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蔡府

    柳氏母子身上就穿着他们平日里的衣裳，打城里的成衣铺子门前经过，蔡老夫人也没发话给置上两身好衣裳的意思，蔡清河动过主意，原想动用自个的银子给柳氏与阿泽买上两身好衣裳，虽然无法衣锦还乡，可多少也不至于太寒酸了。

    可这老夫人的心思，不过是要让他们母子记住，他们回府时是何等落魄！他们日后锦衣玉食的生活，一切都得仰仗着蔡府。

    不过是身衣裳，就算他们母子今天披金戴银又如何？府里那些人，可就会高看他们几眼？蔡清河相信，只要自己不把自己瞧低了去，那些轻视的目光又如何能伤她半分？

    如此白日马不停蹄赶路，傍晚投宿，从清阳镇到临川城，也足足用了三日。一行人进入城门时，已过了午正。

    老夫人早已打发了管事回府报信，马车缓缓驶过几条宽敞整洁的大街，拐入蔡府所在的青石巷。

    陈元家的见蔡清河一路正襟危坐，并无掀帘偷瞧车外繁华街市热闹人烟的举动，眉眼淡淡，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自嘲地道：“离开京都十几载，奴婢倒有些近乡情怯。”

    此话却是说中柳氏的心思，自入城后，柳氏便有些坐立难安，神情恹恹。

    蔡清河握住柳氏拢在衣袖下的手，只觉入手冰凉，不由用力捏了捏，淡淡地道：“娘，若是这会就怯了场，咱们当日便不该动回府的心思。”

    柳氏抬头看了她一眼，慢慢地抽回手。

    陈元家的忙笑着道：“小姐也莫小瞧了夫人，想当年，夫人也是当过家管过事的，岂还会怕了那些人！”

    蔡清河知道柳氏所怯的是何人，想着等会就要与蔡家老爷还有闵氏对上，她一颗心也久久平静不下来。

    马车路过三间兽头门，门上有一匾，上书蔡府二字。正门却是不开，马车打西边角门直接进去，往里又缓行了半刻钟，在一垂花门前停住。

    立即有婆子上前来打了帘子，蔡清河猫腰钻出去，踩着杌子下了马车，与陈元家的一前一后扶了柳氏下来。

    还未站定，便听得旁边一个银铃般清脆的声音，极是天真烂漫地笑道：“芸jiejie瞧，这是谁家的丫鬟，竟是较往日里常上门来打秋风的孙家小姐身边的三等丫鬟还穷酸。”说着话时，一双漂亮的大眼却是毫不顾忌地在蔡清河身上打着转儿，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轻鄙与嫌恶。

    一时间，众人因她的话，视线皆落在蔡清河的身上。

    柳氏的脸，刹那间涨得通红，若不是有陈元家的扶住，怕是早没了抬脚的气力。

    这就有人迫不及待地跳出来么？蔡清河唇角讥讽地扬起，侧了身打量说话的人，是个与蔡经泽年岁相当的小姑娘，眉眼明媚，披着件茜红色锦缎披风，隐隐露出里头银红色撒蝶小袄，头上戴着两朵彩蝶翩飞的珠花，衬得人更添了几分俏皮可爱。

    蔡老夫人早已由着李嬷嬷扶下了车，只装作未听见，径自往前走了几步。

    “祖母……”蔡清河骨子里就是个牙眦必报的性子，自然是要拉老夫人下水，只听得她这声祖母叫得着实是婉转悠扬，笑着便道：“这是哪位meimei罢？前几日才听得朱嬷嬷夸赞，说是府里头几位庶出的meimei们皆是大气知礼，颇具大家闺秀的风范。今日一瞧，果然……”话音却是一顿，又一脸笑眯眯继续，“果然大失所望，说出的这话，竟是连菜市场卖猪rou家的千金还不讨喜。”

    把蔡府千金同卖猪rou家的女儿作比较？一时间，只听得抽气声清晰可闻。

    蔡老夫人一张老脸都被丢尽了，又不好发作蔡清河，只得狠狠地瞪着那挑起事端的小姑娘，怒声道：“杨姨娘呢，还不让她把这惹祸精拉走！”

    杨姨娘？

    柳氏浑身一激，心里就冷笑了几声。

    这位就是杨姨娘的女儿？果然是有什么样的生母，就有什么样的女儿！看老夫人这态度，杨姨娘母女在府里，也不见得有多讨人欢心！

    旁边立即有个身着暗绿色绣缠枝兰花褙子的妇人上前几步道：“杨姨娘身子不适，这会子在屋里头歇着。”

    柳氏抓住陈元家的手一紧，眼底间恨意一闪一过。哼，还知道要躲！

    蔡老夫人冷哼了声，回头不经意地瞥了柳氏一眼，问道：“老爷呢？”

    那妇人忙回道：“老爷还未回府，不过派了长福来说，申时三刻前一定赶回来，让……”顿了顿，才继续道：“让大小姐和二少爷先安顿下来，晚上再接风洗尘。”

    大小姐和二少爷？完全没有提到柳氏，这是个什么意思？

    连阿泽这个在府外出生的少爷面都未见就认下了，为何对他们的母亲柳氏，却半个字不提？蔡清河一时间只觉心冷不已，上前扶住柳氏。

    柳氏的手又冰凉了几分，嘴里苦涩不已，神色黯然地垂了眼。这就是她不顾女儿劝阻，一意孤行不计名份回府的后果！可是……她不后悔，只要能看着清儿与泽儿能有个好结果，再苦的果，她也认了！

    蔡老夫人似未注意到柳氏惨白的面色，点头看着那妇人，眼中也慈祥不少，“崔姨娘，我不在府里这几日，你辛苦了。”

    “贱妾自当尽微薄之力。”崔姨娘低眉顺目，并不敢邀功，又上前了几步，扶了老夫人的手，“外头冷，老夫人快回屋里说话，贱妾已让人备好热汤热饭，静枫居暖阁里的地龙也烧旺了，饭是摆在……”

    “这事晚会再说。”蔡老夫人回身，扫了众人一眼，视线最终落在蔡清河身上，换了副笑脸，慈祥地道：“清儿过来，扶祖母回屋。”

    蔡清河极是没眼力劲，拉着柳氏的手上前来，又很傻很天真地笑道：“祖母，让娘也扶着您一块进去吧？咱们祖孙三代站一块，才是齐享天伦之乐哩。对了，阿泽，你也过来……”

    蔡经泽心里也带了几分气，就不似柳氏束手束脚，上前就扶住柳氏。母子三人簇拥着老夫人往里走，倒把崔姨娘李嬷嬷等人挤开了去。

    众仆妇又拥着跟了上去，热闹的垂花门前立时散了个没影。

    门边却停了道高挑身影未动，一袭丁香色溜着白绒的锦缎披风，一头乌鸦鸦浓密的黑发里梳成两个双丫髻，戴着两朵时新的宫花，素雅清丽，正扬了细长的脖颈，出神地盯着柳氏母子的身影远去。

    “咱们的大jiejie看来不是吃素的……”方才被众人忽略的小姑娘凑了过来，眨着她漂亮的大眼睛，一脸无辜地笑道：“芸jiejie一向得祖母青睐厚爱，如今也被大jiejie抢去了风头……”

    蔡家二小姐蔡青芸侧身，斜睨了她一眼，冷冷地道：“青芙，不要把别人都当傻子！下次你再拉我下水，可别怪我不客气！”

    蔡青芙垂了眼帘，再抬眼里，那抹丁香色婀娜身影已越行越远，“哼，得意什么劲儿！这一个两个，马上有你们哭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