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虎落平阳 车宏轩被抓当晚七点多钟,高明端着菜饭,拿着矿泉水来了。显然他是在外边吃的饭,这应该是新年放假的关系。 车宏轩虽然准备充分,但毕竟四十多年了从来都上句,没做过阶下囚,难免心急如焚,还没怎么样就考虑哪天能出去,没心思吃饭,又不敢不吃,便很勉强地吃了一点。 等他吃完,高明把他带进第一审讯室,将他两手铐在座椅两边的铁扶手上。 “不紧吧?”高明好像很关心地问了一句,然后回到高大的审讯桌后面坐下,一边打开文件夹,一边低头像自言自语似地接着说:“我详细看过你的档案,你一九七三年读高中时就入了党,一九七八年开始上大学,是班长,一九九二年三十多岁就已经提到正处级了。你是位老党员,也是个人才,觉悟比我们高,希望能正确对待这件事,积极配合,争取一个好的结果。”说完,他仍然低头看着什么。好一会,抬起头看着车宏轩,有些奇怪地问:“你当时政治条件那么好,国家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怎么放弃了?我都替你惋惜。现在七七界毕业生都在挑大梁,你怎么会下海经商?” 车宏轩见他态度和蔼,不像要给他动刑的样子,心里暗自庆幸,马上迎合地回答说:“人各有志,我当时可以去省里的机关工作,但我还是选择了下海经商。” “是为了捞钱还是为了女人?” “这些都得到了,不过都是派生出来的;当时下海既不是为了捞钱也非为了猎色,只是想干一番事业。” 高明鼻子里“哼”一声,仍然在写什么。 实习生悄然进来,看都没看车宏轩,默默挨高明坐下,装模作样地打开笔记本,写着什么。 “我们开始吧。”高明还是那么平静地说。 审问开始,除了那些公式化的问答,最后的焦点落在在保险公司的回扣上。 高明严肃地看着车宏轩问:“刘斌给保险公司经理谭悟凡送钱的事,你知不知道?” “知道,是我同意的。” “送多少?” “为拿下工程甲方要二十万,为要回工程款甲方要十万,一共是三十万。” “是从海鲜酒楼提的现吗?” “其中二十万是,另外十万是我给的。” “你认识谭悟凡吗?” “不认识,具体事委托刘斌办理。” 高明有些生气,威严地说:“我希望你能积极配合我们的工作,这也是你立功的时候。你不能把这件事说成是你们单位行为,我们打击的是经济犯罪和惩罚腐败分子。我说这些你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承揽工程的时候——也就是说你中标的时候,有没有给别人送钱?比如给你们办事的张丽萍?你说话要负法律责任。” “我可以保证没有。” “据我们掌握的情况不是这样的。你作为企业法人代表,就是这么管理企业的?连送给人多少钱都不知道?” “不可能不知道。” “你还在那里胡说八道!” 沉默。 “据谭悟凡交待,把工程给你们,他主要是看张丽萍的面子,说明刘斌和张丽萍关系不一般。按我们当地的习惯,不给张丽萍送钱是不可思议的。” “绝没有给张丽萍送钱。” 高明“啪”的拍一下桌子:“真的没有?” “没有。”车宏轩被这件事弄懵了。 高明消消气继续问:“我这有一份你签发的法人委托书,是委托刘斌到保险公司代表你办理业务的,内容你应该清楚吧?” “是的。” “刘斌在保险公司办理的业务,你应该负法律责任对吗?” “对,但必须是我规定的,或者说是我同意的,对他个人的其他行为我不负责。” “我说是其他行为了吗?你要老实交代!不能避重就轻!”高明边问边记。 “明白。” “刘斌销售提成是多少?” “千分之三。” “还有别的奖励政策吗?” “原则上没有。” “什么叫原则上没有?千分之三明显不对。” “他还有其他工程,利润高的会达到百分之五。” 高明动气了:“你在胡说八道,两头堵!你的企业什么性质?是你个人的对吗?” “是集体企业。” “实际呢?据我们了解,实际是你个人的,不过是戴了一顶红帽子。” 