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贫贱兄弟
周正与闻思绮接受了石太医的建议，没有立刻返回金水镇，而是在医馆继续住了下去。 在这段时间里，许多人都来探望过，包括了范老板、小马哥以及一些保甲里正，甚至李凤凰都亲自来了一趟，赠送了许多人参灵芝。倒是官面上的人物们半个没来，别说什么府尊老爷了，就是师爷都没来过。 今日，小马哥又来探望，带了好些个清淡菜肴，一一铺排在了桌上。他手上忙活着，嘴上却也没停，自吹自擂道：“这可都是大师傅特意为你开的小灶，为金水英雄做饭，一个个上心得很，差点没打起来。” 周正没有开口，闻思绮倒先插了话。小姑娘撅了个嘴，没好气地说道：“还金水英雄呢，我看他是个脑子进水英雄，差点没把命搭上，却半点好处也没捞着。”她每每谈起离开平江府，便会被周正以各种理由拒绝，火气难免有些大。 “无所谓，反正我做任何事，从来不是为了被人追捧。” 与周正的毫不在意相对的，是小马哥的气愤不过，他听闻思绮提起这个话题，气不打一处来，叫骂道：“呵呵，你们还记得那个马指挥使吗？” “马指挥使？”提起这个名号，闻思绮和周正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脑海中自然浮现出脓包指挥使满脸油汗的脓包腔调。 “他现在可发迹了。”小马哥冷笑了两声，摇头道：“在官面上，没人会给你这个江湖散人出面，毕竟你被抬得越高，就越显得他们无能。所以斩妖除魔的大部分功劳都让那个脓包指挥使捞走了，反正平江府里的百姓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黑的白的都是任他们在说。在民间么，由于金水镇士绅富豪是他带队去疏散的，现在都在给他抬轿子、吹法螺。呵，真是没想到，四五千条人命，周小哥你几度厮杀，却都给那个怂包做了嫁衣。” “都说了，我本不是为这些而来。” “周小哥，我知道你高风亮节，可我就是看不过眼。”小马哥比周正还要愤慨，仿佛一切都是发生在了他身上。他激动得面红耳赤，脖颈上的青筋也都一条条的跳了起来：“凭什么，凭什么？我们这些平民家的孩子，出生入死，都不及官老爷一张嘴，凭什么？” “唉……”周正自己不在意，却不能劝别人不在意，也就只能在一旁叹气了。 而小马哥显然还没有发泄完，他咬着牙道：“这样的一番拼杀，我们都混不出头……我不甘心！” 之前小马哥便说过，他跟着周正去金水镇北部救人，是为了留点故事，以后好讲给子孙听。现在看来，也不乏借这个机会，来一个“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为自己谋个出身的想法。 或许有人会觉得这种想法功利，但说实在的，做事半点都不考虑自身利益的周正，才是最大的怪人。难道小马哥这种热血青年，愿意一辈子窝在悦客来当个小二，这才正常吗？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多余了，这一回金水镇的人血馒头，跟太公分猪rou似的，平江府的老爷们几乎人人有份。其中又以马指挥使这个前线指挥官，金水镇富豪的拯救者获利最丰，成了除夕夜杀戮盛宴抽奖环节的最终赢家。 反倒周正和小马哥这种真出了力的人，像是年夜饭的大厨，只能在幕后忙活，没资格上桌，等到汤水上完就该滚出红楼各找各妈去了。 周正知道小马哥心里难受，便走上前去，拉着他落座，说道：“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让我们以茶代酒，庆祝一下。” “庆祝什么？” “度尽劫波兄弟在。” 小马哥闻言，愣了一愣，而后眼圈一红，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周小哥，你真当我是兄弟？” 周正大笑了两声，给小马哥倒上了茶。接着，他又往碗里夹了好几样菜，递给了仍在卧床的闻思绮。这些都做完了，他才回了自己的座位，真诚地说道：“什么叫当你是兄弟，你本来就是我兄弟。” 小马哥沉默了半晌，再开口已带上了几分哽咽：“我不过是个酒楼小二，你……你是盖世的英雄，整个金水镇没有人不知道你的名字。我自己心里也有数，如果不是和你认识得早，我哪有资格跟你坐在一起吃饭？哪有资格浪费你的时间，让你听我抱怨这些鸡毛蒜皮？” “你也说了，我们认识得早。”周正举起杯子来，主动与小马哥碰了碰杯，一饮而尽，说道：“想想那时候，店里的事情，大大小小不厌其烦教我的，是你。后来我受了伤，不辞辛苦，策马往来数十里路，去给我请大夫的，也是你。那时候的我又算得了什么呢？一个不知前路在哪里的流浪人而已，可你不一样说，大家都是兄弟，有麻烦记得开口。我记忆力挺好的，又怎么会记错。” “那不一样，那时候的我……” 小马哥想说，那是因为他自己不过是个小二，本也是没什么身份的人，却被周正摆手制止了。 “难道在小马哥你眼里，我周某人，就是个‘富易妻，贵易友’的人物吗？”周正说着，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粗布衣服，又指了指周围的环境，笑道：“再说了，我也不富不贵，还是那个流浪人而已。” 周正说得轻松，小马哥却哪里敢接，连忙摇头，说道：“我怎么可能这么想，不说别的，就凭除夕夜里，你愿意往北面去救人，我就服你。有谁敢说你一句坏话，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所以说，我们是兄弟嘛！” “对，我们是兄弟！” 感到了周正话语间的真诚，小马哥只觉得鼻子一酸，哪里还会去说破坏气氛的事，拿起了酒杯来，便满饮了一杯子的茶水。 此情此景，可谓感动人心，可惜都被闻思绮“嘿嘿”的笑声破坏了。 “这……” 小马哥还以为闻思绮对他有看法，在笑他攀龙附骥，脸色一下难看了起来。闻思绮心思玲珑剔透，一看就知道自己闯祸了，连忙故作天真，说道：“你们两个大男人说话怎么那么恶心，可以放过我这个重伤员吗？” “咳咳！”周正方才正在低头夹菜，没有看到小马哥的神情变化，自然也不会知道闻思绮是在化解尴尬，还以为她是真的觉得恶心，一下便呛住了。 而小马哥见闻思绮演得逼真，说得天真，也不疑有他，只当闻思绮真是觉得他们两个男人太过腻歪才笑的。这么一来，他的脸色倒也好看了些，不过却又升起了另一种尴尬来…… 在场三人，只有闻思绮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笑。 前世里，周正外号“苦儒”，光从这个外号，大家基本就可以想象到，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了——又冷、又咸、又苦，简直像是海水冻成的冰山。 到闻思绮重生为止，周正活了三十多岁，由于不爱说话，脾气又倔，拢共就没有几个朋友。虽说他跟他仅有的朋友关系都非常铁，但是在数量上，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而这一番穿越，看到周正居然变得巧言善辩，几句话就把别人变成了他的死党……这种场景对于闻思绮这个重生众而言，简直有些魔幻。好比是有人重生回了二零零八年，却发现冠希哥不仅不爱拍照，还是个婚前禁欲的基督徒，这是何等奇妙……也就难怪她会发笑了。 不过虽说靠着闻思绮飙演技，总算化解了那一笑的尴尬。可因为她当着两个直男的面，说起了同性的话题，在场的气氛，还是很凝固，沉默得很。 好在这一回不用闻思绮去化解了，因为只听见“兹噶”一声，有人擅自推门而入，进到了房间之中。 在场三人自然而然地抬起头来，往门口看去，只见来人高胖身材，带着一脸的油汗——不是马指挥使，又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