,才会把jiejie这两个字说得这么快速而自然。 瑾妍虽然大大咧咧,其实她的内心是很敏感的,所以娍妍一开口,她便感应到了这其中的改变。 “听丫头们说meimei一手古琴弹得甚是空灵动听,可惜我溺水之后,什么也不记得了,要不meimei去教jiejie吧?”瑾妍立即打破了空气中的沉默。 瑾妍倒不是真的想学琴,只是她不想让娍妍一回过味来,立马又变回了那个骄傲的孔雀。因为人与人之间交恶,可能小至一句话,大至一件事,往往都是在一瞬之间发生的,而要修善复好却是需要漫长的时光和绝对的真诚来证明与肯定的。 瑾妍很喜欢和娍妍这样聚集在一起时的平和,虽然娍妍的样子并不是那么亲切,虽然娍妍也应该不是自己真正的家人,虽然瑾妍还怨恨着娍妍的娘亲,但是这并不影响瑾妍心中升腾起来的欢喜与温暖。 瑾妍甚至有了一种念头,就是要抓住并紧握这种感觉。 慕安醒来时,天空泛着灰,四处黑压压的一片,虽起了大风,反而闷热了起来,看来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纸鸢是放不了了,芸娘难得的没有去佛堂,她特地吩咐了吴妈和锦云送娍妍和慕安回幽兰园。 瑾妍觉得芸娘太过上心娍妍和慕安来梅园这件事了,但她也能理解,芸娘的性子柔善却也软懦。一开始瑾妍觉得这对母女性子软弱是因为地位低下,不受慕澜宠爱,被人压制等等,后来瑾妍才看出来并不是那样,她们的性子应是与生俱来的,因为慕澜待芸娘母女不止是好还算得上很宠爱了,虽然慕澜来梅园的时间并不算多,可这对母女的衣食住行那可都是跟大房里不相上下的,而秦碧安除了柳儿的事件外,也没见她来寻个是非什么的。 但是再多荣宠,芸娘毕竟是个妾室,在秦碧安安面前还是要小心谨慎的,这是做妾室该有的规矩,所以秦碧安的一双儿女来了梅园,依照芸娘的性子自是要热情周到地照顾两个孩子,让秦碧安无话可说、无刺可挑,而慕安还小并不洞悉世事,娍妍就不同了,所以芸娘的一切做为,瑾妍虽不赞同却也能理解。 “娘亲,大娘为何不为慕安再添个弟弟,安安一个人也挺孤单的。”瑾妍为芸娘奉了一杯茶后,一边为芸娘捏着肩头,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你大娘生娍妍时本就难产,身子恢复后又怀了个孩子,只是那孩子没有福气来到这个世界上,后来你大娘调养了好久的身子,才得了个不健全的慕安,只怕她的身子至今也没有调好,很难再有孩子了。”芸娘脸色淡淡,声音却很是惋惜地说道。 看来芸娘还不知道慕安的身世,瑾妍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跟芸娘提起慕安午睡时发生的事和他说过的那些呓语。
一连几日,娍妍都会随着慕安来梅园坐上好一会子,说说话,吃些新奇的点心,或是教瑾妍弹上一段古琴曲,两个人处得自然而又友好,就似曾经从来没有过不愉快一样。 只是对于那古琴,瑾妍是怎么都弹奏不好的,用娍妍的话来说就是瑾妍坐在琴案前好似有虫子在啃她似的,一点儿也是坐不住,就更别提弹好琴了。 娍妍还说:如若真想学些曲子来愉悦自己,古琴弹不好,还有许多其它乐器的嘛。 于是,翠岫在房里翻箱倒柜,找出了一个锦盒,瑾妍不知道以前慕小姐的家底,更不知道她会有多少乐器,当初不想摆在房的东西,那都是柳儿一手收拾的。所以瑾妍一看到锦盒便急切地打开来,竟是一只通体翠绿晶莹的玉笛。 瑾妍将笛拿起来,触指冰凉,还没有吹奏,只凭感观瑾妍已经能感受到这是一只精巧而又绝对贵重的笛子了。 转动笛身,瑾妍看到了一朵木槿花和两句诗词跃然笛身上,看来这是慕瑾妍的心爱之物了,如果是得来的赏赐,不可能巧合到刚好刻了她喜爱的花和诗句在上面吧。 瑾妍举笛凑近唇前,一段悠扬,绵延的《白头吟》便回响在了房内。时而高亢,时而低回缠绵的笛音,似一个女子在絮絮倾诉满腔的甜蜜情意和挥剑断情时的绝决与哀伤。 一曲结束,清扬婉转的笛音戛然而止,但瑾妍和翠岫的思绪还在那笛调中的爱恨情仇里。 “小姐吹奏得真好听,看来娍妍小姐说得对,您不是弹不好古琴,而是对那古琴根本就没有兴致。”许久后,翠岫似反应过来,欢喜地说道。 “我以前会吹奏笛曲吗?”瑾妍这问题怎么听都有些别扭,她却极为认真地问道。 “小姐才艺过人,女红,古琴,诗书更是精通。奴婢以前并不近身伺候,所以小姐即使会吹奏笛曲,奴婢也是无从知晓的。”翠岫站在一旁心虚地答道。 翠岫这话答也等于没答,她见瑾妍望着窗外,翻来覆去地转动着手中的玉笛,样子甚是孤寂,忙又说道:“我想小姐应该是会的吧,不会吹奏,就不可能将这玉笛妥善收藏着呢。再说了,小姐刚刚拿着玉笛可是随手而奏的,分明很是熟络这玉笛。” 翠岫这话本是安慰之语,在瑾妍听来却更像是在笃定她心中的想法。收藏一只玉笛并不能代表就会吹奏,可反过来会吹奏的话,即使不近身服伺自己,也总能听到的吧。 瑾妍轻吁了一口气,她记得自己刚醒来那会子,可是日日都想证明自己并不是那慕瑾妍的,随着时日流转,自己的本性一一显露了出来,与那慕瑾妍的确是南辕北辙。这些想法一经笃定,瑾妍觉得自己是该高兴的,可是为什么心中却涌起了阵阵叹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