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旧情薄与世情恶
小女孩点了点头,眼中忽然噙满泪水的说:“父亲不要我了,他还让我把这封信送给您。” 苏护吩咐仆人打些热水,并将乌梅儿抱到床头上,这才打开信封,展开信纸,只见上面用工整的隶书写着: “苏护先生,自秦灭凉后,我带着乌梅儿寄人篱下,苦不堪言。胡人暴虐成性,待我凉人如猪狗,动辄鞭笞,怒则挥刃,以致屋前屋后死者相藉,惨不忍睹。入枹罕城半月以来,我忍辱偷生,如老驴拉磨,只有苟延残喘而已。我常叹人生蹉跎,苦无终日,而今,我终究难耐这么多的痛苦,情愿抵死解脱,早坠轮回。死亦死矣,世间了无牵挂,或可还算是半世清明,可我心中又惟念这小儿难养,而今遍观四周,除了先生,几无可以托付之人。我知你我萍水相逢,如此托付多有不妥,但我西去之意已决,还望念及我等都是凉的遗民,抚恤收养乌梅儿。旧情虽薄,世情多恶,我的性命已经不想挽留了。我叮嘱过乌梅儿让她认您做她的义父。您若为难,可以将他送与他人或是卖掉。乌梅儿一向懂事,即便做个奴婢也一定会无比忠诚于她的主人。悉听尊便吧,现在,乌梅儿的命运转移到了您的手中。我虽然不想做个不负责任的父亲,但我已经没有能力保护她了。如果乌梅儿问及我,您只说我已远行,不要告诉她我已经去世了。哽咽不断,笔已难持,那就这样吧。嘱其勿念,就此涕泪拜别!” 苏护看完,忽然觉得心头一阵恍惚,想起那位愁苦的书吏和那无穷的苦难,人生当真就成了白驹过隙。 乌梅儿看见苏护沉默,也不敢说话,又过了一会儿才有些支吾的说道:“父亲曾有交待,让我再您读过信后,喊您一声‘义父’。”说到这里,她又怯生生的看着苏护说:“您看可以吗?” “当然可以!”苏护放下信纸,蹲下身去,立刻将乌梅儿那个瘦弱的身躯拥入怀里。“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义女。”几滴泪水忽然落下,苏护庆幸没有被那个小家伙看到。 这时,仆人端着一盆热水进来,看见眼前的情景,忽然呆立在门槛之外。 苏护见了,立刻松开乌梅儿,急急忙忙的站起身,两个跨步迈过门槛,从仆人手中接过热水,转身来到乌梅儿的跟前,露出一脸的慈祥说:“义父先为你擦擦脸,一会儿再带你去洗个澡。” 乌梅儿含羞而笑,晶莹的两眼中放出几分光亮,用着孩提特有的稚嫩声音糯糯的说:“多谢义父。” “既然是义父,那就不用客气了。”苏护拿着手中毛巾帮乌梅儿擦脸。随着那一层清灰黑土落下“帷幕”,一个干净而又无比秀丽的小脸重新浮现出来。 仆人也吃惊的“咦!”了一声,笑着说:“先生,这小女孩生得如此俊俏,怕是整个枹罕城里也找不到比她再好看的女孩了。” 苏护回头,看着仆人笑道:“你倒是很会说话,不过这孩子确实很漂亮。你快去烧一大桶热水,我为她洗个澡。” “这种事情何劳先生,交给下人去做就是了。” “这次还是我来吧,我要她一尘不染,如出水芙蓉。”说到这里,苏护又叮嘱仆人说:“水烧好后,你再把上次霍司直送我的那些香料放到里面。” “先生,那些香料可是一级御品,司直大人也不过就送您那么几包。” 苏护摆了摆手,“你就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吧。这个女孩子名叫乌梅儿,从此以后就是我的义女,虽非亲缘,但我一定要像爱惜自己那样爱惜她。” “义女?!”仆人一脸诧异,“你尚未婚娶,这样不太合适吧。您不如把她交给老奴伺候,必然不会差了分毫。” “那不成!”苏护毫不犹豫的说,“你还是快去烧水吧!” 看着仆人走了,乌梅儿这才笑盈盈的来到苏护跟前说:“我父亲曾有交待,你若是认我做了义女,我可以改名为苏梅儿。”
苏护看着眼前这个可爱的孩子,笑着摇了摇头,“不用改名字,乌梅儿这个名字就很好!你今年几岁了?” “四岁┅┅” 乌梅儿的到来犹如一道清泉,将苏护心中多年沉积下的落寞冲刷殆尽。她的灵动,她的乖巧,她的俏娇,让人见了就喜欢的不得了。霍尚来过之后,更是大加赞赏,只不过霍司直横刀夺爱未成,徒留一阵唏嘘感叹。 苏护不善梳洗,就从霍尚府里借来一个叫做青倪的丫鬟专门侍候乌梅儿的起居。有时盘头,有时扎辫,聪明的青倪每天都会将乌梅儿打扮的娇巧玲珑,她的到来更是让苏护的宠爱得以释怀。 苏护曾经去乌梅儿父亲的那个主家去打听过消息,那个可怜的书吏竟然真的是在后院里上吊自杀了。于是,他的心里更多了几分对乌梅儿的怜惜。 苏护虽是旧凉的遗民,可是和霍尚风流相像,意气相投,因此深得他的宠信。霍尚的那些门人和幕僚自然对他也是刮目相看,只是往来之间,可谈笑,可辩论,可论书,从来不谈政事。一些人有时会试探性的有所询问,苏护就像没有听见一样,从不搭理。渐渐地,那些人也就不再问了。 在他们看来,尽管苏护才智过人,可是不问政事,不结党营私,自然对他们也构不成什么威胁。苏护的中立态度深得众人喜欢,一群人很快就熟络起来。若是有人遇到了矛盾也喜欢找苏护来做评论,苏护心思缜密,洞察入微,辩理清晰,说到最后也是无人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