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道 泡沫酸辣乌鱼蛋汤
第二天傍晚，浪三和厍强一起登上了北去的列车。半个小时以后，小李子乘坐的列车开始南下，向着上海奔去。两人一南一北，越走越远，小李子在微信里发了消息，还拍了一张车厢里的图片。浪三看到微信以后写了一句评论：“一南一北，两个土匪，一个混吃，一个抱腿”。小李子回答说：“我抱自己的腿，你有本事吃自己。” 小李子在浪三这帮同学里面排行第六，鬼子六也由此得名。他去上海是谈生意，这次是与一家国际名牌化妆品公司谈代理，一旦谈判成功，他可以成为国内一家知名电商的供货商，自己的公司将借此壮大并获利颇丰。 躺在卧铺上的小李子脑子里一边盘算着将要开始的谈判，一边翻看着手机里女儿的相片，小姑娘明亮的大眼睛让小李子爱得发狂。女儿已经成了小李子生命的一部分，特别是最近一两年，女儿渐渐长大，出落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更让小李子自豪的是女儿已经是国家二级花样滑冰运动员了，小李子在大家面前已经养成了夸奖女儿的习惯。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还真有点儿不适应，听着小李子夸女儿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能干，心里又酸又嫉妒，心想：这世上就你女儿优秀，那我们的孩子就不行吗？于是纷纷站出来打击小李子。小李子也不生气，接着夸女儿，直到大家都听烦了，他才礼貌性地夸夸其他人的下一代。 有一段时间浪三不爱参加大家的聚会，他听到小李子夸女儿就不舒服，心想你能不能低调点，在坐的诸位也都是有里有面的人，谁的孩子也不差，为什么你女儿能成为主角，我们也可以夸孩子。一时间，这个同学会变成了夸孩子比赛，你一句学习好，我一句体育好，你一说就是班花，我一说那就是帅哥。几个大老爷们围着孩子转，这在中国的同学聚会史上都不多见。 临近中考的时候，大家真的静下心来谈孩子的事了，而且越谈越严肃，越谈越紧张。七八个大男人不去过问国家大事，也不去说什么生意经和人脉关系，而是踏踏实实讲讲孩子的前程，浪三觉得这几位父亲真是伟大，当然也包括他自己。在孩子的问题上，这几个大男人变得越来越婆婆mama，甚至比孩子的母亲更投入、更紧张。 八个人当中有四个人的孩子面临中考，浪三的儿子冬冬还差一年，但他也被邀请参加了一次全部由父亲参加的中考研讨会。浪三开始不以为然，但听着听着又有点毛骨悚然，敢情中考是那么一件又复杂、又费钱、又劳神、又无可奈何、又不知所措的事情。四个将要上高中的孩子各有特点，两个男孩学习很好，要考最好的高中。两个女孩子学习一般，可一个孩子的母亲在一所重点中学当老师，另一个女孩子，就是李小六的女儿是国家二级运动员。男孩子学习好，很有可能与本校高中签约，这样上高中就有了保障，考试压力也不会很大，但孩子和家长都不甘心，希望能考高更优秀的高中，于是自断退路，非要拼一下，孩子本身的成绩已经很好了，如果再需要提高10分，那真比登天还难，况且中考还有很多的不确定性，一旦发挥失常，也许连本校高中也上不去。男孩子的父亲掐了又掐，算了又算，精确到小数点后面四位，也还是没有把握。 “那我也让我们家儿子拼一把，人生能有几回搏。”郭小七不停地给自己鼓劲。 “大不了交钱吧，一分三万，你准备三十万。”小八似笑非笑地说。他不经常参加聚会，但有关中考的聚会没有落过，自己的儿子从小到大已经优秀了九年了，最后一下子也一定能优秀一把，他提醒郭小七准备三十万，其实自己早已把钱准备好了。 “还是申五好，早知道我也找一个当老师的媳妇。” “老师的孩子学习可不一定好，我女儿就是一个例子，天天和她妈对着干，曾经有一段时间都不学了，数学考试直接交白卷，一字不写。” “不管写不写，最次也能上高中，有她妈照顾，省多少心啊。” “这倒是，我老婆的学校肯定没有问题，当老师就这么一点好处，要不谁干啊。” “就我女儿不着急，急也没用。” “你有钱，将来送女儿出国。” “你知道我们两口子在女儿身上花了多少钱吗？那天我一算，吓着我了，一堂滑冰课就好几百，这几年光滑冰就滑进去一百万，别人总让我换车，我女儿就说，我爸的钱都给我滑冰了，没钱换车。” “那你让她直接去国际班吧？” “我就这个打算，这不天天在补外语吗？又是几万块钱，快要了我的盒钱了。” “你愿意，女孩子身上投那么多钱干什么？早晚一嫁人，你等于给别人培养了一个人才。” “我愿意，我愿意，你管着吗？下个月就去国际班咨询，最好找一个直升加拿大的国际班，我女儿就想去加拿大，她是二级运动员，到了那边申请一个滑冰教练干干，很容易的，高三就能挣钱了，还挣得不少，养活自己一点问题没有，过几年我也移民，到加拿大去养老。”小李子越说越兴奋，仿佛一切都按照他的设想在一点点实施。 “国际班可不便宜呢。” “我打听了，好一点的，一年光学费就九万。” “还是你有钱。你太有钱了。” 浪三听着大家的讨论，心里一阵阵发紧，儿子冬冬学习没有那么好，也不是二级运动员，虽然学习很自觉，但离重点高中还有一段距离，孩子她妈也不是老师，自己在教育战线上一个熟人都没有，这几年自己混得也不怎么样，更没攒下什么钱，一分三万块钱的事情想都不敢想。 “我儿子还早着呢。”浪三说。 “不早了，必须提前一年动手，该找老师找老师，该联系学校联系学校，等到快考试了再找就来不及了，你知道有多少人递条子，有多少人送礼，比你有钱的可有的是。浪三，你听我的没错。” 浪三静静地坐着，他实在找不出什么路子帮儿子度过中考这一关。眼前的父亲们让他动容，孩子学习不好发愁，孩子学习好更犯愁，总怕耽误孩子的前程。浪三的眼前经常出现儿子爬在桌前写作业的情景，脑门都快撞到了桌面，视力越来越差，已经戴上了小眼镜。肥大的校服套着干瘦的身体，越发显得单薄和可怜。很多次浪三劝儿子早点睡，但儿子嘴里只是“嗯”一声，仍然像饥饿的野兽一般在堆满书、本和卷子的写字台上贪婪地找着食物。 “孩子，爸爸对不起你，什么也帮不了你，只能让你凭本事上高中，考成啥样算啥样吧。”浪三心里无数次的自责，无数次的感叹，换来的都是一串串伤感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