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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土

    他悄悄的下床,摸了一把铁锹,慢慢的打开房门。院子里的黑影像是已经得手,背着他家的羊,翻越了墙头。他大喝一声,追了过去。两人你跑我赶,穿过村前的小河,又跑了二里多路,前面的人站住了,从怀里掏出匕首,虽是在夜里,也感觉到匕首所闪耀的寒光。何有发也站住了,跑了这一段路,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把偷东西的人逼急了,同他玩命,到底值不值?考虑的后果是,为了一只羊,犯不着拼命。

    何有发正想转身离开,但见那人拿着匕首在羊身上捅了数刀,直至山羊不叫了,那人撂下山羊,对何有发做了一个抹脖子的举动,扬长而去。何有发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那人有何用意。等确认那人已经走远了,何有发慢慢的走过去,拎起山羊,拖回家。山羊身上还插着那把匕首,何有发把匕首取下来,匕首上有一个字条。何有发打开字条,上面写着:人在做,天在看。没有不透风的墙。两句话,字面意思他是明白,他明白。可这两句后面的意思,他觉得这是那人对他的报复,或者说是警告,就像武侠电视里演的,当一个人准备报仇时,总得给他的仇人一点警示,不是告诉他让他防备,而是让他在恐惧中迎接挑战。

    “一定是你得罪人了。”喜云说。

    何有发认为她这句话是废话,如果他没得罪人,别人会找上门来。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找出上门复仇的那个人是谁?喜云帮他分析,没当村支书之前,何有发没和村里人吵过架。要说得罪人,也是当了村支书以后的事情。可何有发当村支书也就半年的时间,他能得罪人?分析来,分析去。两人同时想到了一个人,李成运。

    “不错,应该就是他。”何有发说。可他不明白,打小报告这件事情,他做的及其隐蔽,李成运怎么会知道?这时,何有发看到纸条上那句话,没有不透风的墙。难道真的没有不透风的墙?何有发忽然失落了,因为他觉察到自己真的就不是当村支书的这块料,本以为这件事情做的神不知鬼不觉的。可没想到还是被人发现,就算李成运不计较这件事情,以后他在村子里也很难做人了。现实的残酷是她所不能接受的。逃避现实,他发现,用一套又一套的谎言麻痹自己,竟能让自己取得片刻的兴奋,慢慢地,他开始沉迷于此了。

    现在,王兆江的一句话犹如当头一棒,把他从幻想中打醒,认清这个让他无法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的现实。

    “当领导不一定要天天做贡献。老一辈人说得好,无为而治是大治。咱们村里的人现在都生活的很好嘛,你这个做村支书的能领着大伙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就是了,不要老想着自己做了村支书就得出风头,抓面子。”

    “你说俺该怎么做?”

    “凭良心做。咱村的人都不是傻子,你不要想着蒙骗大伙。一是一,二是二,以后可别学王文成。”

    “你知道王文成的事?”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啊。再说,俺活了这么大岁数,啥事情没见过?”

    两人正说着话,一辆黑色轿车停下。从轿车里走出一个人,他问何有发王天奎家在哪里,何有发说他是这个村的支书,问他们找王天奎干什么?那人说你是支书更好了,他说他们是从县里来的,找王天奎有点事情,然后他让何有发领着他们去王天奎家。何有发在前面走着,小轿车在后面慢慢的开,走到王天奎家门口,何有发用力拍王天奎家的大门,让王天奎开门。王天奎穿着拖鞋,光着膀子就出来了。

    这时,从轿车里下来三个人,有两个人戴着眼睛,打着领带,头发梳理的油光瓦亮,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走在前面的人问:“你就是王天奎啊?”

    “啊,对。俺就是?你们是?”

