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卫长公主
三日之后，子夫出了产房。 看着刘彻只顾着满脸怜惜地抱着娇娇弱弱的次女，又想到太后满面掩饰不住的失望，子夫心中长长一叹，对刘彻说道：“陛下……妾生下的是女儿。” “朕三天前就知道了，还是朕给女儿起的名。”一想到女儿就是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遭受上苍惩罚，以至于一出生就体弱多病，刘彻心中又是悔恨，又是心痛。 “可是太宗和先帝皆是未及二十就有数子在膝下，陛下应该早作打算才是。” 刘彻剑眉一挑：“那子夫是想让朕重复那番话？” “陛下！”子夫终于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随即正色道：“皇家子嗣关乎社稷……” “子夫，君无戏言！” 子夫嘴唇张合几次，最终只是无言以对。既然皇帝自己都不着急，自己还瞎cao什么心。 “至于女儿，多几个也没问题。反正朕迟早要和匈奴开战，到时候自然有年少有为的万户侯抢着做咱们的女婿。”刘彻乐呵呵地看着怀中刚刚睡着的女儿，脸上带着说不出的得意与自豪。 每每谈到女儿，子夫对刘彻的话就是信少疑多：出了个平阳侯世子，肯要自己那个霸道调皮的女儿，她就感到很难得了。至于这个次女，但愿性子别像她长姊，否则自己从哪里再找一个甘愿做黄盖的曹襄呀。 大概是冬天出生的缘故，子夫觉得自己这个小女儿的身子弱得可以，真是连半点风都吹不得。出生起就汤药不断的阿霜，在子夫还没出月子时，就被皇太后派来的心腹带到更加温暖宜人的温室殿去居住了。 某日，温室殿中，子夫哄着哭得可怜兮兮的小女儿吃药，一旁升格成为长姊的阿元乖巧地唱着学会没多久的歌，帮着母亲哄meimei。 看着怀中病病殃殃的女儿，子夫眉头紧蹙，心中满是不尽的担忧。 一声通报过后，卫长子缓缓走进来，看看meimei怀中的小婴孩，关切地问道：“小公主好点了吗？” “还不是那样。阿霜自出生到现在，这药就不停的吃，停也不曾停过。这孩子都快一个月大了，可看上去比阿元刚出生时还要瘦弱些。”子夫眼圈又是一红，清泪盈眶，“我实在担心，担心她会……”想到这个年代婴孩的夭折状况，子夫言语凝噎，终究不敢将后面的不祥之音说出来。 卫长子宽慰道：“别担心，小公主有太医细心调养，大些身体就会好的了。当年去病身体那么差，谁能想到现在长得那般结实。” 子夫仍是愁眉不展，看着怀中的女儿，长叹道：“但愿吧。” “对了，这是阿孺和少儿特地为小公主到长陵神君那里求的平安吉钱。” 子夫接过一看，却是一枚一面刻有“长乐未央”，一面刻有“长毋相忘”的铜钱。谢过长兄和两位阿姊的一番心意后，子夫忙命宫女取来五彩丝绳，穿起吉钱，为女儿佩戴好。 一旁的阿元明知不应该，仍是忍不住酸溜溜地问了一句：“大舅舅，阿元怎么没有？” 子夫扫了长女一眼：“无病无灾就是福。” 阿元嘟着小嘴换了个话题，继续问道：“等阿霜长大了，我们在一起时，别人该怎么叫我们呢？” 卫长子解释道：“等公主长大了，陛下会赐下食邑，公主的封号皆以食邑之名冠之。” 阿元皱着小眉头，很是苦恼地说道：“可是，我每次一听到‘公主’或者‘小公主’，就以为在说我呀。” 卫长子看看子夫，示意自己没办法应付了。 子夫眼珠转了转，丢了句：“习惯就好。” 话音刚落，就听到内侍唱诺：“陛下驾到！” 众人行过礼后，阿元再次将自己的苦恼告诉刚到的父皇。 心情不错的刘彻哈哈一笑：“这好办，父皇赐你一个更稀罕的封号不就成了。” 阿元睁着闪闪发亮的大眼睛：“真的吗，父皇？那是什么？” 想到前些天平阳对自己说过的话，刘彻心念一动：“长公主，如何呀？” 阿元笑眯着眼，刚想答“好”，就被子夫劝阻：“陛下，封阿元为长公主之事不合礼制，请陛下请三思。” 卫长子亦出言劝道：“请陛下三思。” 