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良心

    毛小友以为大黄狗在跟他开玩笑，便笑嘻嘻地弯下身子去抚摸大黄狗的额头和脖颈。大黄狗受到主人的抚摸，很受用地闭着眼睛摇头晃脑。毛小友摸了几下大黄狗后，又转身向着绿岛中心的绿色树林走去。大黄狗大叫几声，冲上前，死死扯住毛小友的裤脚向后拖。

    毛小友担心唯一的一条裤子被大黄狗咬烂，只好随着大黄狗向后退着走路，他心里并没有意识到危险，只不过想跟大黄狗逗着玩。他俩就这样一拉一扯地向后退着，在他俩还没退到海边的沙滩时，毛小友看见正前方树林下面的草丛里一下子钻出无数条扭动着身躯的长蛇。毛小友第一次真真切切见到这么多的蛇，顿时头皮发麻，头涨的像个大木桶，胃里恶心地干呕欲吐。

    毛小友什么也来不及想，更不敢细看那些可怕的一堆堆的卷曲盘桓的爬行动物，只管没命地向小船跑去。大黄狗脚程快，几个跨跃就回到了小船边。大黄狗回头看见毛小友落在后面，从草丛里窜出的蛇，有些已经距离毛小友不远了。大黄狗停下脚步，朝着蛇群发出愤怒地狂吼。

    与世隔绝的蛇群估计是第一次看到狗，第一次听到狗的狂吠，因而受到惊吓，动作稍有延缓停顿。毛小友则趁此机会跑到沙滩上，用尽全力把小船推到海水里，然后与大黄狗匆匆忙忙上了船。由于这个时候海上没有风，小船又没有船桨，所以小船走的很慢，只能在岸边的浅水里慢慢飘荡。

    站在船头的毛小友看到小船走的太慢，不禁心里暗暗着急。他抬起头来再向绿岛望去，可以清楚地看到不仅草丛里窜出无数的蛇群，树梢上也正在滑下一堆一堆的长蛇。毛小友猛地想起地理书上提到过的蛇岛，天哪，自己竟然跑到蛇岛上来了！但是地理书上写着蛇岛寸草不生，这个小岛却是草木茂盛啊。没过多长时间，蛇群蠕动着到了海岸边，一部分蛇抬高了身体，吐着舌信向小船示威。另一部分的蛇竟然滑入海水中，游向小船。

    毛小友手无寸铁，眼巴巴地看着群蛇向小船游过来，急的不知如何应付是好。赶快想想，蛇的克星是什么？老鼠？不对，应该是蛇吃老鼠。想起来了，武打电影中演过鹰蛇拳的，蛇的克星应该是老鹰，可是现在到哪里去找那么多的老鹰呢？就算现在手里有一只枪都不管用，要用手雷、炸药包去炸才行。不管这些蛇有没有毒，看到这帮蛇群的阵势，是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这么多的蛇，自己和大黄狗不过是它们的点心而已。

    想来这些蛇吃人的机会并不多，现在天赐良机，两个活物从天而降，这叫它们如何肯轻易放手？又或者是因为陌生人和狗闯进了蛇的领地，群蛇出动是为了消灭来犯者？不管是什么原因，绿岛上的蛇类已经跟毛小友和他的大黄狗干上了。

    很快，一些蛇已经游近小船，并试图爬上小船。此时，大黄狗愤怒的吼叫已经不能令群蛇止步不前了。大黄狗变得焦虑烦躁，狂吠的声音也渐渐变了调，没有了节奏。毛小友面对蛇群的进攻，束手无策，绝望之际也跟着大黄狗乱骂一通：“滚开，你们这些烂蛇！死到一边去，你们这些坏蛋！不得好死，你们这些黑了心肝的歹毒东西！****祖宗八代，你们这些好吃懒做的无赖流氓！不要脸的下流坯子，你们再敢过来，我就咬死你们！我要你们站着进来，躺着出去！又丑又恶的脏东西，你们够胆到海里来，龙王爷要你们见阎王！”

    骂着骂着，毛小友感到莫名的痛快，这一年多来所遭遇到的不幸，所积累的恨意在这一刻间得到了宣泻。毛小友的身体体温急剧上升，愤怒的情绪升腾为无穷的力量。毛小友一把脱下上衣，紧紧抓在手里，用衣服作武器，拼命抽打已经游上船沿的长蛇。很快几条长蛇被抽打的筋断骨折而落入海水中，但是又有其他的长蛇不断游上船沿。

