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丝绸之路(下)
扶风班氏经过班超一代的短暂辉煌后，班超的儿子班勇因为获罪而失去了汉室的宠信，班氏的大族之势瞬间崩塌，其后在逐渐式微的情况下，只得依靠班超在西域建立起来的个人威望，通过经商西域来维持家族生存。 近些年来，因为朝廷对西域地区控制力的减弱，以及凉州战乱频繁，西域的经商之路已越发的艰难。上个月班期就在一次大买卖中遭遇盗匪折了大本钱，不但人有死伤，从西域运来的货物也大部分被抢走了。 只剩下千余斤的乌兹钢被班期事先藏好，才免于被抢。班期是一个相当有商业头脑的人，看到大汉国内战乱频繁，便想到了进口能造出宝刀的乌兹钢。 只是保留下来的这些乌兹钢，和这次大买卖的损失相比还是微不足道。这次损失对于本来就江河日下的扶风班氏可以说是雪上加霜，正在一筹莫展之时，班期看到了刘辩的招商大会，立刻便感到了这是一个重振家族的好机会。 不过班期所期望并不是像糜竺卫兹那样幻想着摆脱商人的身份，进入士大夫阶层。此时的扶风班氏在经过班超的辉煌和班勇的瞬间崩塌后，对于出仕朝廷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想法，他们更多的还是关注在商业的贸易上。 丝绸之路是扶风班氏所有商业贸易的重中之重，丝绸之路的阻塞对于扶风班氏打击很大，所以班期此次来参加这场招商大会目的就是想与刘辩合作，借助朝廷的力量保障丝绸之路的畅通。 虽然刘辩还不知道班期心里所打的主意，可是对他的身份却略有所悟，于是试探的问道：“班超是你何人？” 班期其实早就盼着刘辩问这个问题，急忙答道：“班仲升（班超字）是草民先祖。” 刘辩恍然大悟的点点头，也只有班超的后人才能在大汉失去对西域的控制情况下，还能游刃有余的活动在纷乱的西域诸国之中。 在平定了西凉叛乱以及羌族归化后，刘辩也不是没想过重启丝绸之路。只是自己刚刚继位，朝政未稳，天下未平，况且朝廷和西域诸国失去联系多时，对于西域现在情况也不了解，所以在这种并不适宜重启丝绸之路的情况下，刘辩刚才才会忧虑如何进口乌兹钢的问题。 然而眼前的班期在西域经商多年，又是班超的后人，若是通过他为朝廷进口乌兹钢，倒也是一个可行的办法。 刘辩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可是却也没有多说。因为他已经出来多时，麒麟殿里还有一群他邀请的其他商贾等着他这位主人回去。 酒席当中久出不归，有失待客之道。刘辩只好先对班期说道：“一会儿酒宴结束后，你留下朕有事与你相商。” 听到刘辩要将他单独留下，班期心中大喜。虽然天子并没有表明与他合作重启丝绸之路的意图，不过班期却感觉其中希望很大。 两人前后脚返回了麒麟殿，殿上众人也未起疑，仍然觥筹交错，热闹非凡。见刘辩返回，立刻又拥上前对刘辩奉承阿谀起来。 只有糜竺看到刘辩班期二人同时出去那么长时间，又前后脚一起返回，心中狐疑，可见二人神色如常，又不好相问，只好把疑问埋在了心里。 酒宴继续，虽然心中有事，可刘辩也没有草草结束酒宴，继续与殿上诸人畅谈饮酒。直至宾主尽欢之时，刘辩才结束酒宴，命人备好马车，将各个已经喝高的商贾们送回住所。 众人向天子告辞，走出了麒麟殿。班期在回来之后便再也没有饮酒，随时准备保持清醒的头脑等着刘辩的问话。此时跟着众人走出殿外，一个黄门悄悄的走到他的身边，低声对他说道：“班壮士请跟小人来，陛下偏殿召见。” “有劳。” 班期冲那个黄门微微点头致谢，跟着他走向了偏殿。 走在前面的糜竺看到班期跟着一个黄门又返了回去，心中一动，目光瞅着班期的背影思虑良久。 班期跟着黄门来到偏殿，发现天子早已等在了那里。