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短棍 一
群山之间,蜿蜒着一条黄土小路。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正背着箩筐在这山间的小路上赤着脚走着。现在是正午时分,天上的太阳活像是个大壁炉,烤的人睁不开眼睛。这黄土小路旁边半青半黄的草丛在太阳的威能下打了蔫,林子里平时可以听见的悉悉索索虫叫声也少了很多。少女孩停下脚步,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然后从腰间的大水袋之中抿了一口水,然后走到了树荫下坐了下来。 眺望四周,是无边无垠的山地。在山沟的深处,有一小片平原,平原上有金黄的麦穗和蜿蜒的小河。风吹麦穗荡起的波纹层层叠叠,一直荡到了几栋木头的小房。那是附近的农户的居所,旁边还有依靠流水的力量转动的小磨坊。在更远的地方,伫立着一座小小的石头城堡。那是领主大人的家。城堡是过去战争年代修筑的,用的是整块的上好青石,不论是风吹雨打还是岁月的侵蚀都没能打倒这座古老堡垒。后来战争结束了,原来的前线变成了现在的腹地,领主大人就住进了堡垒。堡垒周边有几家打铁铺子,几个月才进货一次的小市场,以及一望无际的山林。 小女孩看着那城堡看入了迷,不觉身边突然泛起了一丝寒意。她一股脑从地上站起来,四处张望,却什么也没有看到。但是侧耳倾听的话,小女孩发现林子里本来一直响着的虫鸣声突然变得若不可闻。她小心翼翼地从地上捡起来一块石头,用力扔到了树林之中。一时之间,树林摇曳,哗哗声不绝于耳,有一个黑影在棕色的树干和翠绿的枝叶之间一闪而过。小女孩大睁了眼睛,想要再仔细看,却只能看到灌木和飞尘。她心里一紧,连忙默念双子女神之名,背上卸下来的箩筐拿起水袋,一股脑地往前走。 山间的树林之中什么都有。或许那个黑影是一只山鸡,一条松鼠,一只山雀。但是那也或许是一只凶猛的老虎,甚至是传说之中专门以人类为食的妖魔。传说中妖魔侵入人类的世界,化作人形并以吞食人类的内脏为生。从此,这片大陆永无宁日。人类的村庄被妖魔摧毁,无辜的村民被妖魔虐杀,而人类的心灵也被化成人形的妖魔玩弄。妖魔不喜欢群体活动,它们可轻易化作曾被其完全吃掉过的人类,借此混入人类的村庄进行狩猎。仅凭人类的rou眼是无法分辨出变身后的妖魔的,原因就是被妖魔吃掉过的人类的身体可以被妖魔重新具现,而且如果妖魔吃掉了被害者大脑的话,妖魔甚至可以完全再现被害者的记忆和思考模式。昨日还在同一张桌上吃饭的亲人第二天可能就被妖魔取而代之。唯有传说之中银眼的魔女——大剑才能从人群之中分辨出隐藏其中的妖魔,并且将其斩杀。不过那大剑其实也是有着一半妖魔血rou的怪物罢了。 小女孩没有见过妖魔,也没有见过猛虎,但是她还是觉得恐惧。当她顶着烈日一路小跑回家的时候,头上已经结满了汗珠。她的家也在平原上,是一家普普通通的农户的院落。她一推开门,就立刻放下肩上的箩筐,关上院子里的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硫娜?你回来了?” 硫娜听到这呼唤声,连忙走进了内屋。屋里面坐着一个清秀的长发夫人,虽然她脸色苍白,看起来病怏怏的,但是却从内而外发出了温和的气质。这正是硫娜的母亲。硫娜跑到了她母亲身边,夫人立刻用身边的手帕擦了擦硫娜的头。 “瞧你这个样子,你是一气跑回家的么?遇到什么危险了么?” “我没事!” 硫娜连忙摆了摆手。 硫娜的母亲连忙将硫娜身上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发现没有什么大的伤口之后,才放下心来。她摩挲着硫娜的头顶,不由地叹了口气。 “诶?有时候真的不想让你去捡柴,你这么小的孩子在山里走实在是太危险了。但是我这个身体有出不了门,也只能洗洗衣服做做饭,或者搞一些缝缝补补的工作……” “我没事的!” “傻孩子,你不觉得累么?” “不觉得!” 硫娜听了听自己瘦骨嶙峋的胸脯说道。硫娜的母亲看着她这个样子,不由地笑出了声来。 “好孩子,好孩子啊。你这个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点愣。这世界上不知道有多少的坏人,他们平时也不愿意多干活,就喜欢拼了命地搅和自己的脑袋,想出一些害人的点子来不劳而获。像你这样的老实人,最后就只会被人欺负。” 硫娜听不太懂母亲这一长串话到底是在说什么,她依旧笑得很甜。母亲看了她半晌,最后也被那个笑容打动,咧起了嘴角。 “诶,不过也有句老话。傻人有傻福。说不定你这丫头今后也会找到幸福啊……” 这时,院子里的木门有吱呀一声响了,那是硫娜的父亲回来吃饭了。硫娜的母亲笑容渐渐收敛。 “你去看看他带着什么回来了么?” 硫娜点了点头,来到了院子里,却发现父亲打开了箩筐,正对着里面的柴火挑挑拣拣。硫娜小心翼翼地走进了他,走到一半就被空气里面的酒味熏了鼻子。 “你这个柴火是怎么捡的?不是让你找些地上晒干的木柴就可以了么?你怎么非要自己去砍?