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顺理成章的事情
天很黑,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贺国荣走上了秀美路,看着这条窄窄的,却很干净的水泥路,他在心里问自己,自己一直都没有进这条小路,是不是因为大领导住里面?全城大街小巷他几乎全部走到过了,漏下还没来得及走到的,大概只有一些院落了。生活在这个座小城里,应该全面地了解它,描绘它,任何一个地方,新建的原有的,向阳的背阴的,有名的无名的,有变的没有变的,都要走到。他从小就有这个癖好。不过今天总算走进来了。小路是从秀美路分叉出来的,此前若干次从秀美路分叉那里走过,总要扭头往小路尽头看一眼。 路也不算长,细心的程放研究过,用她的脚步丈量了,跨大步是九百八十步,折算下来也就六百来米,贺国荣下意识地数了一下,从分叉口走到这道门边,四百六十步,属于居中。举手电筒照看,果然是双开门。程放好事,县里几个大领导的家地段坐向面积内部设置装潢装饰她都清楚,贺国荣说她:“太宽了不好。”她说:“为人民群众提供方便。”没有她的介绍,贺国荣不会这么熟悉就走来了一半。 程放敦促贺国荣加快动作,数不清的次数了。她参加考察了陈长英,对贺国荣的考察情况也了解,什么都过了,就等马县长看完材料,作出决定了。她按耐不住,冲进家里来,揪住祝明霞说:“你家小贺的事,走到三岔路口了,决定权在他手里,他没有告诉你?他在等什么?再拖下去,黄花菜就真凉了。你要好好拷问他,把他的榆木脑袋敲开,看看里面是不是豆腐渣。” 祝明霞说:“敲开看了,不是豆腐渣。” 他睁大眼睛:“那是什么?” 祝明霞说:“是润滑油。流动着的。” “嘻!”她伸手抓了一把。祝明霞让得快,没被抓住。她的脑门反而被祝明霞点了一下,白了一个小圆点。 祝明霞扑哧一笑:“皇帝不急太监急。他不比你小呢,就不要这样喊了。” “我就要喊,小贺,小贺小贺。” “你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我就是酸,酸掉牙,我嫉妒你们两个。没有我,哪有你们的今天,幸福日子,恩恩爱爱,哼!” “哪里呀,你忘记当初你是怎样说的啦?瞎,一个烂工人……” “我那是考验你,你呀,狡猾得很,你当初没有上我的当。” “你让我上当?你喜欢这样一个烂工人?” “喜欢喜欢就喜欢,碍你哪点啦?是你那颗心吧,让我摸摸那颗心现在跳得有多快?一百八十?”埋头就望祝明霞怀里钻。 两人就打闹在一块。刚好贺国荣回来了,问:“这是怎么啦?” “不关你事,快点走开。”程放大声吼道。 贺国荣一看到那阵势,两个人衣履混乱,头发披散,太不雅观,赶紧钻进厨房,系了围腰就炒菜。祝明霞先回来,用电饭锅闷好了米饭。闻着芳香,程放就要走,祝明霞指着她:“你赶走,以后就不要来了。”程放挤弄眼睛:“看你是真心留我,我就赏你个脸。” 她翻看了小远驰的作业,本子干净,字体方正,看得的出祝明霞的付出,真为她两口子高兴。视线移开,旁边有一摞稿子,不是小远驰的作业了,是一篇稿子,标题是《乡镇漫记》,她抓在手里,一口气看完,写的是荣镇。 等贺国荣出来,程放就迫不及待和他讨论起来,说:“我刚参加工作就在荣镇,我在那里呆了整三年,我就没有产生你的那种感受,那高高矮矮的田园,那喧闹的农家小院,小河上的蜻蜓点水,杨柳枝条里穿行的燕雀,你到底是怎么看到的?你去了好多次?” 贺国荣摆开小桌子,说:“就两次,夏天一次,秋天一次。” 她说:“按你的观察力,你要是春天再去,说不定又有收获。” 贺国荣说:“春夏秋冬都写,那就多了,好文章不一定字多。” 她说:“夏秋两季,你就写得这样精彩,吸引人,连我这个老荣镇人看了都觉得新奇,还想再去,你怎么回事?” 贺国荣摇头:“怎么回事?喜欢呀,不喜欢的事,就没有感觉。” “哎,”她进一步问,“你把它寄到哪里去啦?” “不寄刊物杂志,”祝明霞一手端两个盘子,一手拿三个碗,示意贺国荣去去电饭锅,这边代替说了,“是省广播电台选上了,要在专栏里播出。” “专栏?哪天播出?”程放道,“快说,我好等着听。”闭上了眼睛作出欣赏的样子。 祝明霞道:“还没定呢。” 程放惊异:“没定?咋回事啊?” 贺国荣掀开电饭锅盖,一边添饭,一边淡淡地说:“要找领导签字。” “签字?