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一次打工

    毛小友在前面跑，三个大人在后面追。毛小友是瘸腿的孩子，一般情况下的奔跑速度肯定是跑不过三个正常大男人的。虽然经过物理治疗，毛小友比以前跑的要快一些，但是跟正常同龄人相比，还是有所不及的，更比不上三个正常的大男人。所以毛小友不敢朝老屋前面的大马路上跑，而是朝老屋后面的密林深处跑去。两个医生、一个老板、一个偷窥的瘸子，四个人，各怀心事，谁也不敢出声，只是闷着头拼命跑，使劲追。

    深夜时分，满天乌云，能见度很低，而且又是在陌生环境里，毛小友稀里糊涂地跑到一个大陡坡边上，身处险地而不知。四个人中只有肖老板对这里的环境稍微熟悉一些，他看到毛小友跑上绝路，心中大喜，只盼望毛小友马上就摔死，因此追的更加急迫。眼见三个大男人就要追上自己，毛小友不愿意束手就擒，哪里有时间查看四周形势，只是一个劲地急急往前冲，哪知一脚踩空，整个身体站立不稳，毛小友直直地跌落下高高的山坡。

    后面追赶的三个大男人看到毛小友跌下了高坡，赶紧收住了自己的脚。肖老板高兴地长舒了一口气，两位医生却感到有些可惜。三个大男人谁也不敢大意，事关重大，如果手术消息走漏，他们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人都会吃不消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三个大男人心照不宣的共同思路。只要毛小友死了不超过一定时间，对医生来讲，毛小友的身体仍然是有用的。三个大男人小心地摸索着下了山坡，一路上仔细搜索，一直摸到坡底，都没有看到毛小友的尸体。

    三个大人物又四处查勘，还是不见毛小友的踪迹，一直找到凌晨四点来钟，仍无任何发现，无奈之下只有返回老屋。王教授和李医生欲回医疗队，但是经不住肖老板的再三恳求，只好将肖老板儿子刚才未做完的手术继续做完了。由于毛小友的打扰，手术间断的时间太长，此次手术的效果不好。肖老板的儿子手术后还没有活过三个月，就死了。被摘取器官的两个男、女小孩子，被肖老板弄走了，以后下落不明。

    王教授和李医生此次手术不成功，虽然事先已经全额收取了肖老板的手术费用，两位医生仍然感觉到无比懊恼。因为他们原本计划再过一周就要为一位海外华侨巨富做手术，帮肖老板儿子做手术的收入与为华侨巨富做手术的收入相比是小巫见大巫了。由于毛小友的失踪，令到原先准备的为华侨巨富做手术的计划被无限期的延后了，因为毛小友是王教授专门为配对那个海外华侨巨富而准备的活体组织。

    为了找到适合华侨巨富身体的人体某器官，王教授整整物色了三年时间，寻遍了大江南北的医院。终于在一个月前的爱心医院化验处，王教授偶尔看到毛小友的化验报告，总算找到寻找多时的合适的配对对象。毛小友这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自己当初被王教授免费收治是因为另有他用，这个秘密随着毛小友的消失而消失了。

    毛小友跌落下一段山坡后，止不住下堕的势头，整个身体又继续往下滑落，最后被一棵大树干拦住，才完全止住了下跌之势。毛小友心知上面的三个大人物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所以不敢做片刻的停顿，咬紧牙关，顾不得浑身的疼痛，站起了身体，又向下狂奔。他跑过了大片的杂树林，又跑过了一片竹林，还淌过数条小溪，最后冲过大片岩石和野草相间的开阔地段，终于到了山脚下的省道公路边。

    此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公路上停着一辆大货车。几个村民把一筐筐的蔬菜搬上车厢，陆续有人从不远处路边的木屋里担菜过来。毛小友躲在一棵大树的后面，看着村民装车，心里很快就想好了主意。不到四十分钟，大货车就装满了货物。收菜的老板和村民在各自的小本子上记数，又在对方的本子上签名。毛小友趁没人注意之际爬上了货车车厢，躲藏在菜筐之间。司机关上了车厢后门，后门是用铁条焊成的铁框架做成的，非常的透风、凉快。几分钟以后，装菜的大货车就启动出发了。