车宏轩按照律师崔义的要求,对于没有把握的问题,不做回答, 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你有没有办法找到刘斌?” “他在德州和我分手就不知去向了,我没有办法和他联系。” “找不到刘斌对你很不利,明白吗?如果你能找到刘斌,我们 马上可以放你。” “我没有办法找到刘斌。” “刘斌和你说过给保险公司多少钱吗?” “就是三十万。” “你糊涂!具体是多少?” 车宏轩不说话了。 “你在避重就轻,想逃避法律的制裁!” 沉默了一会。 高明接个电话,是老婆打来的,问他回不回家吃饭,还告诉他有个叫杨晓红的漂亮女人托人来找她,为的是沈阳市一个姓车的人。他说不知道这件事,告诉老婆今天晚上有活,放下电话,低头整理文字。 车宏轩竖起耳朵听高明的电话,虽然听不太清,可判断出这电话可能跟自己有关,他盼望着有人能跟高明尽快建立联系。 过了好一会,高明又抬起头盯着车宏轩问:“你的企业是股份制吗?” 车宏轩冷静地回答:“不是,是街道企业公司的,由我承包。” 其实高明已经把情况摸得清清楚楚,这个公司就是车宏轩创建的,只是以应该上缴的管理费养活十几个下岗职工,使事情变得复杂一些,至少是无法证明这个企业是私企。现在这样的情况很普遍,给办案带来很大麻烦。 高明突然问:“你企业的财务负责人是你妻子谢芬芳吗?’ 车宏轩心里一震,他不愿意让她也卷进这种事,怕给她造成太大的精神压力。他回答说:“不是。” “你在说谎!这样对你很不利,你要老实一些!请提供她的电话、住址。” 他只好从实招来。 “你身体情况如何?” “还可以,就是心脏不太好。”他按照律师的安排这样讲。 对方没有说什么。 车宏轩见有机会把会计的事说清楚,便小心地说:“我可以说说会计的情况吗?” 对方在整理材料,没有抬头:“可以,说吧。” “其实我们单位的财务都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和我妻子没关系。” 高明抬起头,似乎有些奇怪地看着车宏轩:“我说过别人说了算吗?你怎么神经过敏?这里有什么事吗?你说说清楚。” 车宏轩觉得有些冒虚汗,真想给自己一记耳光——没事多说话! 审讯进行到午夜。 高明终于整理好审讯记录,拿着记录本,站起身走过来像希特勒玩摸地球那样,摸摸摇摇车宏轩的脑袋:“你要老实交代,不要存有侥幸心理,其他方面还有什么需要和我们交代的都讲清楚。尤其是有关张丽萍的事,必须交代清楚,否则我们不会善罢甘休!”他递过来一摞记录底稿,“这是今天你交代的记录,看一看签个字。这几天你再把有关情况都好好回忆一下,把事情说清楚,别软磨硬泡,避重就轻!” 车宏轩详细地看着自己的交代材料,见没有关于张丽萍的问话记录,感到奇怪,签了字,按了几个手印。 高明给他打开手铐子,那个实习的带他去厕所。他洗洗脸,想刷牙没敢说,就使劲簌了几回口。之后,依旧被扣在暖气管子上,似睡非睡地躺在原来的地方。 高明和那个实习的都没走,和他住在一个房间。高明又写了一会东西才开始放被子脱衣服。 “你怎么样?还可以吧?好好睡吧。”高明躺进被窝,抬起头看一眼车宏轩,“你不知道,我们也很辛苦的,有时候把你们抓进来也相当于把我们自己关起来了,你们不完,我们也难利索。” 车宏轩看了他一眼,勉强地陪笑一下。 高明又说:“你说给刘斌销售提成千分之三不对,你们这行现在少的要百分之五,多的要百分之十以上。有些企业为了规避风险,给销售员提高提成,送礼的事就和企业没关系了,我判断刘斌给张丽萍的钱就出在这里。关于这件事你要好好回忆一下,我们也要取证,否则榫口对不上。” “我一定努力。” “关于送钱的事和对刘斌的奖励政策一定要交代清清楚楚,这牵涉到很多问题,比如他拿了那么多钱,有没有其他行贿问题,有没有交个人所得税等等,都要搞清楚。” 车宏轩心里一震,马上应付道:“会的。” 几人关灯睡觉。 