先不提你这个样子费半天劲能砍下来几根,光是砍坏了我这斧子就又要找老约翰去修。” 硫娜刚刚蹲下来,他的父亲就开始数落。硫娜连忙低头。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硫娜的父亲一瞪眼睛,“你砍下来的木头块这么大,烧又烧不了,谁来把它劈开?” “我来劈,我来劈。” “什么你来劈。你根本又不会,只会浪费我的斧头。” 硫娜的父亲一边说着,一边苦着脸挥着斧子开始劈柴。硫娜默默地站在旁边将父亲劈下来的柴块收集起来,然后将新的木头给父亲。她看父亲正在气头上,也不敢多问什么。这时候母亲站在了屋前,开了口。 “你也别说孩子。我让你买的rou呢?” 硫娜的父亲随手从腰间拽出来一个小口袋。硫娜的母亲接过来一看,皱起了眉头。 “怎么又是这种边角料淘下来的烂rou,你不是说有人要还你钱么?那么多钱就买了这点rou?” 硫娜的父亲头也不抬,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 “你懂什么。好rou烂rou,那是领主贵族的大老爷才吃的出来的,我们这样的农户,能吃到rou就不错了。头发长见识短的东西。” “你要吃好rou,要吃烂rou都随你,但是现在孩子正在长身体。你看看她瘦成了什么模样,你就忍心让她吃烂rou,自己去买酒喝么?” 硫娜的父亲一听这话,脸都气红了。他随手将斧子一扔,站起身来。 “我要买酒喝,不要买酒喝也都随我自己高兴!你个臭娘们管得着么?这粮食也不是你种的,这庄稼也不是你卖的,最后转来的钱都是我的。我想怎么用当然就怎么用!” 硫娜母亲本来苍白的脸色现在都被气得带了红晕,她倚着门连续咳嗽了好几声。 “没错,我是干不了什么活。但是你吃的饭是不是我做的?你穿的衣服破了是不是我缝的?什么东西到了你手里,雁过拔毛一般,都要先被你贪去几分。你败了家里的钱,我还不能说一句?”
“你要这么说,你坐的椅子还是我的,你洗衣服用的木盆也是我的,你缝衣服用的针线那也不还是我的?”硫娜的父亲瞪起了眼睛,“现在这个房子,这个院子,也都是我的!你要不乐意,你给我滚出去!” “你……你……你还有没有良心啊!你这个……咳咳……” 硫娜的母亲情绪激动地想要冲出屋子,但是被天上的阳光一照又觉得一阵头晕。她连续咳嗽了几声,勉勉强强站在了地上和硫娜的父亲对着瞪眼。两个人都在气头上,谁也不想和谁再多费嘴舌,但谁也不想往后退了半步。硫娜的母亲本性刚烈,只是十几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从此不能务农,这才勉强找了硫娜的父亲嫁了。其实她在心底里是相当看不起这个男人的。硫娜的父亲也明白她的心思,偏偏硫娜的父亲也脾气倔,所以两个人总是这样针锋相对。 在仿佛被两人视线冻结了的空气之中,只是回荡着呆板的咔咔声。那是硫娜正在烈日下留着汗用斧头砍柴。她身体小,也就比柴火块高出一个头。她咬着牙艰难地挥动着大斧子,一下一下地敲在了柴火上。硫娜看着父亲和母亲吵架,心里也十分难过。她想要调节这两个人,让他们不要吵了,不过她也知道自己最笨,说不出什么中听的话。要是在说错了什么,激化了矛盾,那岂不是雪上加霜? 所以她只是默默地劈柴,将自己的感情深深地埋藏在斧子之中,单调刻板地将斧子一寸一寸地砸在柴火块里面。 硫娜的父亲听着劈柴声愣了半晌,然后从硫娜的手里夺过了斧子。 “蠢丫头,别弄坏了我的斧头!” 硫娜的母亲叹了口气,转身回屋做饭去了。午饭上,硫娜的父亲和母亲像是没吵过架一样,吃着饭,说着闲话。硫娜将盘子里的rou抓在手上,将油水和口水混在一起咽下了肚。那个量虽然很小,硫娜也没有吃饱,但是她的心里十分满足。她心里想:要是这种滋味的东西都是烂rou的话,那真正的好rou又是什么样的呢? 下午的时候,母亲坐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硫娜则背着竹筐小心翼翼地溜出了房门。她蹑手蹑脚地在路上走了几步,就被一只大手抓住了。 是硫娜的父亲。 “你干什么去?” 看着父亲满是胡子茬的下巴,硫娜就心里一紧。 “去,捡柴火。” “你上午不是已经去过了么?柴火已经够了。” “那,我去挑水。” 硫娜的父亲看了一眼她,然后将手松开。硫娜松了一口,刚要迈步往前走,就觉得一个什么东西扣在了自己的脑袋上。硫娜摘下来一看,原来是一个草帽。看起来并不是很新,但是没有破洞,拉了拉倒也是结实。有了这个草帽,这个夏天硫娜能过的舒服很多。 “别给我弄坏了。”硫娜的父亲一边说着一边背着锄头走向了田地,“下次你去挑水,不要背着竹筐,要带水桶。知道了么?” 原来硫娜的父亲从别人那里收回了欠款后,心里不由地欢喜,就去酒馆贪杯了。他喝完酒,想起硫娜那个瘦骨嶙峋的样子,心里也十分后悔。现在这点钱也买不起什么好rou,于是他就买了点烂rou,顺便从别人那里买了个旧草帽拿了回来。他本来早就想要给硫娜的,但是回来之后和硫娜的母亲吵了起来,他拉不下来这个脸,所以才拖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