    大货车一直向东行驶，离医疗队和肖老板的地方越来越远。押车老板和司机一路上除了吃饭、解手、加油以外，这辆货车就没有停过。两个人轮着班开车，穿州过府，越山渡河。毛小友不知道车子要开向何处，也不管车子要开向何处，只要能远离隆客镇，去哪里都是无所谓的。饿了，身边有现成的蔬菜吃。困了，倒头就睡。屎尿憋急了，就把屁股对准车门铁框的空档，排放到公路上。看了太阳，又看月亮。数了白云，又数星星。时不时还哼上几句记忆中的电视剧的流行歌曲，时不时的还可以观看沿途风景，好不惬意。

    三天后的凌晨，汽车开到了上海郊区的一个蔬菜批发市场。司机打开后车门卸货时，把毛小友赶下了车厢，“好小子，我早就发现你了！你倒是很自在啊，坐了这么远的车，可不能白坐，是要出车费的。”毛小友不好意思地说：“谢谢司机大哥，可是我没有钱。”司机这时才看清楚毛小友的腿上有残疾，顿时心生怜悯，不愿意再为难这个小孩子，于是司机对毛小友说道：“好了，我没空跟你说了，我要去帮忙卸货。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说完转身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凌晨是蔬菜批发市场一天中最忙碌的时间，买菜的，卖菜的，卸车的，装车的，人来人往，个个匆匆忙忙。毛小友在嘈杂的批发市场里小心穿行，躲避着过往的大小车辆和行人，好不容易出了市场大门，走到了外面的大街上。毛小友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溜哒，肚子也开始咕咕地叫起来了。“去哪儿呢？”毛小友自己问自己。以前没有来过上海，现在已经来了，那就干脆去市区看看。想到这里，毛小友朝目光所及的高楼密集方向走去。

    走了几十分钟的路，毛小友来到了城郊结合处，街道两边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公路上的汽车也越来越拥挤。毛小友走上了人行道，沿着街边的铺面边走边看。正走着，突然听到一个妇女大声训斥道：“好你个死懒鬼，快七点钟了，还没有把米粉烫完。你想死啊？扣你三天的工钱，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偷懒！”毛小友循声望去，只见马路旁边的一家名叫“人人欢”小饮食店内，一个老板娘模样的肥胖妇女，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疾声厉色、吐沫四溅地骂着。年轻小伙子低声申辩说：“昨晚快一点钟才收档，所以今天早上醒来晚了。”

    肥老板娘大声骂道：“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这是两码事！因为昨天晚了，今天就可以晚吗？如果昨晚再晚一些，难道你今天就不用开工了吗？我不要听你的借口，扣你三天的人工，让你有个教训！”年轻小伙子急忙说：“老板娘，说话要有良心。我从早做到晚，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你还要扣我的工钱？你太厉害了吧？”肥老板娘起腔道：“我没有良心？当初你从乡下来上海，到处找不到工作，是谁给你工作的？不是因为我收留你，你能有今天？你敢说我没有良心？”年轻小伙子说道：“没错，当初是你收留我，但是我没日没夜地帮你打了二年工，我早就不欠你的了。你去年就答应给我加工资，但是到现在你也没有给我加过一分钱工资。”

    肥老板娘说道：“哟嗬，你什么意思来着？弄了半天，你是嫌我给的工资少啊？”年轻小伙子鼓起勇气说道：“是的，你早就应该给我加工资了！”肥老板娘说道：“你说加就加啊，我偏不给你加！你真的以为你是大厨啊？你不过是一个杂工！”年轻小伙子说道：“我拿的是杂工的工钱，做的却是大厨的工作。”肥老板娘骂道“我呸！你也不找个镜子照一照自己，就你这模样，也配当大厨？！”年轻小伙子生气问道：“我这模样怎么了？”

    肥老板娘用轻蔑的语气说道：“你的模样你自己不知道吗？尖嘴猴腮，鸡胸含背，大厨有你这样的吗？”年轻小伙子外表长的并不差，只是有些单瘦而已，今天当着全店人的面，被肥老板娘数落的一钱不值，自尊心受到严重伤害。年轻小伙子气不可耐地摘掉头上的厨师白帽子，一把把帽子摔到方桌上面。“你欺人太甚，我不干了！”年轻小伙子大声说完，随手除掉身上的工作服，把这套白色衣服扔到地上，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店门。

