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长剑 三十八
圣城之下，阿利克突然停下了脚步。站在他身侧的海洛伊斯奇怪地看着他。 “怎么了，阿利克？” 海洛伊斯现在已经化作了它的原型——有着金色光泽鞘翅的怪异妖魔。但是失去了双眼的阿利克却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他还以为身边的是那个有着亚麻色短发的小女孩。阿利克侧着耳朵停了一会儿，他隐隐约约听到一种凄厉的警笛声在回荡着。 “我听到了什么声音，海洛伊斯。”阿利克指着侧面的瞭望塔说道，“能告诉我那边发生了什么？” 箭矢好像下雨一般落向这两只妖魔，海洛伊斯将自己的鞘翅张开，挡在了阿利克的身前。箭矢附带的巨大冲击力将海洛伊斯不断地向后冲击，它只有将自己的爪子深深地插入地面才能保持静止。海洛伊斯艰难地伸出头，看向了侧面。阿利克是正确地，那里的确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城墙上被打出了一个大洞。”海洛伊斯的声音因为太过惊讶而有些颤抖，它瞪大了眼睛看着突然涌出的，张牙舞爪的妖魔，“有很多……有很多的……人。很多人从那里跑了出来，有的人在朝着圣城外面跑，有的人还搞不清状况愣在原地。城墙上的士兵很慌张，他们甚至忘记了继续往下面射箭。所有的人都很慌张。” “那是些什么人？” “应该，应该是囚犯和奴隶。被关押在瞭望塔里面的奴隶，就像是你之前碰到的那些人一样。” “不用多说，我明白了。”阿利克皱着眉头点了点头，关节发出了金属接合一般的咔哒声，“一定是被帕尔默欺压的穷苦人，他们并未犯什么错，只不过是触怒了贵族。如若不然，圣城之中的监狱会收容他们的。帕尔默竟然对这些平民滥用私刑。” “或许……或许就是这样。” 海洛伊斯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了苦笑。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海洛伊斯也没有说什么违心的话。这些妖魔是之前和她一起受苦的同伴。从她们被库克制造出来之后，就一直在经受着地狱一般的煎熬。这些妖魔没有杀过人，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他们仿佛就是为了被折磨而来到这个世界上的。错的不是妖魔，他们是无辜的。 “海洛伊斯，他们现在在哪个方向？我想和他们说话，能让我面对他们么？” “……” 海洛伊斯尴尬地呆住了。她没想到阿利克会坐出这样的决定。海洛伊斯回想起自己刚刚脱离监牢的时候，那时的海洛伊斯只想着将将人类全都吃掉。因为极度饥饿而处于暴怒状态的妖魔是没有理智可言的，海洛伊斯自己最清楚这一点。但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阿利克已经开始大声地对着天空高呼。 “伙伴们，你们也想对站在那城墙之上的人复仇么？你们也经受着折磨和侮辱，你们也时常身陷难以言表的悔恨之中么？你们现在也怀着满腔愤怒么！” 听到阿利克的话，从地牢之中逃出来的战斗者们停住了。那些对地牢感到恐惧，而朝着圣城之外逃离的妖魔也放缓了脚步。在它们眼中，被原型者寄生的铠甲战士显得异常诡异。阿利克侧着耳朵听了听，又继续说道。 “获得了自由的你们，现在决定做什么呢？是逃跑，还是选择反抗和复仇？”阿利克高声说道，“你们有做出选择的权利。如果你们还有值得牵挂的人，你们自然要珍惜自己的性命。但是，如果你们之中有人无依无靠，有的人心中的愤懑无处发泄，有的人就算是死掉也要燃烧到最后一刻。那么你们请跟着我！” 阿利克说完之后，四下寂静无声。 “海洛伊斯，这些人有什么反应？” “他们……”海洛伊斯迟疑着说道，“他们只是在看着你。” “我想是因为他们在怀疑我。他们需要见识一下我们的勇气。” 阿利克一把将海洛伊斯抱起。海洛伊斯本能地挣扎着，她不想让阿利克察觉到自己是一个怪物。不过，被寄生之后的阿利克的体型要比海洛伊斯还要大。阿利克的手和外面包裹的手甲完全黏在了一起，他丧失了触感，也无从察觉海洛伊斯的异状。阿利克将海洛伊斯背在身后，朝着圣城冲了过去。城墙上的士兵终于反映了过来，他们继续向着阿利克发射箭矢。海洛伊斯连忙伸出自己的鞘翅，将箭矢挡住。 “有人跟过来么？”