第二天早上,早饭后审讯继续,中心还是围绕那几个问题,也问了企业从开办到现在的一些情况,问得很详细。今天只有高明一个人审讯。 中间休息的时候,他们还谈了一些别的情况。比如刘斌在公司干了多少年,签了多少合同,拿了多少提成,有些什么亲戚朋友,都住在哪里。还问车宏轩,哈尔滨的女孩和你是什么关系,圆梦海鲜酒楼杨经理是你什么人。原来,车宏轩的电话一直没有关机,田科长拿在手里,希望能发现刘斌的蛛丝马迹,或是一些别的有价值的东西。在回答电话的时候,田科长从来都说是车宏轩的朋友,没有告诉任何人车宏轩的事。 这天晚上,来看守车宏轩的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干巴老头,足有六十多岁,满脸病态,看样子蒙张纸就可以哭了。他给车宏轩拿了一盒黄红梅香烟,一瓶矿泉水,还有一个橙子,胳膊里夹着一本《水浒传》。 车宏轩知道这种烟是低档次的,在外边他是不会吸这种烟的,可现在是失去自由的时候,已经两天没抽烟了,便一边恭敬地接过烟一边说着谢谢,低三下四地请老者帮忙点烟,香甜地抽了起来。几口下去,不但没有什么快感,反而感到头晕,他明白这可能是长时间没吸烟的关系。 车宏轩被锁在椅子上,没有允许上床休息。 干巴老头也在抽烟,恶狠狠地看着车宏轩,像毋庸置疑地喝道:“你有事要先喊报告,听明白了吗?” 车宏轩眼睛红肿地说:“谢谢,我听清楚了,请你多关照。” “睡觉不许乱翻身!如果你令我讨厌了,”他指指天棚上的一个铁环,“我就把你吊在那里!” “不会不会,我一定不翻身!” “我告诉你,前几天就这个铁环,吊了一个相当级别的腐败干部,头被蒙上塑料袋,死在这里。” 车宏轩瞪大眼睛,毛骨悚然。 “我们的人粗心大意,把人吊在上面接个电话就去喝酒了,第二天酒醒了才想起这件事,吓出一身冷汗,赶快跑回来,嗨嗨,晚了,人已经硬了,没旁的办法,跑吧,现在还没抓到。” 车宏轩听得浑身发抖。 “你睡觉的时候不许胡思乱想,不许睁眼睛,也不能打呼噜!” “我保证。” “前些天还来过一个大干部,是我们同行的,不服,哼哼,被我用锁链套住脖子锁在地上,脚往脑袋上一踩,告诉他:‘你不是不服吗?我最多陪你去死!’两天后满裤兜都是屎和尿,让怎么着就怎么着!” “你关照我了,我会终身感谢您!” 老者满意地吐出一口烟,想想又说:“我呢,是一个癌症患者,活过今天,不知道明天。我告诉你小伙子,人哪不能和自己过不去,要对得起自己,去财免灾。你以为小高明他们容易哪?一天没黑没白,一个月挣不到两千元,养家糊口的,靠什么?你们挣大钱的,出点血。” 车宏轩看到他那诡秘的样子,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也许是来挖陷阱的,勉强的笑一下,没说什么。 “说起来我们还是老乡,我家也是古城镇的,不过在农村,不在镇子里。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车宏轩迎合地点点头。 “你想不想少遭罪?” “当然想。” “想不想早些出去?” 车宏轩急切地点点头,他以前听说过花钱摆平之类的事,见老者这样问,不免抱有一线希望。 “我呢,就信奉这本书,”他拍拍《水浒传》,“里边的好汉都是仗义输才的英雄,杀富济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的事我了解一下, 没什么大事,可也不能说是小事,可大可小,怎么处理都可以,押你几年很正常,哪个庙上没有屈死鬼?你们搞企业的,天天摆弄钱,深挖下去还有没事的?再说,你也遭不起这个罪!把你弄个半疯不傻的,人出去也就废了!嗨!我在这里干了几十年,现在退休了回来找补差,什么事都好办,谁我都认识。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你有猪头还找不到庙门呢。