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节外生枝
一排空心砖砌的席棚,是矿办公室和宿舍,门头上挂了一盏灯,照亮面前的一块空地,里里外外都聚集了不少人,叽叽喳喳说着。张敬民挤进办公室,寻找负责的人,人们的视线转向角落,那里有个矿工,刚从井下上来,蜷缩在意见旧军大衣里,大概刚从井下被救上来,被惊吓的情绪还没有完全平复,旁边人说他是第七个上来的。他家有点远,家属还没有来到。 旷工牙巴颤抖着,结结巴巴说:“是是是下午三,点,发生的,事事事故。” “你们今天下去了多少人?” “他们先先下去的,有十多个,我们后面下去了五个,总共,总共有一二十个。” “你上来好久啦?” “就,刚才。” 张敬民低头看手表,现在已是晚上七点四十了,这么多时间过去,就上来了七个,感到一阵心惊,转身出来,朝井口跑去。到了井口,他什么也没想,抬腿就往里迈,刚跨进去两步,在进口负责看护的人突然现了身,冲上前把他抓住,往后攮开,吼道:“你是谁?什么都没带就想下去?” 贺国荣赶紧上前说:“是我们张县长。” 看护的人一听是县长,一下子挨了半截,退到旁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敬民着急问他们:“下面是什么情况?” “当班工人十八个,上来七个,这七个还在回采面,距离采面远一点,听到响声,就趴下不敢动,等到抢救的人进去,把他们拖出来了,问题不大,已经被亲属好友带走了。现在是采面上的十一个人,一个都没有打脱。” “有人下去救了吗?” “去了,民兵连的人。” “去了多少人?” “一个排。” “带队的是谁?” “还不熟悉,他们带着瓦斯测量仪,前面的先测量瓦斯,绿灯闪动,就发出信号,后面的民兵就下去了。” 张敬民向旁边的旷工伸手:“给我一个安全帽。” “县长,不能下去的。” “我能进多远算多远,好不好?” “大衣毯子包裹的东西都已经送下去了,很快就要抬上来了,还去干什么,去了看见的都是死人。” 贺国荣说:“我去。谁给我一个安全帽?” “一个人更不能下去,下面的巷道岔七岔八的,出了事死在哪里都不得人晓得。” “我不走远,看看就回来。” 看护的人拗不过,就让下去,叮嘱他不要离开轨道,数着脚步,不能超过三百就要转身。 贺国荣这是第一次下井,井巷漆黑,头灯暗淡,井壁溯水,他的常识里面,瓦斯一般都是怎样发生的,逃命的可能性为零,现在要是迎面有瓦斯爆炸,那他也只有一个结局,就是烧成黑炭。 摸着洞璧,听着水滴的声音,走了不止三百米了,回头已看不见洞口的亮光,走着,好像听到了响声,是脚步声由远而近,贺国荣就站在原地等着,大约十来分钟,前面有灯光晃动,有人走来了。 他把头灯摇晃了几下,前面的人就看见了,说:“前面的人快出去,通知上面准备些垫布,人已经抬出来了。” 过来了一队人,是四个,合提了一床毡子,等靠近了一看,毡子里面一个人,烧得黑炭头似的。 后面又来了一队……贺国荣看到一块毡子垮下,掉了一只手,由不得他多想,跑上去抓住手放回去。退回来后他的心颤抖得厉害,小腿剧烈晃动起来,站在那里,一时不知是向前还是退后。 第三队人来了,走前面的一个大个子,举电筒在贺国荣脸上射几下。 “你一个人?哪里的?” “我是县政府的。” “县里面的领导来了?” “我是办公室的,” “你不是领导,领导呢?” “张县长来了,就在井口。” “县长不是姓马吗?” “马县长出差了。” “关键时刻,出差了?那么是谁?” “张敬民县长。” 大个子朝贺国荣招手:“别闲着,搭把手。” 贺国荣就从他手里接过毯子一角,他转身往里面去接下一队。贺国荣就和另外三人一起,把第一个遗体送了上来。 井口的动静更大,一下子聚集了上百人,前呼后拥着,前面的把看到的境况往后传,认出的认不出的,送出一个,几十个呼拥着扑上来,一旦认准了,就是一片悲天呛地的哭声。 看到张敬民换下一个民兵,抓住毯子的一角,踉跄着往上送,贺国荣就想过去帮他。可是被拥挤的人阻挡,无法过去。这里任何人都身不由己,那些悲痛欲绝的亲属,力气都用在此时,他们拼命冲上前去,要去救护自己的亲人,前面不要说是人,就是石头也会被掀开。 贺国荣靠不上去,只能看着张敬民的身影时隐时现。