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章 春雨纷纷
先前留兰只听说“春雨贵如油”,今年春里的雨水却格外多,隔个三五天就落一场雨,春意愈加盎然。 雨水多,地里庄稼长得好,农人个个笑逐颜开。留兰也欢呼雀跃:她日日往坡上跑两趟,树上的青梅果子有一些已经微微泛黄,忍不住尝了一个,酸中带着苦,还是不讨梁怀谷的喜欢,映山红果一棵浇一桶水,青梅一棵才给半桶,幸亏老天爷雨露均衡,要不喜湿的青梅怕要长不好。 另一件让她雀跃不已的,是餐桌上越来越丰富,荠菜、苋菜、蓬蓬菜、刺儿菜、灰灰菜、扫帚菜,种种之前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野菜轮番上阵,或凉拌,或清炒,或做汤,文清总能变出各式的花样来,让人百吃不厌。 留兰最爱吃的是荠菜馅儿的饺子,圆滚滚的,一口咬下去,汁香叶嫩,要多好吃有多好吃。但总不能顿顿吃白面饺子,文氏教着文清用罗布包着荠菜使劲挤,挤出绿色的汁液来,掺水和杂面,再把荠菜剁碎了一块儿揉进面里做成千层饼,上锅蒸熟了,松软可口,只就着咸菜就能吃得唇齿留香。 每天拎着个篮子出门,先去坡上和青梅、映山红果打个招呼,找梁怀谷唠几句,再采一篮子野菜回家,搬个小板凳坐在文清身旁,一个择菜,一个绣花,文清时不时指点她,哪样儿菜好吃,另一样长得差不多模样的,却是不能吃的,一样一样的说的头头是道。 有时候留兰故意乱采了一些野菜,她瞟一眼就能拣出来扔到鸡窝里。 一日清晨醒来,窗外又是沙沙的雨声,留兰不由得叹了一声:“又下雨。” 刚脱了稍显厚重的棉鞋,换了白氏亲手做的新鞋,她又犯了喜新厌旧的毛病,不穿新鞋不能下床一般,自己都觉得矫情,心里却美滋滋的。 “下雨才好,庄户人可都盼着下雨呢,雨生百谷,谷雨前后雨下的多了,庄稼才能长得好,过了谷雨,天也暖和了。” 白氏正坐在梳妆台前细细梳着她那一头乌黑顺滑的长发,听着留兰的嘟囔,浅笑着应她。 那梳妆台,是沈家在梁石桥村定居后添的第一件像样的家具,是沈子林特意请了木匠,照着白氏说的样子打的,手艺不见得精巧,但样式颇为新颖。 庄户人家的家具,大多是粗拙笨重的,而且即便是有闲钱添置家具,也多是桌子柜子之类,有正儿八经的梳妆台的,沈家是独一家,何况还是沈子林特意为白氏打的,也因此在那些时日,白氏很是被村里的老少媳妇儿羡慕了好大一阵子。 沈子林走后,这梳妆台被白氏搬进了堂屋另一边的卧房里。那间卧房原本是沈子林为两个孩子准备的,隔成了内外两个小间,只是留兰以前胆小不敢一个人睡,留白年龄又小,那屋子一直堆放着一些杂物,梳妆台淹没在其中,不在白氏眼皮子底下,也省得睹物伤神。 留兰偶然在一次探索中发现了已经落了灰的梳妆台,虽然明了白氏的心意,却仍然装傻充愣的吵着又搬了出来,除了感觉这梳妆台是唯二稍稍能配衬白氏的气质之外,还一直觉着,与其为了忘记而痛苦,不如一直怀念下去。 另一件与白氏气质相仿的,是她手里那只木梳,桃木的,刻有花枝纹路,留兰恰巧认得那花,是白芷,是一味草药,留兰在医书上看到过。 一候萍始生,二候鸣鸩拂其羽,三候戴胜降于桑。 留兰听着白氏细细的教着留白念着,越觉着她的美好,流落到这乡野粗鄙之地来,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一阵拍门声隔了院子传来,在静谧的清晨显得格外清晰,打断了留兰的感慨。 “来了。” 白氏刚要起身,门外已经清亮的应了一声,文清早起做饭,从后院绕过来,脚步咚咚的经过,留兰忙钻出被窝,手忙脚乱的穿衣服。 天果然是暖了,钻出被窝的一瞬间已经体会深刻。 “喏,你叔刚从树上掐下来的,嫩乎着呢,咱先尝尝鲜,这东西长得快,不几天就生了硬杆子嚼不动了。”顾氏披着蓑衣,笼在细雨丝里灰蒙蒙的,唯有手中一把绿意娇嫩欲滴。 “哟,香椿芽,这可是好东西。文清快接着,让你婶儿进来坐坐。”文氏也转了过来。她比留兰眼神好,大老远就认出来顾氏手里的东西。 “不坐了,恩婷她爹还在树上呢,我赶着让他多摘一些,让恩民送镇上去。” 