早就猜到兄妹俩会有这等反应的刘彻，饶有兴致地反问一句：“那你们倒是说说，何处有违礼制？” “汉兴以来，唯有两位长公主，俱是帝之嫡长女。按此惯例，阿元又岂能得封长公主。”相较之下，更加熟悉宫廷八卦史的子夫出言答道。 “惯例只是惯例，朕若不按惯例，又与礼制何干？”刘彻轻松地反驳回去，不待子夫回神，问卫长子道：“卿此番进宫，所谓何事？” 卫长子拱手答道：“回陛下，一者是来向陛下报备军中状况，二者是为小公主送来祈福吉钱。” 刘彻顺势和卫长子聊起备战匈奴之事：“你手下的兵士训练成怎样了？” “回陛下，臣手下的兄弟俱是北疆六郡良家子，善于骑射，不少与匈奴有血海深仇，其心可用。……” 忙完后回过神来的子夫见君臣二人谈起军国大事，看看四周有人服侍，便带着阿元避开了。 第二日，刘彻下诏，封长女刘元为长公主，号曰“卫长公主”；卫长子更字为长君，迁中尉，掌徼循京师，秩中二千石。 长公主，乃是位比诸侯王的尊号，依惯例，唯有帝之长女为嫡女时方可获封；“长君”更是两代皇太后长兄之字，中尉一职乃是关乎京都和皇帝安危的重要官职。 景帝驾崩前，田蚡的官职乃是太中大夫，而卫青此时的官职正是太中大夫。皇帝的这两道旨意，加上如此的巧合，让不少人浮想翩翩。 消息传到长乐宫时，平阳正在陪王太后聊天。虽然早在前一天，平阳就知道了这件事。可真听到弟弟破例封侄女为长公主，却忘记自己这个做jiejie的，平阳心里仍然很不是滋味。虽然她很乐意看到子夫登上后位，可皇帝的举动还是让她有几分嫉妒：皇考何曾如此待她。 皇家子嗣一向极多，但刘彻却是一个例外，是以王太后对这个平息自己儿子“不育”谣言的长孙女极为疼爱。对皇帝这般破例，王太后心中的确是颇为不满的。可一想到这件事最终得益的，是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孙女，王太后就忍不住为阿元高兴起来。挑选了几件礼品命人送到未央宫后，王太后这才发现女儿的神情有些不妥。略微思索了一下，王太后便猜到了女儿的心事：“你呀，也别怨皇帝。有了隆虑那件事在前，你弟弟自然担心自己的女儿日后会受欺负。皇帝将你的封号压下，多半是担心日后你们姑侄起矛盾时，阿元会吃亏。” 一听自己母后这话，平阳就知道短时间里，自己根本不用想着晋封长公主的事了，只好不情不愿地答道：“儿臣明白。”想到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那位馆陶皇姑，平阳心中又是一阵暗恨，一咬牙，将武安侯夫人严氏托付的事情讲了出来，“母后，二舅舅家的阿瑜都快十三了。你看，是不是应该为她挑选一位佳婿了？”你把我的长公主封号弄没了，那就别怪我把你女儿的皇后之位弄丢了。 平原君生有三子儿女，除了田蚡，另外四个都是姿容上佳之辈。田蚡自己貌侵，可严氏所出的女儿田瑜，容貌却像极了早逝的小王夫人，王兒姁。对于meimei的早逝，王太后心中常怀伤感。因为田瑜的容貌酷似小王夫人，王太后不免有些爱屋及乌，对这个外甥女极为关心。如今听到平阳提起此事，深知女儿性子的王太后关切地问道：“你既然这么说，想来是早已有人选了？说来听听。” “二舅母有病在身，未能入宫，因而特意托儿臣来向母后求个恩典。” “好了，别卖关子了。你二舅母到底看上谁了？” “是卫家老三，卫步。” 联想到今日刘彻发出的诏书，王太后满是怀疑地问道：“阿元封长公主的事，你到底掺和了多少？” 平*本无意隐瞒，很老实地将严氏和自己的打算合盘托出。 王太后从来都很清楚，身处这个位置是免不了被人算计，可真听到女儿的这番话，仍忍不住冷哼一声：“你们不都商量好了吗？还来问我做什么！” 平阳连忙起身，到王太后身旁跪坐下，讨好地说道：“母后，这事只是舅母私底下托儿臣去办的。连陛下那里，儿臣都没有细说，只是略微提了一下二舅舅的习性罢了。” 