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祸起萧墙
鼓盆道长和归妹先生两个人联手救中毒的菡萏,用的是三部九候的脉诊法,继而针刺其四大命脉。银针同时扎下去,昏迷不醒的菡萏头一仰,胸脯一抬,猛然口腔大开,喷血如注。唬的归妹颜色大变,瞅着鼓盆道长,道长倒是镇定,说不要紧,二小姐的痰火终于吐出来了,吐出来了好啊。 道长说:取火罐来!火罐是寻常之物,自然手到擒来。如法炮制,拔去四根银针,马上又将火罐吸附其上。吸附了半个时辰,四个命脉处全部红肿高涨,黑紫色的毒液顺着针眼缓缓流出,有的甚至充斥了半小罐。拔掉火罐,复又擦拭干净,鼓盆道长看见菡萏的面色渐渐泛起一丝红晕,长吁一声,抹去了额头上密集的汗粒,坐在椅子上,对归妹说:大功告成了,二小姐捡了一条命。 归妹一听,又是深深地施了一礼,她的面庞上也难得涌动着振奋的喜悦,说:周师爷,归妹不知道如何感激才好,菡萏是我的弟子,菡萏就是归妹的另外一条命,菡萏中毒后,归妹和老爷一下子就没生之乐趣,全仰仗师爷出手相助,救徐家脱离苦海。 鼓盆道长说:这个活儿,非得两个人同时针刺不可,归妹先生天资聪慧,一点就破,没有你手上的功夫,这事儿也办不妥当。说来说去,还是二小姐命不当绝。 归妹冲着窗户喊:老爷,老爷,菡萏得救了!此话一出,整个宅子都沸腾了,丫鬟仆人老妈子也顾不得规矩,都念及平素里二小姐的种种好处,一涌而进,到床前探望。徐鸿儒颤抖着胡须来到菡萏的床前,瞅着宝贝女儿,仿佛在呵护一个沉睡的梦,大气儿不敢出。鼓盆道人说:二小姐要复原元气,还须几日,苏醒后,应悉心调养。最好找两个手脚安稳的人,仔细伺候着。徐鸿儒还未问话,丫头豆角和臭儿主动请缨,表示愿意服侍二小姐。归妹点头称允,凑近了徐鸿儒说:老爷,该为周师爷洗尘了? 一语提醒了徐鸿儒,可不是,人家远道而来,一来到徐宅就忙活着救菡萏,连口热茶还未奉送呢。徐鸿儒一把拉住鼓盆道人的胳膊,两人把臂而往,去了书斋说话。归妹跟着,安排大小姐藕初安排饭菜。 三人端坐,徐鸿儒终于得暇问及周师爷何以出家?归妹代为回答,简要地叙述了周师爷自新法失败后,离开恭王府遂在京里的白云观出家的经过。 徐鸿儒瞅着他这身脏兮兮的道袍,有些为难,不知如何称呼。鼓盆何其练达,说道:徐大人不必拘泥,不是我抬高自个,在京城里,也有周某一号,在是非圈子中混,难免有人惦记着你。我出家不过是掩人耳目。如果大人不嫌弃,你我彼此称呼字号,不就妥了? 鼓盆道人俗姓周,名潜川,字心斋。而徐鸿儒字涵默。 徐鸿儒说:心斋先生,你从京里来,有没有醒耳的新闻?鼓盆说:你指宫里? 当然。 有啊,且是天翻地覆的大事。当今,列强环伺,虎视眈眈地欲将我中华纳入囊中,面对强敌,可宫里还在闹家务事儿。本朝帝后不和,早不是什么秘密了,现在外面的督抚都知其祥。真是大清朝的一大丑闻。借新法之故,太后把光绪帝软禁在瀛台,这瀛台三面环水,一径难通。风头人物谭嗣同先生欲作最后一搏,谋划凭大刀王五之力,潜入瀛台,救出天子。可还未动作,已经走露了风声,六君子惨死在菜市口。大刀王五也消失了踪迹。听说珍妃现在囚在景祺阁旁的一个陋室里,住的吃的都不成样子,想天眷美颜,草草就打入了冷宫,一代珍妃晚景如此凄凉—— 鼓盆道人不住地摇头叹息,岂知他喟叹不已,连同着对座的徐鸿儒听了也是大感震惊,刚才爱女获救的喜悦也荡然无存了,自从离京后,他不止一次做了种种不堪的设想,但摆在面前仍然是他不敢想象的。徐鸿儒坐不下去了,打开了窗户,透透气,凝望着茫茫无边际的黑夜,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中,他说出了最大的不安: 心斋先生,依你看,当今天子有性命之忧了?