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节 下午茶时间（二）
被选中的人一脸颓丧，而没出现在参加者名单上的人则都是一脸劫后余生的喜悦。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要求我们阐述看法？简直是开玩笑。苏凛觉得自己胸中似乎有一头怪兽在咆哮着，“这不公平！为什么又是我？”这样嘶声喊叫着。他打定主意不去理会陆方秋的话，因为他现在就连思考这种小事都做不到。 但是，有些人却做出了反应。 “喂，喂喂喂！这不对吧？！” 这么喊出声来的人是曾知好。 面对众人惊异的目光，这家伙却显得毫不在意。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而他吼叫的目标，则恰恰是和他一样站在那里的陆方秋学长。 “怎么？” 面对学弟的质疑，陆方秋有些迷惑。 “不是‘怎么’啊！”曾知好指着九方九世书摊开的书页，大声叫道，“学长你也差不多该给我们解释一下了吧？啊？解释一下啊！为什么这本破书上根本没有你们的名字啊？为什么每次都是我？不觉得这太不公平了吗？！” 爆发了。 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大家都是安静地坐着，也只有舒然和洛羽晨两位学姐露出了紧张的神色，像是想要上去劝解又有些犹豫的样子。而其他人看上去却都表现得事不关己一样，既没有打算帮曾知好质问，也没有帮陆方秋说解。 但苏凛想，或许大家的心里都有着同样爆发的欲望，只不过曾知好那种火药般的情绪积累得更多一些而已。 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在目睹他人的死亡后，心理产生异样的扭曲，这也算是其中的一种表现吧？烦躁不安，极具攻击性，根本无法静下心来。老实说，苏凛早就想到他们之中会有人变得疯狂，会有人发怒。因为无法向九方九世书发泄，他们就只能把目标转向同伴，甚至有可能是……自己！ “这个……”陆方秋学长有些头痛地皱了皱眉头，“就算你对我说……九方九世书又不可能受我的控制——” “那可不一定吧？！” 也许是学长稍显软弱的语气给了曾知好勇气，他继续狂躁地大吼着。 “说到底啊，什么九方九世书，什么灵异故事，那不都是你告诉我们的吗？谁知道九方九世书是不是你造出来的呢？！有强大的工具，所以就可能有强大的人在后面控制，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说不定就是你在背后cao纵九方九世书呢！” 听到这句话，苏凛赫然抬起头来。 并不是在赞同曾知好的话语，而是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那是一个月以前的9月3日，在第一个灵异故事的“开始时间”之前，时天允在走廊上对他说过的话。他说那一个故事，和绫辻行人的小说《Another》有很多相似之处，当时苏凛并没有很在意。但是现在听了曾知好的话，苏凛突然有所感悟一般，思考了起来。 九方九世书的灵异故事，之所以与现实中已经出现的作品相似，是否是因为，它在“学习”，在“参考”呢？参照现实中的灵异作品，进行它自己的灵异故事的创造？但是它只是一本书，会有这样的能力吗？还是说……真的有什么人在它的背后cao纵着呢？ 曾知好的噪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了，苏凛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面，认真地想着。 老实说，一本书会不会有自我思想呢？这种问题，苏凛以前从来都没有考虑过，因为那是根本不需要考虑，连稍微想想都会被人认为是“有病”的问题。但是现在，他还能那样下断言吗？九方九世书确实有着超出常人理解的神秘之处，因此就算它真的有像人类一样的思考能力，苏凛也不会感到奇怪，但是…… 如果说……九方九世书真的是被人所cao纵的物品的话，那么那个“某人”想要利用它来做什么呢？仅仅是用来折磨一群可怜的大学生吗？或者……不光是九方九世书，我们这些人也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苏凛不禁抬起头来。他在想象着……假如自己生活的世界对别人来说不过是一款游戏，或是一部电影、一本小说……那样的话，在外界看着自己的人们，他们是抱着怎样的心理来看待这一切的呢？ 苏凛的思绪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曾知好突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吼—— “那就证明给我们看啊！