井口陆续把人送出来,有人呼喊:“又是死的,完了,完了。”就像*响了一般,家属们发疯似地扑过去,哭声响彻矿区。 全部十一个人都送上来了,都放在办公室前面的空地上,每个遗体旁边都挤满了人,空地上立了两根杆子,装上了灯。 区长蹲在人堆里,对每个遗体逐一进行登记,出事后一个小时他就赶到,五六个小时没喝一口水,没吃一口饭,区长五十岁,精力不比过去了,疲惫不堪,但还在坚持。区长不善言谈,张敬民找他商量,他只能点头,接受任务,马上去办。 张敬民意识到,现在要做的,就是安抚好家属,稳定情绪,组织好善后。家属们的情绪一直不好,一批又一批围过来,抓扯张敬民,抓扯区长,贺国荣上前阻拦,和他们解释,解释不明就又抓住他,向他要人。 贺国荣已经声嘶力竭,但还在反复做工作:“张县长和区长一来,话都没有多说一句,就参加抢救,搬运死者。他们是政府领导,代表政府来关心帮助你们,老百姓有难,政府就来了,政府来了,你们就有了依靠,有什么话,就和县长讲,和区长讲。千万不能乱来,一乱了,什么事情都解决不了,死者怎么办?家属会更悲痛。”
家属们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一点,有人问:“煤老板跑了,死了这么多人,他交不了差,跑远了,他有后台,后台在县里掌大权,谁也拿他无法。” 张敬民站起来说:“煤老板他跑不了,我们一定会把他在找回来,该他负的责任,他一定要负。煤矿安全生产,我们政府有责任,现在在出了事,政府更要出面管。这一点你们放心,要相信。” 有人挑动道:“别听他瞎说,哄人的,为人民办事?为人民币办事呢。” 贺国荣对着那个人说:“我敢肯定你不是死者的亲属,你是外人,你一点也不理解我们家属的心情,你说话一点也不负责任,请你闭嘴。我们在场的家属,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我们是要让死者入土为安,不要把死者抛在一边不管,不管他是怎么死的,及时安顿好,设置灵堂,按照当地的习俗,不要我们在一边扯,让死者在一边受冷落。大家都是rou体凡胎,发生这么大的事,政府一定会管的,张县长一听到电话,马上就赶过来了,从县城到这里八十公里,我们一个多小时赶到,刚才爬山时候下来推车,为的就是最快的速度赶来。大家也看见了,张县长刚才还抬了死者,他要是不把旷工当自己人,他会这样做吗?政府的领导这样做了,难道还会说假话吗?” 声音变小了许多,一些人开始私语,死者家属们有的冷静下来了,开始商量怎样办丧事。 有人就问:“这些人是给煤老板找钱死的,煤老板该不会一分不给吧,办丧事需要钱,由哪里出?” 张敬民说:“所有的死者,全部登记造册,家庭情况也都要登记清楚,政府先按人头补助一定的经费,把死者先安埋。” “一定的经费,是多少啊。” “安埋费,棺材费,坟墓的修造,运输,帮忙的人生活费,烟茶费,亲属的遗属的生活保障,按现行的国家规定办理。” “县长这样说了,我们也没有太大的意见,我们要看到的是实际行动,总不可能守你县长到天明呀,县长还要办大事,关键是具体找哪些人。” 贺国荣地过去一张纸,张敬民看了,说:“我这就给大家说清楚,第一,成立事故处理领导小组,组长是我,张敬民,常务副县长。领导小组下面有两个工作小组,一个是善后工作小组,组长由民政局长担任,副组长区长担任,负责协助家属办理丧事,亲属的善后工作;一个是事故责任调查小组,组长由公安局长担任,副组长县安委会副主任。” 有人站出来大声说:“大家都听清楚了,刚才那位干部说得在理,不能一味地在这里扯皮,而把死者冷落在旁边,现在县长已经表明态度了,我们也要放心,我家兄弟在里头,我就代表父母亲表明态度,按照政府的安排行事,现在就请县长他们赶快研究,把具体的数字拿出来,我们的时间也不多,天亮之前,各家要把各家的安排订好了,不要拖到天亮。” 一个声音斩钉截铁道:“都听好了,就信他一回,这事处理不好,十一家人老老少少拉扯着,一起进城,去他张县长家讨饭吃。” 吵吵嚷嚷了大半夜,最后一个死者运走,天边就发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