    毛小友奋力地左扑右打，小船的船沿上挂满了无数死伤的长蛇躯体，血水慢慢把周围的海水染红，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蛇血腥味。群蛇们似乎毫无退意，仍然络绎不绝地游上小船。毛小友怎么打也打不完那些前赴后继的长蛇，不久衣服被抽打断了，毛小友就脱下裤子继续扑打。长蛇们临死前发散出的毒气越来越浓重，空气似乎也改变了味道。在毒气的侵扰下，毛小友渐渐感到自己的体力不支，头脑也变得昏昏沉沉的，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脚步也开始踉踉跄跄。

    此时大黄狗早已经叫喊的声音沙哑，只看到嘴在动，却听不到响亮的声音了。大黄狗不停地在小船上来回走动，因为担心长蛇喷毒，自己没有任何防护物保护，不能帮助主人向船沿上的群蛇发起进攻。后来大黄狗看到主人的力气越来越小，自己却帮不上忙，明白了两人的大限将至，不禁发出哀叫声。

    毛小友一听到大黄狗的哀鸣，马上清醒过来，冲着大黄狗大声骂道：“叫什么叫，叫的这么难听！每个人早晚都要一死的，有什么可怕的！就算今天死了，杀了这么多的毒蛇也够本了！”说完又掉转头对着水中的群蛇说：“毒蛇啊毒蛇，今天如果你们不把我累死，你们休想吃到我！从现在开始，看看我们谁先死！”毛小友振作精神，奋力扑打已经游上船沿的长蛇。大黄狗受到鼓励，顾不得蛇毒凶险，用四条腿踢打窜到面前的长蛇。

    正在两人舍生忘死地与长蛇相搏之际，突然刮来一拔让人挣不开眼的大风，小船的移动速度加快了，不一会儿小船就飘到了深水中。群蛇紧紧追赶，也跟着小船游到了深水区。就在这时海水里忽然喷出十多道水柱，十多条外表漆黑颜色的鲨鱼露出了水面，直扑小船附近的水域。很快，小船四周的水域成了鲨鱼的捕猎场所。顽强凶悍的长蛇们在鲨鱼面前，显得非常脆弱渺小，不堪一击，好像面条一样连汤带面的被鲨鱼的大口吸了进去。不消十分钟，游进深水的长蛇群被鲨鱼们吃的干干净净，浅水中的长蛇则赶紧游窜回到绿岛岸上。

    鲨鱼性格凶猛残暴，喜嗜鲜血、鲜rou。它们早已嗅到了死伤长蛇所散发出的血腥味，于是聚拢在绿岛附近的海域。但是苦于长蛇们在浅水中活动，鲨鱼担心搁浅而无法靠近。当大风将小船吹到深水后，鲨鱼们这才得以大开杀戒，一饱口福。鲨鱼的胃口很大，一口就能吞下几十条长蛇。绿岛长蛇们还来不及喷射毒液，早已被鲨鱼的血盆大口和着海水一起吸进肚子里去了。

    就在鲨鱼们追剿残余长蛇时，远处隐隐传来长笛般的叫声，鲨鱼们听到这个声音后很快就集体销声匿迹了。毛小友不明白鲨鱼们为何突然消失，只觉得自己万分侥幸，今天全仗鲨鱼的帮助才从鬼门关中逃了回来。

    从前听到的消息都是鲨鱼如何凶狠残暴，今天却承受了鲨鱼的救命之恩。毛小友对鲨鱼心存感激，而忘记了鲨鱼的贪婪本性。毛小友当然不知道自己是再一次走****运，又一次成功逃生。由于游到深海里的绿岛长蛇数量毕竟有限，鲨鱼并没有吃饱，而小船布满了长蛇的尸体残骸，血腥味浓郁，鲨鱼的下一个目标将会是小船。幸亏是鲨鱼的克星，叫声像长笛、背上长着大片花斑的大鲸鱼路过附近海域，鲨鱼为了少惹麻烦，来了个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匆匆游走了。

    从长蛇口中救自己的是鲨鱼，从鲨鱼口中救自己的是大鲸鱼，这些道理，毛小友是过了很久以后才明白过来的。

    小船在海上漫无目的的飘荡，白天晒太阳，晚上看星星。顿顿吃生鱼生虾，肠胃多少有些腻烦，毛小友非常怀念大米白饭的香味。整日无所事事，除了捕鱼就是吃，然后就是睡觉。夜半时分，偶尔还能听到长笛般的美妙乐音。毛小友知道那是一种超大型的长着花斑背脊的鲸鱼，体型有一条大轮船那么大，毛小友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音乐船。音乐船很机敏，很聪慧，发出的声音就像演奏长笛。它的动作很优美，虽然是庞然大物，但是绝不粗鲁。