随便你拿出什么证据来都行！证明你也跟我们一样，而不是高高在上的人！不是cao纵九方九世书的人！” 陆方秋那张冷毅的面孔这时却显得有些烦躁了，他看着面前不足一米处曾知好的样子，那家伙的瞳孔紧缩着，学过生理学的他知道这是人处于极度负面情绪时的表现。他也想辩解，可他能说什么呢？ 要证明自己和九方九世书并非是那种关系，口头上的解释是没有任何作用的，除非等到下一次灵异故事，参加者名单上有自己的名字才行！不……那样说不定也会被说“只是伪装而已吧”，要想让他们相信，说不定要自己在某个灵异故事中死掉那样才是最有说服力的。 但是现在—— “怎么不说话？！你说话啊！你是默认了吧？啊？！我就说嘛！你这种人怎么可能懂我们的心情？！我可是实实在在死过一回了啊！眼睛被手指插爆，脑子都被搅烂了啊！你懂吗？！” 曾知好又上前一步，那样子看起来就要动手了！他一只手朝着陆方秋胸口的领带伸去，而陆方秋低着头，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似的。但就在这时，一只白皙的手腕从一侧插了进来，一把捏住了曾知好的小臂。 “够了吧？” 冰冷的女声，好像既没有愤怒，也并不烦恼，只是纯粹为了阻止而阻止一般。苏凛呆呆地看着那个人，他从来没有想到过，那个舒然学姐的脸上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喂！”曾知好甩了甩胳膊，想要挣脱。但舒然学姐的力气出乎意料得大，他居然没能甩掉。 看着曾知好的眼睛，舒然轻声说道： “你说无法理解？这种话如果你早两年——不，甚至只要早一年来说，我说不定也会认同。但是现在，无法理解的不是我们，而是你自己！你难道以为我们这两年都是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过着大学生活？除了学习运动玩电脑之外就什么都不用做，每天规划着毕业之后要找一份什么工作，要赚多少钱，开心地谈恋爱、游玩，这样去度过每一天吗？” 曾知好没有说话，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不是的。” 舒然学姐的视线有点游移。 “如果可能的话，我们也想去过那样的生活啊。但我们有那样的机会吗？从我一入学开始，就拿到了学生会的入会申请表，然后就稀里糊涂地变成了被迫参加灵异故事的一员！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至于死亡，你以为我们没死过吗？会长他在过去的两年内总共死过三次，羽晨是一次，而我则在一年内死了两次。要不要我讲给你听？第一次是去年的十二月，少见地下大雪了，我被一个雪人撕成了两半！然后是今年五月份，同级的一个女生变成了厉鬼，把我从脚开始一点一点地吃掉了！吃掉了，你懂吗？是一点一点吃掉的！我当时惨叫的声音到现在还能在梦里见到！要我模仿给你听吗？！” “够了……够了……” 曾知好摇着头，他不敢直视舒然学姐的眼睛，虚浮的脚步也在倒退着。 而看到这一幕的舒然学姐，脸色逐渐缓和下来。 “我知道的，也懂得。” 她这么说着，松开了攥着曾知好小臂的手。苏凛本以为她是要对曾知好说，但她的视线却转了过来，扫视着房间里的每一个人。 “你们的心情我能够理解，因为我也是经历过的人啊！面对灵异和鬼魂的恐惧，失去同伴的恐惧，还有死亡降临的恐惧，所有这些都是我在过去的一年里遭受过了的！那时候我也曾经发过脾气，对同伴，对会长，对我身边的每一个人。我觉得不公平！为什么会是我？我又没有做错什么！” 她说得对，对极了。 苏凛不得不承认。因为……那恰恰就是他所拥有的想法。 我和别人有什么不同？为什么要让我来承受这种事情？看着活跃在周围的每一个人，苏凛都有种想要诅咒他们的欲望。 “但是啊，世界上到处都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啊。我们根本就无法选择自己的人生！就算想避开最坏的状况，人们也没有去选择哪怕只能变得稍微好一点的处境的余地。我也曾经想过，把自己卷入的悲剧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后来我得到的答案很简单——既无理由，也无任何意义。无论是哭泣还是笑对，不讲理的事情都不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所以人们必须学会忍受这种荒谬的事情。不去探索理由和意义，只能直面眼前的现实，学会不再执着于此的那份坚强。” 最后，她这么总结道： “毕竟，无论是打算接受这种不幸的命运，还是努力去寻找幸福的阶梯，都需要坚强作为后盾。就算不这么思考，糟糕的现实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