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淋尖踢斛(二)
“你就不能轻点?”被梅姐拍得胸中气血沸腾,陈艾微微皱了下眉头。 梅姐这才收手,不好意思地笑着,又飞快地跑进铺子里去。 饭菜已经准备好了,照例是腊rou煮白菜,好在还多了一盘豆芽,让陈艾对这顿午饭略微有些期待。 刚坐定,梅姐就手脚麻利地端了一盆热水,拧了毛巾递过来。 柔声道:“累了吧,擦把脸。”一双圆溜溜晶莹的眼睛忽闪忽闪的。 陈艾有些不习惯梅姐如此神情,心中突然有些不安,笑道:“怎么这么好,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你究竟擦不擦脸,不擦我把这盆水泼到街上去!”梅姐立即发作,柳眉又竖了起来。 这才是陈艾所熟悉的梅姐,他安心了,接过毛巾擦了擦手脸,笑道:“小妮子你最近好象变了个人似的,不错,不错。” “吃吧,吃吧。”接了脸盆放在一边,梅姐将一口大碗推到陈艾面前。 “要不等等你母亲?”陈艾说。 “等她做什么,我娘是个疲性人,做事慢,她去于大婶家不知还要磨蹭多长时间,你等得了她吗?” “不妥当吧,毕竟是你母亲,你这个做小辈……”陈艾小心地说。 “别管了,你忙,不能耽搁了。”梅姐前一段时间听陈艾说他去衙门里做事,心中也为陈艾感到骄傲。当然,这种事情同别人说了,邻居们也不会相信,她也只能暗暗欢喜。 梅姐又说:“你是一个大男人。男儿有志在四方,婆婆mama做甚?当初我爹在世的时候,每到吃饭,我们娘俩都不会入席的,先得侍侯好家中的男人吃好了,这才在厨房里胡乱吃些。”梅姐想起去世的父亲,神色有些悲伤,然后又开始不停地说了下去。 陈艾却不动筷子:“我吃饭却喜欢人多热闹,还是等等你母亲,我有些事情想问问她。” “什么事?” “我想问问铺子里每年是如何完税的?” “这个我却不知道,要问问母亲才成。”梅姐毕竟是个小孩子,家里的大事却不知晓。加上又处于叛逆期,凡事都喜欢和母亲顶牛,铺子里很多事情也不愿意问素娘。 正说着话,素娘回来了。 梅姐将碗筷替母亲摆上。 素娘好象做错了事一样,低着头小口地吃着饭。 陈艾:“素娘,我想问一下我们裁缝铺子每年是怎么交税的?” 素娘这才如梦方醒一样“哎”一声抬起头来,说铺子里每年交两次税。按照官府定下的规矩,每年的营业额的一成要上交衙门。不过,铺子里本就没什么生意,每月也不过一两百文钱的收入,这些年也没钱交税,几年下来,倒欠衙门三百多文。 陈艾又问其他铺子的税款交纳情况如何,素娘回答说,其他生意好点的铺子倒也按时交了,不过都不太多。生意最好的是水西门的回春堂药铺,一年下来也不过一两多的样子。 说起经济事务,陈艾也来了精神,顾不得吃饭,不住地问素娘,素娘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在素娘看来,这不过是一家人闲聊,倒没想到其他。内心中反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心中突然一颤,当初那冤家在世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不也是这么坐在一起说些闲话,那日子真好啊! 通过素娘这一番话,陈艾算是大概将明朝初年代的赋税情况摸了个门清,尤其是商业税。 明朝的商业税其实还是很复杂的,但总体来说从洪武年朱元璋定下了十一税制之后,到明朝灭亡,这个比例一直没有太大的变化。 明朝的商人分为行商和坐商两类,所谓坐商就是如药铺这种开店的商家,官府根据营业额收取十分之一的税款。