如果你相信我,我可以替你活动活动。” 车宏轩深深点点头:“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终身感谢您!” “那就好!问你,古城市有没有可靠的朋友?” 车宏轩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胆怯地回答说:“海鲜酒楼的老板王玉田是我的好朋友。” “嗯,那是个人物!你的事他可以做主吗?必须是能做主拿钱的人。” “可以。” “好,你准备出多少钱?这个数怎么样?”他伸出三个指头。 车宏轩迷茫地看着他,未置可否。 “不是三万,是三十万。” 车宏轩看着他,头脑在冷静的思考。 “你给我写个字句,我派人去找他,把你的事情摆平算了。你放 心,钱到放人,一手钱一手人。” “是不是可以安排我和他见个面,还有他的杨经理。”车宏轩从来不是舍不得钱的人,他现在也特别希望和外边的人尽快的建立联系。他也想过要求见见张大华,但又一想不妥,那样他可能就不好说话了。还是按照古明远的意见,这种事让王玉田出头的好。想到这,他便写了一个条子,让王玉田全权办理,目标是花几个钱,早点出去。 “这是自然的。我还要勾通一下,如果明天早上你看到来看守你的年轻人手里拎一瓶“哇哈哈”牌矿泉水,递给你,再给你一支香烟,说明成了,赶快准备钱。” 车宏轩点点头。 “老老实实睡觉!” 车宏轩浑身颤抖地面上闭上眼睛,不敢睡去,也不敢翻身----- 第二天,来看护他的年轻人果然一切照办,车宏轩内心释然,充满希望。 本来按照高明的想法,事情弄清了就准备办个取保候审,先把车宏轩送回去,没想到麻烦出来了。张大华原来是反贪局的最小一个副局长,一下提到检察院的老大,本来也没什么,可张大华上任后大权不放,小权独揽,弄得班子成员关系紧张。他的两个副手都是六八届的老高中生,社会阅历很深,原来在老领导手下大家你好我好,蛇鼠同居,没什么矛盾。张大华上任后独揽槽钢,弄得两个副手无所适从。有一次两个副手找他签个饭票子,他拿起来就给扔了,告诉以后不许任何人花公款请客。加上平时张大华就没人情味,谁家有个大事小情,最多是老婆出面,都很惧怕他。这无疑将两个副手推到一起,不配合他工作。你说行的他们不办,你说不行的,他们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办了。前两天竟然给谭悟凡定调子,说最多够七年徒刑,没把张大华气死。这两位副手无论在检察院还是在古城市,都是根深蒂固,张大华惹不起也动不了。这两位和反贪局的张局长都是多年关系,原来他们研究想把车宏轩放出去,那样就相当于在外边养了个财神爷,不抓你事情也不完,永远像演木偶戏,用绳子拽着你。他们也估计出车宏轩不是一般战士,一定会找人摆平,如果找人,一定会找到张大华,这期间如果抓到把柄,一举可以攻破张大华。现在人进来了,既要对车宏轩刮血带rou,也要寻找整人的机会,甚至想从车宏轩那里拿出三十万,给张大华买台好车,日后再找机会秋后算账。所以,虽然车宏轩同意拿出三十万,他们觉得还不够口,放了他就没机会了,去掉买车钱大家白忙活,这天下午反贪局的张局长便亲自上阵,带着田科长和高明一起提审车宏轩。 高明对此举很不理解。 张局长矮胖,满脸横rou,他恶狠狠地看了眼车宏轩问:“你是想顽抗到底吗?” 车宏轩感到很震动:“我没有啊?” “刘斌跑哪去了你能不知道?” “确实不知道。” 张局长一拍桌子:“给张丽萍多少钱你能说清楚不?张丽萍已经交代了,钱也拿回来了!” 车宏轩看着这位凶神恶煞,心里有些慌:“没有给张丽萍送钱。” 张局长又“啪”的拍了一下桌子:“你是老年痴呆了怎么的?别给你脸你不要脸!你看人家干土建和内装的,那点事说得清清楚楚,马上就要办取保候审啦。你怎么的,不想说是吗?我们有的是办法,你知道吗?” “我知道。” “好,”他平稳一些,指着车宏轩说,“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究竟给谭悟凡多少钱,给张丽萍多少钱,今天必须说清楚!否则我就送你去看守所,将来重判,你别想出去。你这么大年龄了,还是别去看守所的好,那地方不像这,三十多人住一个房间,你遭不起那个罪。说吧,以前说过的就别说了。”