    音乐船与凶猛的鲨鱼群相搏时，仍然保持着优雅的姿态，从容不迫地把鲨鱼咬伤，撕烂，吞下。音乐船总是全家聚集在一起，大大小小一同觅食、玩耍。相互之间的沟通，很多时候是通过乐曲般的声音来传递的。但是很奇怪，不知为何，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些演奏家们同时发出声音。如果它们同时发音的话，那将是多么壮观而华丽的音乐会啊！

    也不知小船在海上飘泊了多少天，先前的衣服裤子早已在与长蛇的打斗中弄的破烂不堪，不能再穿了，后来连捕鱼也不能用了，只好脱下短裤来捕鱼。好在是在大海上，除了大黄狗，没有外人和异性观看自己的身体，毛小友索性打了光屁股，在小船上游荡。

    毛小友把烂衣服放在海水中洗过，再放在船头上晾干，晚上睡觉时当薄被盖肚子。毛小友没事就找大黄狗聊天，大黄狗似懂非懂地眨着眼睛，凑热闹般地跟着对吼几句。实在无聊了，毛小友就和大黄狗玩对练，你一巴掌打过来，我一腿脚踢过去，玩的不亦乐乎，最后的结局往往都是双双倒在船舱里打滚。

    由于天天吃海鱼，没有淡水，仅仅靠鱼身上的血rou来补充水分，再加上这些天每天都是出大太阳，中午时分的阳光更是强烈，晒的人异常难受，因而毛小友和大黄狗都不同程度的出现了脱水。

    大黄狗是狗，狗的身体更燥热，因此它的脱水情况更加严重些，而且大黄狗是条老狗，它在狗的年龄中相当于人类70多岁。经过这段日子的生死考验后，大黄狗的身体素质明显下降了很多，身上的黄色毛发几乎脱落光了，样子更难看了。又过了几天，大黄狗开始生病了，无精打采的卧在船舱里，半天一动不动，口角边不时有粘液流出。

    毛小友急的团团转，但是却不知道如何帮助大黄狗恢复健康。毛小友一会儿把大黄狗抱在怀里，一会儿又把它放到船舱里。捞上来的鱼虾，大黄狗看也不看。毛小友小心的把鱼虾rou撕成小块喂到它的嘴边，大黄狗却把头扭到一边不吃。

    毛小友着急地流出了眼泪，毛小友摸着大黄狗的头对它说：“大黄，你怎么了？你千万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啊！我们能活到今天多不容易，你一定不能有事啊！自从你跟了我毛小友，我没有让你过上一天开心的日子，总是让你跟着我出生入死，总是让你担惊受怕。是我不好，没有好好照顾你，是我不好，连累了你，一切都是我不好！你一定不要离开我啊！没有你，我怎么办？只剩下我一个人，在这茫茫的大海上可怎么办啊？呜呜…”。

    大黄狗似乎听懂了毛小友的话，强打起精神，伸出舌头来回舔着毛小友的手心，它的粘糊糊的唾液散发出病狗特有的难闻气味。毛小友虽然不是兽医，但是刺鼻的臭味，也让他清楚了大黄狗的病的确已经很严重了。

    到了傍晚时分，大黄狗开始喘粗气了，呼吸声也是越来越沉重了。平时毛小友和大黄解决大小便都是蹲在船头，屁股朝外，将排泄物排进海水里。现在大黄狗却起不了身，屎尿都拉在船舱里。毛小友顾不得脏和臭，用手把大黄狗的屎尿捧出船舱，在海水中洗净手，再捧干净的海水洗船舱。到了晚上大黄拉出的不再是固体，而是粘稠的液体，难闻的味道也越来越淡了。

    毛小友害怕了，他害怕在自己睡着的时候，大黄狗会离他而去了。所以整整一个晚上毛小友都不敢闭上眼睛，他把大黄狗紧紧抱在怀里。在半夜时，毛小友听到音乐家演奏的长笛声，看到了音乐家们吞吐气息所制造的喷泉般的气柱。还听到海鸟从头顶上飞过，发出像婴儿啼哭般的叫声。大片的鱼儿从小船边游过，在月光下银光流淌，好像每一条鱼都是透明的，连鱼儿的骨骼都看的一清二楚。

    今晚大海的月色虽然美丽，但是毛小友却无心赏月。天蒙蒙亮时，大黄狗的排泄物只有极淡的浠水了，毛小友绝望地不再打扫船舱了。大黄狗的头已经抬不起来了，搭拉在船板上。它的眼神涣散，眼眶朦胧湿润，鼻涕眼泪已经分不清楚了，脸上又湿又粘又难闻。