听女儿提起自己的二弟，王太后第一时间就想起了一个词，墙头草。心中暗自摇头，王太后对着平阳说道：“卫氏虽然出自你门下，可你也没必要这般为他们做打算。” “母后，”平阳倔强地看向王太后，“卫子夫能做皇后，自是最好不过。若不能，儿臣也无意强求。可是，儿臣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未来的皇太后是敌视儿臣的人。哪怕她是姑姑的女儿，儿臣也一样要将她拉下皇后之位！” 恍然之间，王太后只觉得平阳的神色极为熟悉，仿佛曾在哪里见过似的。细细想了一下，王太后才记起，当年的自己，在得知刘荣被立为太子时，似乎也是这样的神情：我命由我不由天。眼前的女儿，不愧是自己的亲生血脉。想到这里，王太后的心就软了三分。 平阳见王太后的脸色有所缓和，趁机继续说道：“就算不为旁的，母后好歹也该为阿元想一下。母后就不担心，阿元会成为另一个平邑皇姑。” 平邑公主？王太后想起了那位又被称为绛侯公主，被太宗皇帝和孝文太后视作掌上明珠的天之骄女，却在薄太后驾崩后，马上从京中权贵的座上客变为众人避之不及的祸根。王太后实在不知道，阿元一旦失去自己和皇帝的庇护，下场是否会比平邑更凄凉。何况，自己和皇帝尚在人世，那陈蟜就胆敢欺压到隆虑头上。若陈氏真的得势，自己的女儿孙女恐怕真的难以有什么好下场。 打定主意后，王太后沉吟片刻，才说道：“你呀，还不如多费点心思，想想该如何帮皇帝还了窦太主的恩情。”刘霜体弱多病的境况，让王太后更加坚定地认为，还了恩情以后才能谈废后之事。 “至于阿瑜的昏事，”王太后顿了顿，“你先回去把这事告诉你二舅舅，然后和卫家商量好了，我再赐婚不迟。还有，记得提醒卫长君，他家的那三兄弟该行冠礼了。” 达成所愿的平阳满意地点头应“诺”。 听出了王太后的言下之意，平阳顺着王太后的话说道：“兵法有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儿臣这么做，就是为了让她们多出点乱子呀。”只有多出错，才好早日还掉恩情。 在女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诉完后，大长公主刘嫖怒火滔天。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极识时务的刘嫖没这胆子找刘彻和昔日的盟友皇太后闹上一顿。急欲发泄一顿的刘嫖把矛头对准了这一切的真正始作俑者，平阳公主。 平阳府，气急败坏的刘嫖开门见山，向回家没多久的平阳质问道：“帝非我不得立，已而弃捐吾女，壹何不自喜而倍本乎！” 平阳听完刘嫖的抱怨，淡淡回了一句：“姑姑可还记得皇考何以废后？无子故废尔！” 刘嫖仍然气愤难耐：“上之得为嗣，我有大力焉！” “昔者，皇祖母得孝文太后之言，方得立以为皇后。皇考废后时，皇祖母可曾劝阻过半分？”今天这一切，要真论起来，不过是一报还一报。 刘嫖脸色大变，刚欲发火，却听到平阳似乎很好心地劝道：“姑姑，我若是你，就会马上广求医药，让中宫早日生下嫡长子，而不是在这抱怨不休。” 刘嫖被气得够呛，却又不得不承认平阳说得没错。回府之后，刘嫖连忙让人张榜重金悬赏名医，广求偏方，为皇后求子。 据说，直到陈皇后被废，求子所花费的金钱居然多达九千万。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刘嫖走后，曹时疑惑地问道：“如果中宫果真有身，又当如何？只怕到时候，中宫一旦得势，就会迁怒我等。” 平阳满脸笃定，轻笑着看向曹时：“你觉得，我会容忍这种情况发生吗？” 【卫长子更字的时间，卫子夫长女封长公主的时间，还有卫长子的官职都是我杜撰的。】 明天继续补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