送镇上去,自然是送到梁恩婷未来的婆家去。 “哟,这闺女还没送出门呢,就先疼上女婿了。”文氏笑着打趣。 “可不是这么说的,等恩婷过了门,要是受了屈,看我不硬摁着把他吃我的都抠出来。”顾氏爽朗的笑着,摆摆手走了,显是对未来的女婿十分的满意。 香椿叶厚芽嫩,绿叶红边,犹如玛瑙、翡翠,香味浓郁,不仅营养丰富,而且具有较高的药用价值。椿树通常清明前后开始萌芽,以谷雨前采摘最鲜最嫩,有“雨前香椿嫩如丝”之说,谷雨后口感乏味,营养价值也大大降低,大多会被腌成咸菜佐饭。 于是继诸多鲜嫩的野菜之后,留兰又品尝到了口感味道大不一样的美味,若不是顾虑梁怀全家的香椿树与她现在的身形相较差距较大,她还真想亲自体验一下雨中采摘的乐趣。 再过几日,清晨便在布谷鸟清亮的叫声中醒来,出门柳絮、杨絮飞扬,不小心钻进鼻子里,引出大大一个喷嚏。 留兰还特意跑到田野里找梁怀谷,掰着他的胳膊愣要拖着他带她去找布谷鸟,被他拎小鸡子一般拎到地头上,害她被地里忙碌的邻里乡亲好一顿取笑,但最终还是见到了这种有着暗灰色好看翎羽、赤口小冠的鸟儿。 文清和梁恩婷结伴上山采了桃花,插在窗台上,又比对着绣在帕子上,窗台上和帕子上的桃花相得益彰,映红了少女的娇颜。 而最让留兰高兴的,是坡地上的青梅眼见着快要成熟了,果色慢慢变黄,入口也不那么涩了。八棵青梅,除了有两棵莫名其妙的落了些果子,余下的都果实累累,虽比不上映山红果,差不多也有一百多斤。
留兰特意嘱咐了梁怀谷,拜托他在照看好他的心头好映山红果的同时,也替她把青梅看顾好了,首要的是别让那些天天上树掏鸟窝的皮孩子糟蹋了。 梁怀谷对她的谨慎小心不屑一顾,在他看来,不能入口的青梅唯一的作用就是砍了晒干了当柴烧,还能腾出地来种别的。但即使如此,对于留兰的嘱托,他依然非常重视,甚至砍了树枝子围着八棵青梅绕了一圈,能拦住鸡鸭,但绝对拦不住狗跳猪拱,对于七岁八岁狗也嫌的玩赖小子,有同于无。 对于这个唯一比映山红果高的待遇,留兰很是哭笑不得,这更像是有力气没处使敷衍她是小孩子。但她还是天真的装出无比崇拜的样子感激涕零,只待青梅成熟,砸他个满头包。 至于到时候舍不舍得,另当别论。 雨生百谷,雨生万物。 上一世的留兰喜欢下雨,彼时没觉察,此刻以过来人的思想,多少带点儿沧桑感的回忆,那时候喜欢下雨,是文艺小青年儿的小情绪,仿佛隔着窗户听到雨声,那些平时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里的小愁绪就咝溜溜跟加湿器里的小蒸汽一般冒出来了,应时应景。 若不是此生生在农家,留兰怕永远都体会不到雨对农人的重要性,再看看村外愈加盎然的春意,心里对雨的喜爱,再不是以前的无病呻吟,而是真正的欣喜了。 下雨农家无事,加上今春连着几场透雨,地里的庄稼喝足了水,眼见着一个丰收年,人们心里也松快,村里村外的景象都格外和谐,颇有几分悠然田园的感觉。 文氏被顾氏喊去打粉线絮棉花做被子,按这里的风俗,姑娘出嫁,嫁妆里必然要有铺盖,亲娘亲手做了,嫁出去起码不受冻。富裕的人家有十二铺十二盖,但像梁怀全家在梁石桥村还算不错的家境,也只能是六铺六盖,已经让诸多待嫁的姑娘羡慕不已了。 闺女出嫁,当娘的既心喜又心酸,恨不得样样都亲手做了。但农家无闲时,整日里忙来忙去,趁着下雨,不用下地,腾出手来赶紧的做,要不接下来夏收秋种的忙活起来,想腾出空来就难了。 自家地里本来就没多少活计,而且大多被梁怀谷抢着干了,文氏这几日正好闲着没事,倒把白氏前前后后的伺候足了,弄的白氏哭笑不得,刚巧顾氏来串门说了一嘴,忙不迭的推她去帮忙了。 算算日子,白氏肚子里的孩子差不多快七个月了,身子越来越重,做了一会子绣活,撑不住歪在床上睡着了。 文泽下雨天也不消停,趁着刚才有一会儿雨小些,又跑出去了,跟屁虫留白自然也没落下,文清知道他们去找梁怀谷了,也没搭理他们,随他们去了,里外忙活了一阵儿,怕扰到白氏,搬了个凳子坐在门口做绣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