    肥老板娘平日里习惯了凡事都要占上风，伙计们很少有胆跟她顶嘴的。今天撞邪了，店里的伙计不但跟她斗嘴，还炒了她的鱿鱼，她干巴巴地看着年轻小伙子摔门而去。这个年轻小伙子是她店里的主要伙计，他如果走了，今天这个店可真的要关门了。但是要让肥老板娘低下头去求伙计回来，她是绝对放不下这个脸面的，而且如果要年轻小伙子回来的话，那就意味着要加他的人工，这可不行！走就走吧，还节省了一名伙计一个多月的工钱！但是今天的店子如何开张啊？满屋的零碎事情一下子没有了头绪，其余的几个店小二一个比一个愚蠢，哪一个可以当主事的人呢？

    怒火中烧的肥老板娘正没有地方出气，一转眼看到正在橱窗外面看热闹的毛小友，于是便把满腔的怨怼喷向毛小友：“难怪老娘今天事事不顺，原来是有你这个小瘪三在这里碍手碍脚。你这个有娘生没爹教的杂碎，鬼鬼祟祟的站在我店门口看什么？狗东西再看，小心老娘挖出你的那双贼眼珠子！”

    毛小友听到这个肥婆骂人骂的歹毒，本想回敬她几句，但是转念又想她是个泼妇，跟她吵架没啥意思，转身就走开了。这时毛小友的肚子叫的更响了，边走边想怎样才能找到吃饭的地方。看着沿街的大大小小的饮食店，脑海中突然生出一个主意，毛小友又走回到刚才挨骂的那家饮食店门口。

    正为不知如何收场而烦恼的肥老板娘看见毛小友又走回自己的店门口了，胸中的火气一下子就冲上头来，她破口大骂道：“小杂种，你******又回来干什么？你贼头贼脑地在瞧什么呢？老娘这里有宝啊？你哪里死不得，一定要死在我店门口啊？惹恼了老娘，几个大耳光子打的你满地找牙！滚开！”毛小友望着气势汹汹的肥老板娘，语气平静地说道：“老板娘，你这里招工吗？”

    肥老板娘诧异地看了看毛小友：瘸腿，瘦小，年纪顶多不过六、七岁，于是不屑地说：“就你？”毛小友语气坚定地说：“是我。”肥老板娘撇着嘴，轻蔑地说道：“你的人还没有长齐全，你能做什么？死开，老娘正烦着呐，别再来招惹老娘！再啰嗦，老娘对你不客气！”毛小友说道：“我会炒菜、煮饭、打扫卫生，老板娘，你不相信吗？我现在就做个炒粉，给你尝尝。如果你觉得不好吃，我马上就走。很快的，不用花费你五分钟的时间。”

    肥老板娘听他这样说，盯住毛小友看了近一分钟，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听口音，这个瘸腿孩子一定是个外地来的流浪儿。如果这个流浪儿真能做菜的话，工钱肯定要比辞工的年轻小伙子低的多。就算这个小瘸子现在的饭菜做的不好，可以加以调教。看他那付老实模样，很快就会是个好帮手的，最起码可以做一个勤快、听话的店小二。

    肥老板娘面孔上装作极不情愿的样子，半天才开口说道：“我这个店在这条街上可是很有名的，我这里有不少的镇店名菜，顾客跑老远的路也要来我这里点名吃呢。”肥老板娘这是挣着眼睛说瞎话，实际情况是这个小饮食店一直由于肥老板娘太过吝啬，既舍不得花钱请好厨师，给顾客的菜肴份量也不够，很难让顾客吃的满意，因此本地人很少光顾人人欢，多是外地人光顾，做的多是一锤子买卖，很少有回头客。

    毛小友哪里知道人人欢的历史，肥老板娘说什么就听什么，能记住多少就记多少，不住地点头表示明白肥老板娘说话的内容，面带羡慕的表情。肥老板娘接着吹牛皮道：“所以我对员工的要求一向是很严格的，尤其是对新人的筛选，那可是百里挑一的。想来我这里做事的人，想向我拜师的人，太多了，多的要排队，挤破了脑袋。”毛小友面带惭愧与焦急，问道：“老板娘，我现在排在最后一名，我前面还有多少人啊？我还要等多长时间才可以排到第一名呢？”

