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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立后

    次年二月,我在屋内的炭盆旁边烤火,绿湄一路跌跌撞撞从外面跑了进来。

    双手反复在火上搓着,nongnong暖意从指间一直渗透到周身,我看着她满脸通红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才要开口,皎月已经先我一句嗔怪道:“大白天是见鬼了么,怎的这样没有规矩,就不怕冲撞了娘娘?”

    绿湄一张小嘴已被自己咬的鲜红夺目,眉目中忧伤之余又透着些许不愤,半天不语。我站起身来边往坐榻前面走着边道:“有什么话就说罢,索性你做出这一副样子,不是只给本位看的。”

    绿湄闻言跪下,那眸子里已是燃成一团火,道:“官家,官家方才竟纳了宋大人之女宋氏为后。”

    我只觉自己脑中轰隆一声,似没听清楚她说了什么,揉了揉头顶,准备再问,却听得皎月惊讶喊出:“你说什么?官家怎可能这样草率?”又问:“消息准确吗,是哪个宋大人的女儿?”

    绿湄眼巴巴看着我,我深吸一口气,道:“你是打哪儿听说的”

    她咬了咬唇,泪水竟扑簌而下,跪的离我近了些,道:“奴婢方才去外头办事,经过垂拱殿,正赶上散朝。前殿宫人都已经相互传遍了,说官家今日立了忠武军节度使宋偓的女儿宋氏为皇后,不日就要举行册封大典。”

    我心头狠狠一颤,只觉身体里那才积攒完全的一股子热气顷刻散尽,只余彻头彻尾的冰冷,指甲狠狠嵌入掌心,只声音竟像抽丝剥茧一般有气无力对着她道:“消息可靠么?”

    她泪盈于睫,似是不忍心,却终于说出那几个字:“千真万确,奴婢已经向曹公公证实了。”

    我只觉身子绵软无力,胳膊肘一晃从桌子上滑了下去,她上前扶住我,与皎月异口同声叫了句的:“娘娘——”

    我一只手撑着膝盖,一只手重新搭上桌子,道了句:“不必忧心,本位无妨。”

    宋偓之女宋氏,在前朝国号还是周的时候就曾随父觐见,聪明伶俐活泼可人,太祖郭威赐其冠帔以表示自己对她的喜爱。去年,年方二八的宋氏又随母来贺长春节,赵匡胤亦赐以冠帔来赞这个柔顺贤德,貌比西施的女子。宋家三朝国威,宋氏亲母乃后汉国君刘知远的女儿永宁公主,宋偓也是后唐庄宗的外孙,宋氏之贵,当真是近代鲜有能与之比拟的。

    且这宋氏与赵匡胤差了足足有二十五岁之多,就是赵德昭,也比那宋氏年长一岁,却又让我怎的能忽然接受这样一个晴天霹雳?

    闭上眼睛,口中淡淡说道:“你们先出去罢,容本位一人静一静。”

    她二人又恳切叫道:“娘娘——”

    我摆了摆手:“出去。”

    两人再不吭声,对视一眼,双双咬着唇出去了。我瞥眼看了看桌上放着的一盘枣糕,胳膊一挥直直将那雕花的盘子挥到地上。

    赵匡胤,我早知这深宫不可能有真心,却不想你那颗心竟变幻的这样快,胡芮孜在我心上剜了一刀,那疤痕还未愈,你何苦又这般迫不及待的再与我添上一刀?

    可叹泪水竟不争气的落下来,打湿在那早已冰透的手背上。

    门帘被掀开,有人踱了进来,我看也未看,只沉沉道:“教你们在外头候着,何以又自己做主跑了进来,当本位的话做耳旁风么?”

    一声再熟悉不过的铿劲声音缓缓传入耳中:“连朕也不愿意见么?”

    我慌乱抬起头来,拧过身去,却见他一身明黄的朝服还来不及换,竟含着春风一般暖洋洋的笑,与我现下的心境当真不可同日而语。

    我抹去眼角泪珠,面无表情道:“臣妾不敢。”

    他三两步上前,走到我边上,胳膊一伸将我整个拥入怀中,手抚上我的发丝轻声道:“朕已经紧赶慢赶,终究抵不上你那些个侍女的嘴皮子快,看样子,你怕是已经想歪了。”

    我只觉自己胸口涨的厉害,心中也是一阵沉痛大于一阵,使力想要推开他,却怎么也不能动他分毫,半晌,才有气无力道:“臣妾向来不是那大度之人,官家立后却还想让臣妾想些什么?”

    他手指轻轻在我头皮上摩挲:“朕知道这件事做的是有些突然,但你也不用忧心,索性这是朕做给那些个大臣看的。”

    我一怔,头从他的怀里抬起来,道:“官家的意思是?”

    他敛去笑容,却问我道:你想做皇后么?”

    我摇头道:“官家知晓臣妾,向来对那名头分位无甚兴趣。“

    他点点头道:“朕正是知道你不愿立于那高峰颠上受人仰慕,活的特特没有些意趣滋味。然中宫虚位,不能一直拖着。朕须得尽快册立一位皇后,才堵得上朝中那些悠悠众口。”又看了看我,忽而低下头来在我额上一吻:“朕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朕只是给这天下人纳了一位皇后,于你,朕仍然是那个无可取代的赵匡胤,不会负你分毫。”

    我心中大惊,顾不得矜持,只脱口道:“你难道不打算与那宋氏行夫妻之礼么?”

    他笑的温煦:“依你对朕的了解,你觉得朕会与一个可以当朕女儿的人行夫妻之礼么?”

    我忍不住道:“可这不是耽误了那宋氏一生?”

    他不看我,目光淡淡扫去窗外,道:“这宫中又有几个女子真正幸福一生,不过都是依着这样那样的名头,给家族带去一些保障和光耀。”叹了叹:“阿笙,朕何尝不想做一个不拿婚姻下注的君主,可朕若想守住江山,替更多人谋取幸福,便就只能当先先牺牲掉自己的幸福。”

    是了,这才是真正的他,我竟后悔自己初始那般不自制,没有打从心底的相信他,却一味听从流言。身子颤了颤,手终于揽上他腰际,轻轻道:“是臣妾误解了官家。”

    他亦不予计较,反握住我的手,笑道:“你不知道,朕方才在来时路上一直想着你会如何自处,掀了帘子才知道,朕当时没有早早与你商量,对你是多大一个伤害,虽你这样朕觉得很宽慰,然到底朕不希望你心底有一丝不愉快的。”

    我将头靠在他的怀里,忽然的大悲大喜的确令我有些措手不及,但能听到他这样认真的同我解释,心里又觉得,方才体会的那些感觉却是不值一提的。我早知天子之爱不同常人,如今愈发珍惜这皇宫后苑仅存的一丝真爱。人生如梦,匆匆几何,便是抓住这眼前的幸运就已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