车宏轩真的不知道说什么。 张局长冷笑一下:“你不想说是吗?那么大工程给你了,你不送钱可能吗?古城市的酒让你喝了多少?小姑娘让你祸害了多少?现在还想抵赖!你保险公司缴税了吗?” 车宏轩心里一震。平静一下又觉得很奇怪,这事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他木然地说:“没有,还没到时候,结算还没完。” “一百年不结算你就不交了呗?按规定,你收一笔应该交一笔,你现在已经收了好几百万,一分没交,有的已经跨年度了,要交滞纳金!你明白吗?” “缴税要到开**的时候,审计没出来,我们也没办法。” “好,”副局长站起来说,“把他送到看守所!”说完转身走了。 高明急了,马上追出去,要求局长再考虑一下,局长横了他一眼,扬长而去。 高明回去对车宏轩说:“你不能硬顶着来呀?” 车宏轩呆笑一下。 高明去办了羁押手续,又拿了车宏轩用过的被子,把一包崭新的内衣交给他说:“这是你弟弟拿来的,你把它换上。” 车宏轩这人,平时不讲究穿衣服是不是名牌,但必须干净,款式也不能太过时。在家的时候,妻子会每天给他准备好要换洗的内衣,现在已经是好几天了,他早就想换一换。 高明过来看看内衣,笑着说:“三耳兔的,怎么买这个牌子?还想让你像刘斌一样跑吗?你这么做就对了,不能跑,一旦跑了后果不堪设想。” 车宏轩默默点点头头,见他们没有回避的意思,就换了裤头和内衣,把换下的放进那个方便袋里。 他们准备好后,就上车去看守所。 高明一个人送他。 经过一个多小时,高明把他送到外市的一个山区林业看守所。一 进门,高明办手续,车宏轩站在那里四下看看。过来一个又矮又黑的中年人,穿着警服,喝令他手报着头,和两个打架的年轻人面朝墙蹲在一起。这一蹲就是二十几分钟,车宏轩浑身发抖,额头上冒出汗来。当那个又黑又矮的人叫他起来的时候,他踉跄的站起来,几乎摔倒。他跟着那人,来到一个房间。那人先进去,车宏轩跟着进去,他怀着复杂的心情看着这个充满传说的地方。屋子有二十多平米,南边是一个窗户,中间是一个通道,两边是半米高的通长木床,进门是一个厕所,一道小墙把厕所和床隔开,床上被子叠的四面见线,很整洁。房间很暗,车宏轩细看才发现,满屋子里的老犯都在注视着他们,那种眼光是外边所没有的,说不出是惊恐还是愤怒。 那人看着满屋的老犯说:“这是我沈阳的亲戚,你们都听明白了 吗?” “报告,明白!”房间里的头头——俗称牢头狱霸——迎过来立正答道。 那人不动声色的一脚踢在头头的迎面骨上,头头下意识的想去捂腿,马上又来了个立正:“报告,明白!” 有了这句话,车宏轩便意大了。 大伙这会正休息,都坐在两边的床上。 矮胖子走了,车宏轩找了一个床边坐下。一个胖子老犯问:“你是沈阳市的?怎么送到这里来了?” 车宏轩看着他说:“我是在古城市出的事。” 牢头狱霸过来对着车宏轩的小腿就是一脚:“把腿拿上去!没让你洗澡就可以了,看在你这么大岁数的份上,还当啷个二郎腿!你以 为这是你家呢?这是活人管理所,专门管理活人的!到了这里,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 原来,进来的人都要洗一个凉水澡净身。大冬天的,几盆凉水浇下去够要命的。车宏轩以前也听说过看守所如何如何,现在亲临其境,觉得不过如此,虽然挨了一脚,心里却平静了许多。 那个胖子还在问:“你犯了什么罪?” 车宏轩揉着被踢的腿回答说:“我手下的业务员给保险公司送回扣。” 胖子更加感兴趣了,一连串问:“哇,保险公司的大楼是你干的?那你是大老板了?