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 心灰
陈烁等人赶到的时候,她就那么坐在没膝的泥水里,手里紧紧地抱着那只皮鞋。面色青白,双眼赤红,乌黑的嘴唇不停地抖动着。 陈烁缓缓蹲在她面前,双手搂住她的肩膀,轻轻叫了下她的名字。她僵硬地抬了抬头,好像不认识他一般瞪大了眼睛,可眼里却空洞一片。 心里好似被冰刀划过,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痛瞬间袭来,陈烁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惨白的薄唇抿得紧紧的。然而此时怀里的女子却猛地挣扎起来,一拳打在他受伤的肩头,他却只是闷哼一声,紧紧咬牙,不肯松手。 这对痛算什么,比起她看向他时,眼里陡然爆发的仇恨与愤怒所带来的心痛,他情愿她用刀来剜他的rou! 女子挣脱不开,顿时急怒攻心,一口鲜血喷出,在他怀里晕死过去。 风疾雨狂,他感觉眼眶一阵阵发热,他想,应该是雨水冲到眼睛里去了。 何铭早已经带人下河打捞,然而雨大风急,湍急的流丹河能在片刻将将一切粉碎,吞噬,然后消化。河水已经被何铭等人翻得浑黄,却只找到了一个马鞍。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怀里的女子,然后将她放到李骁手里,沉声道:“好好照顾他。”李骁沉重点头,抱着苏锦大步向自己的坐骑走去。 陈烁目送着他们离开,直到他们的身影隐没在层层雨帘之中,才缓缓转身。寒风萧瑟,暴雨如注,男人挺直了背脊向流丹河走去,修长的背影透着一种说不住的孤寂与凄凉。 ———————————— 苏锦其实没有晕多久就已经醒来,她知道陈烁将她交给李骁照顾,也知道她被送回了她自己的小院子。 一批又一批的大夫给她号脉,在外屋低声地商讨治疗方案。有人默默地注视着她,有人给她擦身,有人给她上药,有人给她包扎,有人嘤嘤地哭,有人端了药来,用瓷勺喂入她的口中。她却紧紧咬着牙关,一滴药也不肯咽下。她不要喝药,不要包扎,不要上药,她固执地闭着眼睛,恨不得就此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 她便这么昏昏沉沉地睡着,一颗心仿佛已经随着阿山一通跌进流丹河,被冰冷的河水撞击、冲刷、磨蚀,最后一点一点地下沉、粉碎、消融。 脑海中不断有少年如画般的脸庞闪现,阿山用麋鹿般的清澈双眼深深注视着她,无限欢喜地说道:“等我出来,我一定要挣很多钱给你们!我要让你们过上最好的生活!” 他不满地说:“别摸我的头,我又不是小孩子!” 他喃喃地说:“只要有你,阿山就有家!” 他淡淡地说:“一切有我。没事的,有我在。” 他轻轻在耳边说:“闭上眼睛,等你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他哽咽着说:“到时候,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是你的,全天下的人都听你使唤,谁让你受委屈,我便要他加倍奉还!我要让你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他轻笑着说:“你真是个贪心的人。我和他,最终只能选一个的。” 他……最后晕倒在她怀里时,眼里闪过的惊讶神色…… 然后,是一张男人的潇洒无双的俊脸,那双总是轻蔑地看着她的狭长双眸闪着戏谑的光,薄唇微扯:“你真是猪。”“猪,我来接你回家。”“猪,我真高兴,我真高兴!”“猪,你是我的女人。记住,我的女人该由我来保护。”“我不会再放开你的。” 还有黑甲男人沉着的声音:“我方歼敌二千,伤亡八百……善后……” 心如刀绞,最后一幅幅画面变成光怪陆离不断旋转的旋窝,她再次陷入无穷无尽的黑暗。 然而她终究未能如愿,没有就此沉睡不醒。有男人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沙哑低沉,可她却觉得很刺耳很刺耳,她一点也不想听到,一点也不想。 “猪,快醒来,你都已经睡了三天了,再睡下去就真的醒不过来了。到时候,我就算善心大发,任你打骂你都没机会了。” “猪,淏弟马股上的一剑真的不是我刺的,我说过,他是我唯一的弟弟,我绝不会伤害他。我早就知道顾骏先的部署,所以才故意拖住他的注意力,却暗地里让何铭和戴兴去剿了他原本打算围攻皇宫的军队。那几千人全是他亲自训练的精锐部队,倘若真让他们近了宫门,后果不堪设想。我不得不防,才故意做出垂死挣扎的假象,并不是故意瞒着你。”
“猪,多想你向上次一样,那么坚定地对我说,‘我信你。’现在,你还信我吗?” “猪,你想不想听我说说我和淏弟的事情?你要想,就出个声好不好?” “你不说话,是默认了,还是不同意?这件事还没跟任何人讲过,只此一次,下次你再求着我说,我也不说了。” “猪……” 男人呼吸沉重,似乎在竭力压制着什么。一双大手缓缓地牵起她绑着绷带的手,炙热的呼吸喷在她冰凉的指尖,似乎有温热的液体滑落,滴在她的手腕上。 “猪,我已经失去了淏弟,不能再没有你了。” 床上的女子紧紧闭着眼,一动也不动。 有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女子温柔沙哑的声音传来:“王爷,您身上有伤,还是去休息吧,这里有似月就可以了。” “不用了,我陪着她。” “可是,”女子为难地说道:“我该为阿锦换药了……” 男人握着她的手微微一动,随即低叹一声,轻轻将她的手放回被窝,起身离去。 一双温柔的手抚上了她的额头,为她理顺留海,捏好被角,再轻轻的坐在床沿上。 “已经找到他了。”女子的声音很哑,带着nongnong的鼻音,好像刚刚才竭力地痛哭过。“被冲了两里多远,身体已经被鱼啃食……” 苏锦听到女子继续说着,只是刚说一句,她便哽住再开不了口。 “一只脚上还穿着你送他的鞋子,只是,已经肿得脱不下来了!” 女子痛哭出声,有悲切而绝望的嘶吼在耳边回荡。 “阿锦,你们不是在相府做客吗?怎么会变成这样?我问他们,他们谁都不肯说。我知道你没睡,睁开眼,告诉我,阿山到底怎么会死的!” 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滴在苏绸蜀绣方枕上,苏锦缓缓地睁开眼,入目的是似月苍白消瘦的脸。 “对不起。” 她动了动唇,却说不出话,只从喉间发出一声难听的嘶嘶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