    “我们是县公路局的。找你是为了河堤的事情。”

    “啊,俺早就等你们来了,你们咋才来啊?快,家里请,家里请。”

    两个打领带的人跟王天奎进去,何有发也在后面跟着。村里人见王天奎家门口停着小轿车,也都围了过去,看热闹。当那两个打领带的人从王天奎家出来时,小轿车四周围满了人。王天奎从家里拿了一根棍子,把围观的人给挡开,才让小轿车顺利的离开双水村。第二天,村里人就知道王天奎卖河堤的事情。之前,王天奎花了几千块钱收购的河堤,转手竟然卖了好几万。村里人都认为他们被王天奎耍了。所以,当拉土的车开进河堤处时,村里的人都冲了过去,这次没人组织,但特别的统一,男女老少,手里都拿着家伙,铁锹,叉子,棍子,扫把,就连三四岁的小孩也拿着火棍头子在后面跟着。他们围住装土的车,说是地是他们的,没有他们的允许,谁都不能拉地里的土。领头装土的人一看架势不对,忙把王天奎叫来。

    王天奎早有准备,手里拿着张纸就来了。他在每个村民面前都抖露一番,意思是让他看清楚,白纸黑字,这可是他和他们签的合同。有那么一小会,村里人都怔住了,因为在他们潜意识里,这张合同应该遵守的,虽然他们都没有多少文化,可言而有信是孔老夫子说的,况且他们这里离孔老夫子家坐车也就一两个小时,出门在外,这里的人都是依孔老夫子的后代而自居的。

    “你这是欺诈,典型的投机倒把。”李成福说。

    “对,投机倒把!”

    “打倒投机倒把!!”

    王文成想起了,之前公安局来抓过一次王天奎,就是在他们村立电线杆子的那时候,王天奎命好,躲过去了。可后来王文成去乡里开会的事情,乡公安局的局长对他说过这事,说是王天奎在南方同几个河南人,非发买卖,投机倒把。那几个河南人已经落网,在逼供的时候把王天奎给咬出来。听公安局局长这么一说,王文成才知道王天奎的钱全部是投机倒把挣来的。局长问王天奎是否还在双水村,王文成明白,局长的意思是还要抓他,可王文成想王天奎虽然干了投机倒把的事情,但没有做危害他们双水村的事情,再者,王天奎也是他的村民嘛,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抓进公安局。有这层考虑,王文成就对局长撒了一个小慌。从那以后,公安局局长再也没问过这件事情,王文成也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现在李成福提到投机倒把了,王文成这才想起了。随机,他又想到,这倒是一个报复王天奎的好机会。

    于是,他趁着人们起哄,悄悄的钻出人群,回家给乡公安局打了个打点,说是有要紧事情要举报。电话那端极不耐烦的问他啥事,他说他要举报他们村的村民王天奎,王文成又怕对方想不起来,又加了一句,就是上次干过投机倒把的哪一个,他现在正在俺们双水村,你要不要来抓他?

    “抓啥抓?”电话那端用讽刺的语气说,“现在啥时代你不知道?国家早就说过啦,投机倒把不是罪。”

    对方的话让王文成很失望。不过,即便是国家不治他王天奎,今天他王文成也得让王天奎下不了台。王文成返回现场。现场中,村民们的气势很高涨,都高举着手里的家伙,口里嚷嚷着打到投机倒把。王文成站在一个高台子上,大声说:“乡亲们,静一静,静一静。”

    听了王文成的喊话,人们都把目光转到王文成这边,王文成咳嗽了两声,说:“王天奎,不是俺当着大伙的面说你。以前你在外面搞那些投机倒把俺不怪你,可你不该把你在外面发财的那套手法用在咱们老少爷们身上啊?”

    “咋啦?当时签合同的事情双方自愿,现在都不承认了?”王天奎问。

    “可是当时签合同的事情大伙不知道这里的土地有人要买?”

    “知不知道那是你们的事情。”王天奎说,“俺也不知道,可俺当时卖下来这个河堤是咋想的,你们知道吗?俺是把上次的收购当成了赌博。要是咱们村修路,俺就赌赢了,要是不修路,俺就赌输了。王文成,赌博你知不知道?俺也是冒着风险的。现在俺赢了,你们就眼红了?”

    “你不要说那么多废话,你这种行径就是投机倒把。”王文成说,“王天奎,你还记得上次公安局来咱们村抓你吗?当时吧,虽然村里的老少爷们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可你没霍霍咱们双水村的人,所以,村里的老少爷们都替你保守秘密。你倒好,不说报答上次的恩情,反过来把你投机倒把的那一套用在俺们身上,你对得起村里的老少爷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