    肥老板怕毛小友打退堂鼓，牛皮再吹就要破了，忙说道：“唉，来的早的不如来的巧的。我这里刚刚走了一个人，你就来我这里找工作了，你也算的上是很有诚意！但是你是生手，跟走的人没法比啊！你一定要来我这里做工的话，就得先从学徒做起。”毛小友说道：“谢谢老板娘！我本来就不会做事，当然是从学徒做起。”肥老板娘说：“你先不要说谢，做学徒工的工资可是很低的，而且我们店子的生意兴隆，早餐、中餐、晚餐、宵夜都是要做的，你吃的了这个苦吗？”毛小友说道：“多大的苦，我都能吃。工钱多少，随你定！”肥老板娘听到这话，笑逐颜开，急切说道：“那你快去厨房，做个炒粉让我尝尝。”

    毛小友进了厨房，看到下粉的料头已经准备齐全，就拿起一把已经烫发了的米粉放到铁漏勺里。开火，下油，滑开rou末，爆炒米粉，放调味料，最后洒上葱花，装盘。

    肥老板娘一直在旁边仔细观看，心中暗暗喝彩，想不到这个小瘸子还真有点手艺，刚才差点儿看走了眼，把送上门的宝贝给赶走了。肥老板娘尝了两口炒粉，味道很不错，很合自己的胃口，但是她嘴巴上却说道：“你这炒粉的味道太一般了。唉，你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毛小友认真地说：“我知道我炒的菜还不够好，我一定会好好学习，请你相信我！”肥老板娘说道：“这个好说啊，只要你肯用心学习，我这里有的是大把机会让你练习的。”“谢谢老板娘！我一定会努力学习的！”毛小友就这样开始了“人人欢饮食店”的学徒生活。

    在“人人欢饮食店”里打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每天早上五点钟就要起床，煮骨头汤，烫粉，备料；发面，蒸包子、馒头、烧麦、；熬粥，打豆浆。十点钟，就要开始准备中午的饭菜，中午的小炒和快餐一直要做到下午二点多钟。到了下午五点钟，又要准备晚餐了。晚上九点多钟，还要到店铺门外摆夜宵摊档，一直做到凌晨才收摊。算起来，厨师们一天休息的时间，加起来也没有达到七个小时。所以很多人吃不了这个苦，做不够两天就辞工走人了。

    毛小友是店里第一个起床，最后一个睡觉的人。虽然工作很劳累，虽然睡眠时间不够，但是他却做的很开心。毛小友在这里干活，不用偷，不用抢，不用骗，用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活的理直气壮、问心无愧。累一点算什么，累不死人的，熟能生巧，做习惯了，就顺手了。

    肥老板娘虽然泼辣吝啬，同西服男人和王教授、肖老板那些人相比，却是好的多的多，最起码什么事都摆在明面。在这里可以来去自由，同事之间都是用平等的语气说话。通过自己的手艺，让客人吃到可口的饭菜，客人吃的开心，老板娘钱收的就高兴。

    毛小友每一天的厨艺都有进步，每一天都努力创造新的菜式，每一天都过的忙忙碌碌、扎扎实实的。难道有了这些还不够吗？足够了！毛小友对于他目前的现状很满足，所以根本不用肥老板娘督促，毛小友就主动做着店里的各种活计，从不计较得失。

    肥老板娘对毛小友感到很满意，这个毛小友虽然年纪小，体力不够，但是胜在事事肯学肯做，从不挑肥拣瘦，眼里有活，手脚勤快，而且从不喊累叫苦，从不耍嘴皮子搬弄是非，总是主动为其他员工帮忙。更让肥老板娘想不到的是毛小友的厨艺日新月异，进店不到三个星期就可以上灶头独自炒菜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客人喜欢吃毛小友做的菜，老板娘骂毛小友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少了。随着回头客、本地客的不断增加，肥老板娘不再对毛小友炒菜装盘的份量说三道四了。随着店里的生意一天比一天红火，桌子翻台率一天比一天高，肥老板娘对店面的cao心也是越来越少了。

    一转眼，时间过了二个多月，气温越来越高，三伏天就快要来了。“人人欢饮食店”的生意，也是一天比一天火热。客人太多，有时屋里坐不下，要把桌子摆到店门外面。店里的人手也常常不够用，肥老板娘不但要收钱，点菜，有时还要端茶加水、收拾碗碟。毛小友不但要炒菜，还要上菜，收拾桌椅，有时还要帮着洗碗、刷筷。肥老板娘舍不得多招人手，店里的员工只好将就着，一人顶几个人用。好在很多客人都是熟客，他们喜欢的是毛小友的厨艺，每当人多时，一般都会耐着性子等候的。就这样一来二去，毛小友也记住了一些熟客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