简单的换了一身白色的便服，端坐在一张长桌之后，表情不怒不喜，手中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参汤。 班期进殿施礼，刘辩虚手一抬，手指他右手边的一个靠背椅道：“班壮士无需多礼，请坐。” 班期有些局促的坐在了椅子上，刚才人多的时候一起饮宴他还不觉得，可此时只剩他独自面对天子后，却感到颇为紧张。尤其是此次事关扶风班氏的家族命运，班期的心里更加的忐忑起来。 班期走南闯北，也算经历了不少人，若是像刘辩这个年龄一般的少年，他也不会有所在意。然而眼前的这位少年天子年少老成，目光深沉，让班期不自觉的就生出敬畏之心。 刘辩看出了班期的紧张，命黄门也端了一杯参汤递给班期，温言安慰他道：“班壮士莫要局促，先把参汤喝了解解酒劲。” 班期依言喝下参汤。刘辩又接着说道：“朕将你单独留下召见，是想询问一下西域诸国的情况。” 班期经商西域多年，对于西域诸国的情况自然了如指掌，听到刘辩发问，便将自己所知道的西域各国情况娓娓道来。 所谓的西域从狭义上来讲是指玉门关以西，葱岭以东的地区，包括楼兰、龟兹等三十六国。这些都是传统意义上大汉所控制的国家。 而广义的西域地区则是指大汉以西的所有国家。大宛、康居、贵霜、安息甚至在这个时代被称为大秦的罗马帝国都可以视为西域。 班期经常行走于丝绸之路，对于楼兰、龟兹等狭义上的西域国家的情况自然了解。过去西域地区一直是匈奴与大汉互相角力的战场，双方轮流支配和控制西域诸国的势力。基本上谁强大了谁在西域有话语权。 现如今因为匈奴成为了汉匈争斗的失败者，而陷入了分裂。南匈奴南下归汉，北匈奴被迫向西迁移。而大汉近些年来又因为内乱而失去了对西域诸国的控制。所以此时的西域地区诸侯林立，战乱频繁，相互间兼并不断，由此逐渐形成了楼兰、车师、于阗、疏勒、龟兹五大国。其余小国大都依附于此五国。 刘辩听完班期的讲述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问道；“贵霜和安息的情况如何？” 班期面露难色，说实话，葱岭以西的国家他并不常去。一般大汉的商人都只是把货物贩卖到葱岭以东的诸国便会折返。虽然他们也知道货物在西域诸国卖是一个价钱，若是出了葱岭可能又是另一个价钱，越往远走价钱可能越高。可是他们也要考虑运输风险的问题。毕竟西域诸国此时并不受大汉控制，就算他们这些商人遇不到盗匪，那些西域诸国的国王当中难保不会有人眼热，把他们这些运输货物穿州过省的商人当成肥羊宰了。 也只有班期仗着先祖班超在西域建立起来的威望，敢于出葱岭以西，将货物贩卖的乌孙、康居、大宛等国。即使这样，班期他们也还是遭遇了盗匪——西域诸国可以给班超面子，这些强盗可谁的面子都不给。 贵霜他去过两三次，安息却也只是近期去过一次。虽然对于这两国的风俗轶事倒是听了不少，可班期也不敢胡说，捡了几条心里觉得比较肯定的回禀刘辩道：“陛下，贵霜、安息两国臣并没有去过几次，所以也不敢胡乱禀告，只听说贵霜人口百万，都城富楼沙草民曾经去过，虽然不及洛阳繁盛，可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城。贵霜的商人喜好贩卖我大汉的商品去安息或大秦。其本身也盛产宝石、香料、还有一种初期乳白，然后又转为深红的花朵，能结出一种绒团样的果实，可以填充衣物，做保暖之用。” 刘辩立刻想到了那是什么东西。 “棉花？” 班期一愣，他可没有听过这样的词。困惑的看着刘辩。刘辩也没有解释，按耐住心中的兴奋，继续催促道：“接着讲。” 班期又接着说道：“贵霜上下信仰佛学，但也有些平民信奉一种名为婆罗门的神教。其国王名为丰苏提婆，也是今年初刚刚继位。