    毛小友抬起头来仔细望着天上的启明星，怎么也辨不清大陆的方向，更加不知道中国在哪里。再看看四周茫茫的大海，无边无际，没有尽头。电影、电视上常见的轮船、舰艇，在这些天的漂泊过程中从未见过，更不用说什么渔船和游艇了。算了，看来仅凭自己的本事，是不可能活着回到家乡了。再说了，回去干什么？同学们和小朋友们肯定会取笑自己变成瘸子，毛小友还记得从前小朋友们经常对残疾人起哄，嘲笑瘸子，给瘸子另外取个别名叫做“地不平”。

    毛小友现在残废了，再也不想回到以前的地方了。不回老家，那么还能去哪里？广州呆过了，大上海也去过了，这些地方都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哪里都有为了金钱而疯狂虐待、虐杀同一物种的人类，自己跑到哪里都躲不开这些恶棍！这个世界上坏人多，好人少。想做个好人更是难上加难！做个坏人，又过不了自己的良心这一关。

    人活着没有什么意思，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以前在学校读书的时候还希望长大了做个科学家，做个医生，做个军官什么的。是这一年多的非人的流浪生活，彻底打破了毛小友的全部梦想。在如此险恶的人生里，想要保留一颗善良的心都是那么困难，更不要说什么实现美好理想了，那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情，根本就是痴人说梦！什么理想，什么事业，那些都是塑料桶里吹出的肥皂泡，不用几分钟就自己破了。算了，做人有什么好？

    人世间有什么可留恋的？算了，就算小船能漂泊到什么荒岛，自己可以做一个二十世纪的鲁宾逊，那又有多大的意思？顶多是个孤魂野鬼罢了！早死与晚死又能有多大的区别？

    大黄狗与自己同生共死，为自己赴汤蹈火。如今大黄狗活不成了，自己一个人独活这算什么同生共死呢？难道自己连大黄狗都比不上吗？想到这里，毛小友死意已决，脑海一片清明平和，没有悲伤，也没有了愤恨不平。

    毛小友首先为大黄狗洗了一个澡，然后再用衣服替大黄狗仔细擦拭干净，接着自己也洗头洗澡冲洗干净，最后再将小船再全部擦洗干净。毛小友抱起大黄狗坐在船头，看着太阳从海水中慢慢升到半空中。

    毛小友对着大海大声说道：“鱼虾们，今天我和大黄共赴黄泉，以后不会再吃你们了。龙王爷，我和大黄今天来向您报到。我们虽然没有什么本事，也没有钱和宝贝拿来孝敬您，但是我们都是好人好狗！我们都是干干净净的人和狗！我俩今天投身到大海里，能够和龙王爷做伴，我们好高兴啊！”说完，毛小友抱起大黄狗投向海水。

    毛小友抱着大黄狗本来已经离开了船头，但是就在入水的刹那间竟然发现自己还是落到了船舱里。毛小友觉得很奇怪，也懒得多想，抱着大黄狗又一次踏上船头边，纵身入海，结果还是落回到船舱里。毛小友一屁股坐下，怎么也弄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怪事。大黄狗也强打精神，挣大眼睛四处张望。

    只见空中的海鸟纷纷飞向远方，一队队大大小小的鲨鱼，鲸鱼，海豚，水母，还有那些不知名的鱼儿都纷纷离开了这片海域。只有毛小友的船只还在原地急速地来回摇晃，怪不得前两次跳海都落回到船上，原来是小船被海水冲得剧烈摆动时，恰巧接住了毛小友和大黄狗。奄奄一息的大黄狗好像感受到什么，喉咙里在喊叫，但是发出来的声音却是轻微的叹息，它已经无力再警示毛小友什么了，只好闭上双眼，流出涩涩的泪水。

    再往后，毛小友看到海水开始上涨。不到一碗饭的功夫，海平面仿佛长高了二、三倍。紧接着隐隐约约地听到从海底传来的一连串极为沉闷的轰鸣声音。四周的空气顿时变得炽热不堪，让人喘不过气来。毛小友抱着大黄狗紧张地观望着事态的发展，不知道这无羁无绊的大海今天又要发生什么重大变故，他哪里知道这就是地理课本里讲的海底火山喷发，跟着引起海啸的前兆。

    既然连续跳了两次都没有跳下海去，那就先不用急着去死了，再看看吧。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呢？咦，太阳不见了，能见度越来越低，很快海水与天际都很难分辨清楚了。空气中的氧气越来越少，毛小友和大黄狗的呼吸感觉到越来越吃力了。正在他俩费劲地呼吸时，视力所及的前方海面上忽然从水底下冲出一波又一波排山倒海的巨浪，仿佛一座座的山峰般直冲半空，又很快回落到海平面再向前冲。整个海面仿佛开锅的水般地沸腾起来，掀起一层又一层的滚滚怒涛。巨风呼啸而来，催赶着海水后浪追赶前浪。小船在巨大洋流的冲击下，接连转了几个圈子后，箭一般地随着潮水在海上狂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