为什么?”她看着贺国荣。 贺国荣微笑,给她连个添了饭,又递筷子,说:“估计是对镇里面一些真实情况进行审查。” “那有啥?那些情况我都知道的,快点拿去签字呀。” “要求找县里主要领导签字。” “书记?县长?” “都可以。” “那书记调了,只好找县长了?” 三个人吃起饭来,见他两口子都闷着,程放放不下稿子的事:“是不是不熟悉?我带你去……” “知道你有这个能力,但是,还是算了吧,”祝明霞往她碗里夹菜,说,“现在这个时候,你说,组织上正在考察他,这时候怎么好去找领导呢?进去了,一问,你来找谁呀,一时紧张,就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她嘴里包了饭:“粉(什)么?”把饭咽下去,“你说误会?县长误会你们?” “谁知道他心里会怎么想?这个时候……” 她扬起筷子头:“我要是县长呀,我就这样想,这小子有出息,文章写得好,今后有用到得着的地方,他的问题,这次该给他解决了。” “问题,这几是问题啰。所以,真不是时候。” “那就不播啦?稿子白写啦?要知道这篇稿子播了,给好多不熟悉荣镇的人听了,就会向往,那是一种多么快活的感觉呀。” 祝明霞说:“吃饭吃饭,不要光说话,菜都凉了。” 程放干放下碗,筷子敲打碗边:“哎呀,你们两口子真是,你们干嘛要把自己往黑处推呢?你完全是在做光明正大的事,一点杂念都不应该有啊。你进去了,直接就说,县长:‘我有一篇稿子,省广播电台选中了,马上要安排播出,请你审阅稿子,看是不是有这么一个地方,里面的事物真不真实。请你审阅后签上属实两个字。’你就这样,干干净净,其它任何问题不涉及,站在那里,挺直腰杆,不要东张西望,把东西递过去了,或者放在桌面上了,转身就走,顶多为了礼貌,给他鞠个躬而已。”
“这么简单?” “是你们自己想复杂了。” 他两口子真是般配,一起都在玩黑处想,县长看到了稿子,知道有才的人挡不住,挡过火了会出麻烦,也不应该。程放每天都想一下这件事,一想就摇头。 贺国荣还在犹豫,两口子还在为难,这时省里又来电话催了,说“要不要给你们县领导打个电话?签个字就这么难?” 省里面催,程放又不依不饶。终于促成了这次行动。 贺国荣举起手电,找到了门铃,伸出一个指头去摁,还没有摁上,一个声音从地下冒出来,吓他一跳,手就在空中停住。 “它是哑的。”声音重复了一遍。 在手电筒光里,贺国荣看见了一个人,一个蹲着的男人, “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他后退了一步。 那人缓慢地站起来,说:“我来找县长。看见有个人走来了,高兴了一下,以为等到了。可是走近来了,是一个人,一边走路,一边晃着电筒,心就冷了半截,不是的。” “你找县长有事?那你为什么不摁电铃?” “摁了,它是哑的。” “我帮你摁。”贺国荣摁了,“它是好的呀。” “它不吭声嘛。” “你听,有声音的。”他耳朵贴近,又叫那人也听。那人学他耳朵贴近门板,听了说:“声音太小了。” “里面还有一个院子,铃声在家里响,我们听了就很小声,但是在家里,一定是很清楚的。” “嗯。”那人感到有了希望,就站直了,真面对着门。 两个人站在门口等了一小会,没有人来开门,两只耳朵同时贴上去,也没听到有什么动静。 贺国荣疑问:“是不是没在家?” 那人说了:“可能是这样了,人家告诉我,县长家门铃要摁三次,摁一次,心里数六十下,再摁,又数六十下,三次,就是一百八十下。我看你也是摁了三次。六次了,是真的没有人在家了,走哪里去了呢?这时候睡死了不可能,时间还早。” 贺国荣听他这话,吃了一惊,赶紧退了两步说:“走吧,县长不在家,我们改天再来吧。”他转身走几步,感觉那人没有动,就想回头看看怎么回事。那人有蹲下了,说:“你们城里的人有家,我一个乡下人,能够到哪里去呢?我还有一笼鸡呢。” “鸡?”手电筒光照着了角落一个笼子,布罩罩着,电筒光惊扰了里面的活物,小范围地sao动了几下。 贺国荣想,这就很不容易了,从乡下带一笼鸡进城,则要花费多大的功夫呀。站下来问他是哪里的。回答是长箐。长箐离县城足有八十里,那他这一路一定是很艰难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