你也是张大华那个王八犊子送来的?” “保险公司大楼外装是我干的。” “你送了多少钱?” “三十万。” 胖子蔑视地瞪起眼睛:“那你也没弄明白呀?这点小事算什么?张大华那个王八犊子小人得志,翻脸不认人!”他指着身边一个年轻人,“这是我儿子,如果我们爷俩出去一个,第一件事就是把张大华的脑袋剁下来喂狗,再把他家的主坟刨了。我的事早就摆平了,他又给我翻腾出来,说我收保护费是黑社会,开矿是盗采,还把文化大革命以后的事都翻腾出来了,秋后算账!” 牢头狱霸也过来坐在他身边说:“大哥是古城市的一把,黑白两道都行。”他又小声问:“带点钱没?” 车宏轩轻轻晃晃头,有点奇怪,心想:这里要钱干什么? 头头小声告诉他:“弄点钱进来,吃的会好一些。” 又一个人过来,摸摸车宏轩的头。看来他也是这个屋里的重要人物,否则是不能随便说话和下地走动的,他问:“大哥,你那么有实力,以后我出去跟你混。你不要小瞧这里,天下各路英雄都有。” 他哪里敢说不字。 那人又说:“我已经在这里呆好几年了,最近清理积案,证据不足的判不了,可能要放。这就叫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大哥你也要稳稳当当的,不要有没有的胡说乱说。你知道现在社会最不好办事的几种人吗?四大黑:公检法、国地税、三陪小姐黑社会。你要小心,平时没事别交他们,用着了财神爷cao屁股——现钱一触!嗨,说到这,问你一下,现在古城市洗澡堂里还有小姐吗?” “说不清,应该没有了。” “我现在连女人那玩意长的是什么样都忘了,出去第一件事就是找个女人干一炮。哎呀,坐牢三年,丑女变貂蝉哪!” 显然,这里人的谈吐和正常人是有区别的,他们问了很多事,车宏轩都迎合的一一做了回答。过了一会,牢头狱霸命令每个人面窗盘腿坐好,让车宏轩背狱规。 车宏轩进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吃饭的时间,只有等到明天九点三十分吃饭。晚上九点钟休息的时候,大家都放下被子休息,车宏轩的被子还有衣服,都被牢头分给别人了,自己穿个衬衣,不知道在哪里休息。大家都躺下了,他没地方呆,站在地上。还有一个年轻人在地上来回巡逻,谁要是打呼噜,就狠狠的踢一脚。床的两头都住着“老人”,铺得很厚,占了很大地方,中间剩余部分都是新进来的,像礼品盒里的大虾,一个挨一个的一个方向睡着,不能盖被子,更不能翻身,也没有枕头。还有几个年头多的老犯,干脆钻到床底下去睡,这要牢头狱霸同意了才可以。有两个新进来的年轻人,正在给牢头狱霸和黑老大按脚。 “老头,你过来给我按按脚!”那个出去要跟车宏轩混的人对他喊道。 车宏轩难以接受,回答说:“我不会!” 那人愤怒了,一下坐起来:“你找死?” 牢头狱霸马上向那人摆摆手:“你没听所长说吗?我看你找死!给我老老实实趴下!” 那人气哼哼趴下,嘴里还骂了一句。 车宏轩对牢头狱霸说:“兄弟,我太累了,年龄又大,心脏也有病,能不能照顾一下,给我找个地方休息一会。” 牢头狱霸抬起头说:“我们这里有规矩,新来的要值班,最少三天,到了你能把狱规背好为止。” “我现在就能背好。” “你背背我听听。” 车宏轩一口气背完狱规。 “这老头不怪是老板,我在这里呆好几年了,这是第一个这么快就能背下狱规的。看在你是所长亲戚的份上,你挤在中间。” 车宏轩看看中间已经没有地方了,难在那里,牢头狱霸起来,把他往中间一推,打了几下两边的人,把车宏轩硬挤进去。 车宏轩艰难的呆在这里,最难接受的是吃饭,一个有着霉味又没有熟透的酸苞米面“蒸糕”难以下咽,一碗清汤飘着几片白菜叶,那要“老人”不愿意喝了才能轮到他喝。每天早上一次大便,打开窗户,冷风刺骨,两个人屁股对屁股,在牢头狱霸的叫骂声中尽快拉完,否则就有皮rou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