至于行商,除了交纳十分之一的税款之外,在路上贩运货物的时候还得交纳一定的通关税。 到明朝中期,随着商业的进一步繁荣,商业税在国家收入中的比例越来越大,逐渐成为朝廷的一笔不可或缺的赋税收入。 不过,在明初,商业还处于萌芽状态,这一笔收入还非常少。 就如吴江县城,所有开店的坐商的税款加一起,每年也不过几十两。至于行商,人家大多朝南京扬州苏州那种大地方跑,很少来吴江这种小县城,这一笔款子是想也别想。 所以说,要想帮胡知县度过政绩审核这道难关,商业税是指望不上了。 实际上,如今整个大明朝的主要收入还是夏秋两季的田赋。 可如今,百姓积欠实在太多,根本没办法收到足额的税赋,这事倒有些难办了。 举着筷子,陈艾陷入了沉思。 “你们说半天做什么呀,饭菜都凉了,快吃,快吃。”梅姐大为不满,看了母亲一眼,又狠狠地瞪着陈艾。 陈艾心神不宁地点了点头,将碗端到面前朝嘴里不住扒拉,只觉得食之无味。 “你这人怎么这么吃饭。”梅姐生气地用筷子敲了敲桌子。 “我怎么了?”陈艾这才醒过神来,惊讶地看着这个小姑娘。 梅姐指了指他的碗,说:“面上的饭都冷了,你翻一翻,把饭拌匀了。” “好。”陈艾不疑有他,将筷子在碗里搅了搅,却不想从碗底翻出一个煎鸡蛋来。 陈艾吃惊地看着梅姐,失笑:“原来暗藏玄机啊!” 梅姐得意地笑起来:“陈三,看到你这段时间还算老实的份上,今天就犒劳你了。我知道你吃腊rou白菜吃得腻烦,特意给你煎的,快吃吃,看看滋味如何?”
小姑娘一脸的期待。 陈艾笑了笑,夹着鸡蛋咬了一口,一脸的难受。 “怎么了?”梅姐惊问。 “焦了,还没放盐。” “讨厌,不吃算了,还给我!”梅姐大怒,伸出筷子去抢。 陈艾却一口将鸡蛋塞进嘴中:“抢我的东西,想得美。” 看到女儿一脸兴奋,素娘也想笑,可转瞬间,却是一脸的黯然,只低头看着手中的饭碗,一副魂游天外模样。 陈艾没发现有什么不妥,倒是梅姐眼尖,却气愤地看着母亲。 正在这个时候,一条汉子从外面冲进铺子里来,进门就嚷嚷:“陈先生,出事了,出事了!” 这人陈三却认识,正是禄米仓的一个看管,姓高,今日正在粮仓库收粮。 这段时间陈艾负责户房日常事务,同此人倒混得熟了。 见他来得惊慌,陈艾忙问:“怎么了?”这一声虽然不大,却充满了威严。 那姓高的看管一头都是热汗,神色惶急地道:“出事了出事了,打起来了,都打得满头是血,有好几人都躺在地上起不来……” 陈艾脑袋里嗡一声,将筷子一放,却还保持着平静:“领我去看看。”官民纠纷乃是明初政治的大忌,若真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只怕会有大麻烦。 “是,先生请随我来。”高管理恭敬起让开了路。 看到陈艾做事如此沉稳,又颇具威严,梅姐眼中闪过一丝异彩。 倒是那素娘没发现有什么一样,反惊慌地站起身来,急道:“陈三,你可不能出去啊,别闹事,快过年了……别去!” “我怎么了?”陈艾有些不解。 素娘眼圈有些红了:“陈三,你前一段时间因为病了,脑子糊涂,换了一个人似的,我们虽然担心,却也欢喜,你可算有个正形了。如今……如今你却要上街去胡闹……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陈艾这才明白素娘以为高管理是来找自己出去打架闹事,又干回黑社会泼皮本行了。 他苦恼地摆了摆头:“我又不是出去做龌龊事,素娘你放心好了。” 可素娘还是哀哀道:“陈三,别去啊!” 梅姐喝道:“娘,男人做事我们女人插什么嘴,让陈三去!” 素娘愕然地定住了。 陈艾这才脱了身,一边随高管理在街上急走,一边问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