草民虽然没见过他，可是听人说也是年轻有为，颇有雄心壮志。至于安息，草民确实知道的不多，只知道那里是通往大秦的必经之路，贸易繁盛，只是与大秦、贵霜皆不和，常有过战争发生。” 刘辩赞赏的点点头，能说出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连贵霜的国王和婆罗门教都知道。 “那大秦的情况你可知？”刘辩又问道。 班期这回可真难住了，低头想了半天，才吞吞吐吐的不自信的说道：“草民听说大秦生性好斗，常聚于环形广场中，以杀人为戏。” 刘辩微微一笑，想来班期说的应该是罗马的角斗场。虽然大汉与罗马并称为这个时代的双雄，可是因为路途的原因双方却没有什么直接的交往。别说罗马，即使被称为安息的帕提亚帝国这个时代的汉人也鲜有人知。 来到这个时代的刘辩自然要改变这种情况，在他理想中的丰功伟绩里，可不仅仅是统一全国那么简单。 不过刘辩也明白凡事不能cao之过急，在全国尚未统一之前，朝廷的势力还无法重回西域地区。只有先重启丝绸之路的贸易，对西域地区先以探索调查为主。 想到这，刘辩问班期道：“你愿不愿意为朕做一件事情。” “草民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班期立刻信誓旦旦的表态道。 刘辩笑了笑，说道：“朕不需要你做其他的事情，而是为朕去贵霜购买精铁，还有看看其他西域国家有没有好玩意，一道给朕带过来。至于究竟需要你看些什么，买些什么，朕会列个单子给你。同时你也可以带一批朕名下作坊的货物前去售卖，这一趟若是能成，朕也不会亏待你，到时你我三七分账。至于凉州的瓷器售卖权，也可以给你。” 刘辩开出的条件确实够优惠的了，自己只是带趟路，就可以拿到三层利润，班期怎能不动心。况且刘辩所说其实就是班期一直所想，自己在西域有门路、熟悉环境，就是苦于实力不够，无法在西域纷乱的局面里立足。有了刘辩的合作，就等于有了整个朝廷的支持，班期以此必然能在获利甚巨的丝绸之路上重振家族。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吩咐草民办事，草民尽心去办就是了，何敢与陛下分利。只是现在西域局势混乱，路上多有盗匪横行，草民力薄，恐有失陛下所托。”虽然心里欣喜，班期嘴上还是要恭顺一下的，顺便把困难提出来。 刘辩摆了摆手，道：“朕不是那种固泽而鱼，杀鸡取蛋之人，让你办事，自然会给足你好处。至于你说的问题——鉴于西域现在的形势，朕不会派军队护送这么显眼，不过还是派一队亲卫化妆平民跟你过去，护卫安全。” 天子的亲卫，自然各个本领不凡，班期这才放心。其实他不知道，刘辩派出和他一起去西域的，并不仅仅是什么亲卫，而是统调社谍报司的成员，除了保护这一路商队的安全外，还有刺探西域各国情况的任务。 有朝廷势力的介入，保证这一趟商路的安全。虽然班期也明白，带路这种事情在一次两次后刘辩的人也会渐渐熟悉，到时自己恐怕对刘辩就没有了用处。 不过令班期想不到的是，刘辩的计划要比他想的长远。只听刘辩继续对他说道：“这一趟若是你能成功回来，朕与你合作成立一个运输公司，专门负责替别人往西域运送货物。” 运输公司？班期对这个词有些不理解。 “就是其他商人有货物要贩卖到西域，你可以负责押送，其中收取佣金或提成。也可以叫做镖局。”刘辩耐心解释道。 何谓镖局班期还是一头雾水，不过刘辩所形容的大概意思他却明白了。这听起来应该算是一个无本买卖，对于他这种有人手却资金短缺的人来说再合适不过了。更不用说是与当今的天子合伙做买卖。 这一切还要等他这次从西域成功回来再说。不过刘辩为了激励他，事先想好了他们所谓运输公司的名字： 运通社。 ******************* 糜芳一直很奇怪，大哥糜竺从宫中回来便茫然若失，心神不宁。这和平常一直保持神智清明的大哥的样子很不一样。 难道是宫中的事出了问题？ 开始在外面也没敢多问，将大哥和小妹迎上在宫外等候的马车行，回到下榻的直臣阁后才开口询问糜竺道：“大哥，入宫面见天子可否顺利？” 糜竺听后苦笑了一下。若是说不顺利，自己光拿下四州的瓷器售卖权，其中获利就已经很巨大了，和天子也建立了良好的关系。这一切并没有违背自己的初衷，只是自己来长安后多方经营，目的就是想独占鳌头，让天子另眼相看，想不到最后竟然让卫凯抢走了所有风头，而且连他一直关注的那个扶风班期，最后竟然也被天子留下来单独问话。虽然不知道天子会找班期说什么，但是重启西域商路却极为有可能。 此时的糜竺才后知后觉的从刘辩一系列言行中察觉到这位少年天子招揽他们这些商人恐怕不仅仅是为了短时间筹集资金。在他心里也许酝酿着更大的改革，这使得原本打着弃商入仕主意的糜竺开始思考他最初的目标是否正确。 糜芳见大哥仍然沉默不语，便转而问随糜竺一起入宫的三妹糜贞道：“贞儿，你随大哥入宫可见到了天子？” 谁知道糜贞也是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半响才回答糜芳一句：“见到了。” 糜芳见到他们一个个都想丢了魂一样，急的都快抓狂了，焦躁的喊道：“你们这副模样，是不是因为入宫出了什么问题？” 糜竺这才摇头道：“没有此事，子干莫要担心，为兄只是在想一些关于我们家族今后应该朝什么方向发展的事情？” 糜芳一愣，道：“大哥不是想入仕朝廷，位列三公吗？” 糜竺摇头道：“三公三师又如何？不还是要以天子之命是从？” 位极人臣的三公三师都觉得不满意，再上面的可就是……糜竺突然吓得一阵后背发麻。心想大哥糜竺是不是看到了宫中的富丽堂皇，突然起了异样的念头，不然怎么连一直梦想的位列三公都看不上了，莫非他就还想做皇帝。 糜芳自认为身上可没有什么造反的潜质，而且觉得即使是见识不凡，才智远超自己的大哥糜竺恐怕也不具备此种能力。 还好糜竺又接着说道：“天子之权，至尊无上。若得天子亲近，贩夫走卒亦可平步青云，若引天子厌恶，位列三公也会轰然而倒。” 糜竺说的很明白，皇帝掌管生杀大权，只要抱紧皇帝的粗大腿，即使不位列三公，也可富贵荣华。 糜芳虽然听明白了糜竺的意思，可并不了解其中的深意。不过大哥没有造反的意思，自己就放心了。 直到不久以后，京师洛阳里那个权倾一时，四世三公的家族轰然倒塌后，他才佩服大哥的远见。不过那时他仍然没有对大哥的话有所认识，直到后来悲剧发生在自己身上才悔之晚矣。 刚才听得到了糜芳对糜贞的问话，糜竺把关注又放在了糜贞的身上，毕竟带着糜贞的来长安也有着走大将军何进成功之路的打算，不过糜竺向来也很疼爱这个meimei，也希望她能幸福，所以才趁刘辩设宴款待他们这些商人之机，将糜贞带入宫中，让她看看是否中意当今天子。 “三妹已经见过天子，觉得如何？”糜竺笑问道。 想到与刘辩相遇的情景，糜贞面带羞涩，恨恨的说道：“也是一个轻薄浪子！” 糜竺一愣。 “不会吧，我看当今天子少年老成，心思稳重，不像你所说之人啊？” 糜芳也在一旁打趣道：“我虽未见到天子，可亦闻当今天子肤白唇红，有宋玉之貌。正与三妹这倾国倾城相配，三妹是从哪看出天子性格浪荡了？” 糜贞无法回答，脸色更加的绯红，最后竟一跺脚，嚷道：“你们都是一样的欺负人！” 说完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未完待续，敬请关注下一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