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道 三味豆腐

    有了房子比没房子更让浪三纠结。在接下去的一个星期里，浪三的心已经变成了房子，有门、有窗、有下水道、有电线，那套新房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境里，宽敞、明亮，自己有一间书房，有画案，有书柜，卫生间充满情调，客厅里阳光明媚，卧室就像一间温室，舒服得受不了，躺在软绵绵的大床上，无数个好梦排着队往他脑子里钻，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他经常在睡梦中笑醒，然后又在笑声中睡去，整套房子几乎成了一个魔法盒，想要什么就会变成什么，偶尔还会变出一个美女。

    浪三也腾出很多时间想想哥哥的那间“黄脸婆”，小虽小，但地理位置好，交通便利，离儿子冬冬也近，时不时还可以像以前那样陪着儿子一起打游戏。更主要的是不用花一分钱就可以入住，他可以省出很多钱去吃去玩，去干自己想干的事情。黄脸婆如果细心打扮，也许还可以返老还童，让她风韵犹存。

    浪三沉浸在美女和黄脸婆的碰撞之中，但他还关注着朗坤借钱、贷款的事。表面上的平静不代表内心的躁动不安，浪三心里想着那套新房子，耳朵听着朗坤借钱的消息，他无数次后悔自己为何如此一贫如洗，眼看到手的房子还要拱手让人，特别是要让给自己的小辈。他真的老了，老到没有能力去挣钱还贷款，老到自己没有自信而以一个弱者的姿态出现在家人的面前。大家明显对他不够信任，甚至是可怜。浪三每一次从父母家里出来，他都会站在楼前凝视一会儿，从上到下看着一排排的灯光，想着什么时候有一簇光亮属于他自己。

    楼上的灯时亮时灭，他仿佛听到了随着光线一起跑出来的欢笑和轻盈的脚步声。浪三走向大街，一直往南，穿过一条小马路，来到不远处的街心公园。这里不知被他的脚步踩踏过多少次，他带着儿子在这里放风筝、跳绳、骑车，打闹，昔日的笑声还回荡在耳畔。现在这里静悄悄的，偶尔散步的老人和鬼鬼祟祟的情侣从他身边走过。浪三走过一座石桥继续往南走，鬼使神差地来到了朗坤的楼下。这栋楼已经很破旧了，除了窗户以外，基本上还保留着几十年前的样子，窗帘上美丽的图案故意掩盖着斑驳的岁月给这个旧楼带来的记忆。

    浪三深情地望着三楼一扇放着暖光的窗户，心里叨念着，再过几个月，我将是你的主人，虽然你伺候过无数人，你的青春和美丽也随之而去，我无法占有你诱人的初夜，但我要占有你的一生。浪三忽略了一个实质性的问题，眼前这套房的产权证上写着哥哥朗天明的名字。

    房悦和朗坤成了这次新房借、贷款的主力军，而朗天明就像一个看客，他一没知识，二没关系，只有在母子两人探讨利率的时候才插几句嘴，还说不到点上。最后索性放弃这种知识上的竞争，独自跑到厨房煮面条去了。

    “这年头儿谁愿意把钱借你啊？”房悦说着，眼睛看着儿子英俊的脸，这张脸曾让她无数次激动得睡不着觉。

    “找找我小姨，她不是有钱吗？”

    “你小姨的钱也是借来的，而且利息特高，她怎么借你，借了你她也就挣不到钱了。”

    “我舅呢？房子不是拆迁了吗？”

    “你想什么呢？都被抓起来了，还有个屁钱，就算有也是那么一丁点儿，自己能活下去就不错了，别想了，你舅的肠子都悔青了，还不如早点答应，手里还能落个百十来万，现在屁都没有了。”

    “那怎么办？上哪去借钱啊？”

    “你奶奶有钱，就是不知给不给你，让你爸去问问。”房悦说着，看着一边闷头抽烟的老公。

    “爸，你向我奶奶借点吧，我以后一定还。”

    “这不合适，”朗天明抬起头，“按理说这房子应该给你叔叔，你要住新房，你叔叔也就不争了，这套房就是你奶奶出钱买的，如果再出钱给你买房，实在说不过去，你自己想办法，有钱就买，没钱就让你叔叔买。”

    “我叔叔也没钱买。”

    “这事不用你管，你借不来钱，你叔叔也许有办法。就算你借来了这么多钱，你现在又没有一个稳定的工作，将来怎么还？你别指望我和你妈，过两年退休了，我们也没钱替你还，到时候有你着急的时候。”朗天明把手里的烟屁股使劲嘬了两口，一股nongnong的白烟从他那布满假牙的嘴里喷了出来。

    “别抽了，呛死了。”房悦的手用力扇着白烟，嗓子里还不停地咳嗽了几声。

    “那只能想办法抵押这所房子了。”朗坤说着，他用求助的眼睛看着已经略显老态的父母。

    “别急，儿子，我明天找几个在银行工作的朋友，问问他们，如果能抵押，咱就抵，争取让你住上新房。天明，你也回家跟你妈说说，能不能支援一点儿，我保证能还上。”

    朗天明犹豫着，他忧郁地看着妻子和儿子，无奈地说：“那我试试，我真不知怎么开口。”

    “为了儿子，为了儿子，你就这么一个儿子。”房悦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那三儿呢？”朗天明问。

    “他现在不是有地方住吗？让他先在这里住着，以后再说，咱们先顾眼前。”

    “浪三比咱们困难。”朗天明大声喊了一句，起身走进了卫生间。

    一家三口谁也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