阿利克问道。 “有，有些人跑了，有些在观望，但是很多人都在跟着冲。” “很好。” 站在城墙上的帕尔默却觉得很不好。他觉得自己的计划是完美的，放出几只毫无战斗力的妖魔，然后将自己的敌人混进去，以大义的名义将这些家伙消灭。这样既神不知鬼不觉地消灭了敌人，又能收获人们的支持。帕尔默的父亲已经是一位很老的大主教了，帕尔默继承这个位子需要一个契机。机会从来都是创造出来的，所以帕尔默也为自己创造了这样一个机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从一开始就很不顺利。 阿利克的确是在妖魔之中，但不知道为什么有个战斗者也混到了生产者之中。这个战斗者的防御力很高，士兵的弓矢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将阿利克打死。而这个愚蠢的骑士还抱有一定的意志，他将他的破斧子扔到了城墙之上，差点打到帕尔默。帕尔默连忙派人将这柄斧子销毁，他可不能让人看出妖魔在使用人类的武器。好在阿利克的攻击让周围的人都产生了恐惧，就连教会里那几个一直看不上帕尔默的祭祀都询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帕尔默正享受着执掌一切，受人崇敬的快感时，一大批战斗者突然冲向了圣城。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帕尔默抓住了自己身边的侍从，咬着牙小声问道，“我不是说就把那一批还没调度的生产者放出来么？为什么这么多战斗者也出来了？” “大人，我也不知道啊。按照这个数量来说，可能关押战斗者的牢笼打开了。就像是上次一样……” 听到这话，帕尔默的脸一下子白了。他很清楚战斗者的实力有多强大。如果要击败所有的战斗者，他恐怕要损失一半的士兵。而且事后还需要想办法解释这些妖魔为什么会从瞭望塔之中跑出来。 “圣女呢？快点把圣女找过来！我今天一整天都没有看到她了，明明是这么重要的日子。”帕尔默大吼着，“库克大师呢？这是他的杰作，为什么他没有来？” “圣女大人总是神出鬼没，我们根本找不到。”侍从低着头说道，“库克大师说他还有一项重要的研究进入了测试阶段，所以不能打扰。你知道的，他一向对这种仪式没有兴趣……” “废物！” 帕尔默一脚将侍从踢开，他突然意识到这里的人只有他最了解事态。没有了赫蒂和库克，帕尔默必须要肩负起掌控大局的责任。几分钟之前帕尔默还想着如何能尽快将权利攥到手里，现在他却开始觉得这个责任实在是太重了。帕尔默并不笨，作为贵族他接受过良好的教育。除去私生活的问题，他在其他方面做得很好。这也是为什么大主教不惜废了阿利克，也要将帕尔默保住，并且不断给他机会的原因。但是帕尔默的脑筋都花在了争权夺利上，眼前的妖魔让他一阵发蒙。 “大人……？” 被踢到了一边的侍从小心翼翼地看了过来，他还在等着帕尔默下命令。 “你……你去把护卫队长找过来。我需要知道之前是如何应对攻城的。”帕尔默说罢，对着周围的士兵高喊，“不要把这些东西当成是妖魔，他们是就和其他国家的敌人。不管他们是什么，只要射成刺猬就一定会死。你们手上的动作不要停。在箭上涂油，然后点上火，我不信这些东西不死！” 帕尔默的命令很快被传达了下去，海洛伊斯很快就看到了带着火蛇的弓箭。她不由地发出了惊呼。 “怎么了，海洛伊斯。”阿利克连忙问道，“你受伤了么？” “没有……”海洛伊斯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有受伤，但是有的……人……受伤了。那些士兵射出来的箭带着火，中箭的人很痛苦。他想要将箭拔出来，但是那箭太烫了。他的伤口被烧得焦黑，箭拔不出来。中箭的人倒在地上走不了了，他又中了更多的箭……” “不过再说下，也不用再看了……” 阿利克不忍心让海洛伊斯再去看如此残酷的场面。他可以想象的出来中箭者在经受着怎样的煎熬，同时阿利克对于帕尔默的愤恨也加重了一份。就算是战争之中，对人使用如此残忍的武器也是不人道的。阿利克没有办法去帮助受伤的人，也没有这个功夫。或许下一个中箭的就是他。但是阿利克依旧想要为受伤者祈祷。 “海洛伊斯，把我胸前写着祈祷文的小册子拿出来，我的手不好使了。” 海洛伊斯看着自己的爪子，有些发愁。最后她还是咬着牙将手伸到了阿利克的胸口，向着他铠甲的深处找去。好在阿利克的身体已经和铠甲融为一体，完全感觉不到海洛伊斯的爪子划过。