鼓盆道人说:也不尽然,我以为太后软禁天子,不过是煞煞新党的威风,以此告诫天下人,明白明白,清王朝不在光绪手里捧着,而在太后手里攥着。关键的是,现在外国列强认为慈禧过于守旧,看重的是光绪,而不是太后。想必慈禧也明白,废天子是一着险棋,我想她不会轻易出手。只不过,珍妃的处境就不妙了,一旦列强入京,慈禧肯定以殉难的名义赐死珍妃。 赐尽?归妹在一旁惊呼出口,瞳孔里写满了不安。 鼓盆说:是啊,也只有这样的结局啦。安史之乱,叛兵围攻潼关后,长安一片混乱。在一日凌晨,唐玄宗率领一干皇亲亲信内宦,悄悄地离开了长安。于是,杨贵妃有了马嵬坡之劫。贵妃之死,是死在天子出逃的路上,有挽救圣上性命的意味,这多少让这个传奇披上一层牺牲殉国的色彩。看来,珍妃也要步杨玉环的后尘喽。 鼓盆道人一部《资治通鉴》烂熟于心,不经意间提及唐代的典故,这么一说反而增添了徐鸿儒的忧思。他试图为珍妃辩解:珍妃有别于唐代贵妃,一来珍妃不曾祸起后宫,她的人缘极好,也极少参政,身边又没有朋党。二来,光绪帝也不曾为了一个珍妃荒废了朝政。珍妃入宫后,反而给了天子许多慰藉。天下事不遂,让一个女人去担当,可叹,可叹! 其实,徐鸿儒心里明白,鼓盆说的对,到了紧要处,贵妃也好,珍妃也罢,都不过是权力场上一舍卒保帅的棋子而已。
归妹转移了话题,试探性问:心斋先生,您不如留在徐宅吧? 徐鸿儒和鼓盆听了这个建议后,前者满怀期待地看着后者,而鼓盆道人迟疑了:我懒散惯了,这些年闲云游鹤一样,受不得约束的,恐怕我留下来会坏了徐宅的礼数? 归妹听到了希望,赶紧说:先生不必过虑,我们请来不及的,怎么会挑剔这些呢?您留下,一切就找你的性子来。徐鸿儒也至诚地表示:当年先生在恭王府里做幕僚,杨露禅先生做教头,您们俩一文一武,是天下人津津乐道的恭府双绝。恭王爷多次上请天子赏给您官当,可每次您都婉拒了。我徐鸿儒虽然头上顶着一品大员的帽子,榜眼二字也挂在名号前面,但与先生的学识比,可就差远了。现在徐家正值多事之秋,万望先生留下来扶持一把,您也看到,千斤担子都在归妹一人身上,她虽有功夫,但论起来权谋,就万万不及了。 鼓盆道人安静地听着,摁着茶几的桌面,站了起来,说:谁让我怜惜归妹这丫头呢,我留下来啦!一语刚必,满座欣然。徐鸿儒笑着说,归妹现在可是四个孩子的姨娘啦!说完,三个人呵呵笑了。这时,藕初大小姐招呼着仆人端进酒菜。 鼓盆道人东瞅瞅西看看,问:怎么不见醉蟹?这潜龙湖的蟹可是江北一绝,来子母柳必吃蟹,这才是待客之道啊。我可是冲着潜龙湖的蟹留下来的。 藕初不言语,揭开了一个白瓷碗,里面浓汤里正卧着几只肥蟹。藕初细语说:这里不比江南,又是冬季,蟹是冰窖里储存的,不过料酒是绍兴的,先生您勉强用着。 鼓盆不搭话,他是江南人,吃蟹很讲究,从囊中取出蟹八件,有锤子、镦子、钳子、铲子、匙子、叉子、刮片、细针,仔细地剥开了蟹背,美美将蟹黄放在口中,闭目品尝,继而说:不错不错,大小姐的手艺真是一绝啊。 他盯着藕初,看得大小姐局促不安,鼓盆道人说:我看大小姐眉梢鸾星已动,徐宅要有喜事了。 哦,这个正中徐鸿儒的心事,四个女儿,一个未嫁,做父亲如何不牵挂心头?藕初听了,更为窘迫,匆匆下去了。 一边喝酒,一边唠家常。最后,归妹关上了门,心事重重地说:老爷,归妹有一件事情挂在心头,不说出,如鲠在喉。我去秋水观找美髯道人,看来对方是有所准备的,他就是等着我们上钩的。那么是谁走露了消息呢? 归妹谨慎,没有说出玉铺的侯胖子,但徐鸿儒心里也想到了,他和归妹交换了一下眼神,又彼此点了点头:这么说,我们有内j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