海洛伊斯找到了那本小小的册子，册子里面的文字看上去有些晦涩，好在海洛伊斯能够看懂。 “我拿到了，阿利克。” “好的，请你读出来吧。我看不见了，所以只能你来读。” 海洛伊斯看着手中关于双子女神的祈祷文，露出了苦笑。她不信教，而信教的祭祀和大主教们却也对妖魔深恶痛绝。但是海洛伊斯无法拒绝阿利克的请求。 “我们被赶出乐园，到这被诅咒的地狱里来受尽苦难，即使忏悔、哀求也无法幸免；煎熬我们的孽火，永远没有熄灭的希望，我们反正已经在地狱里，害怕什么毁灭？如果还有更大的毁灭，那也只不过是死亡。这样，死后还怕什么？没有什么可犹豫的，还不去把怒火全盘燃烧起来？让愤怒达到极点，让我们都烟消云散，而本质不受亏损；比起苟且偷生，岂不远为痛快！如果我们的本质真是神圣的，那就永远不会停止生存，毫无缺损……” 海洛伊斯结结巴巴地念着，她刚开始觉得这篇文字无法理解，但随后又从中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表的力量。阿利克将海洛伊斯背在背后，一边听着，一边向前冲锋。城墙上的守卫队长来了，他是经历过十几年前几场大战的老兵。在他的建议下，帕尔默命令士兵们将石块和原木从高高的城墙上推了下去。阿利克被石块咋得头晕眼花，周围还有几团火焰在身边爆开，正像是进入了传说之中的地狱。正在这时，阿利克听到了一声低吼。 阿利克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听出来，那是有人在跟着海洛伊斯念着。那是在他身后，跟着他一起向着死亡冲锋的可怜人。他们终于选择不再沉默，他们在低吼。一时之间，祈祷文能传达到的地方，就不再有恐惧。妖魔们被文字之中蕴含的力量所折服，他们感觉自己的精神有了某种支持和寄托。阿利克露出了一个干涩的笑容，他知道这些人终于相信了自己，这些人将会和自己一起燃烧到灰烬。 当妖魔也拥有了信仰，它们将会是无法抵挡的。阿利克的队伍之中的强袭者冲在了对前面，这些狰狞的怪物正面带着坚硬的铠甲，侧面和后面却毫无防护。强袭者不会后退，就算是受伤，伤口也只会落在胸前。如果让这些强袭者接近了人类，它们的战斗力也不容小觑。士兵们感觉到了压力，所以他们纷纷将手中的弩炮对准了强袭者，这样后面的战斗者们就没有了压力。 这时开始展现自己威力的是投石者。他们抓住身边的石块，原木，甚至是燃烧着火焰的弩箭，朝着圣城的城墙上抛了出去。作为被库克大师特化为工程单位的投石者，他们对建筑物将会造成额外伤害。被抛出去的石块和弩箭，带着属于妖魔的怒火，不断地轰击着瞭望塔上的士兵。这些石子可和老骑士扔上去的斧子不同，砸中了就会带走十几条人命。士兵们感觉到了畏惧，他们虽然依旧执行者帕尔默的命令，不断地射击弩箭。但是弩箭发射的频率明显下降，妖魔得以冲进圣城之下。 “阿利克，就是这里了，帕尔默就在这上面。” 老骑士听了这话，伸手往前摸了摸圣城脚下的青石。虽然他没有任何触感，但是还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在这个角度，弩箭很难射到阿利克，妖魔们准备从这里直接爬上圣城。阿利克两臂微微用力，他带着手甲的利爪深深地嵌入青石的缝隙之中。老骑士上下晃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然后一股脑爬了上去。海洛伊斯趴在了阿利克的背上为他指点着方向，阿利克一口气爬了八块青石。 阿利克就算是再愚笨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异常之处。身上中了无数的箭矢却不会死，明明被帕尔默打残却依旧能够行动，身体没有触感而且还坚硬得能插入青石的缝隙——这些已经渐渐脱离了人类的领域。但是阿利克却选择遗忘这一点，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老骑士对着背后的海洛伊斯笑了笑。 “我二十岁的时候也爬不到这么高的地方，看来我还没有老嘛。” “嗯，你一点也不老，阿利克。” ps:现在我放假了，那么我也争取每次多更新一点。上面的一些祈祷文改编自弥尔顿的《失乐园》。现在长剑部分也进入高潮了，欢迎大家留下宝贵的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