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节 赫尔墨斯的惨剧（一）
这个本子是被当作日记来使用的。 方伊安昨晚刚看的时候就吃了一惊。其一或许是因为在上一次故事中，日记就是贯穿整个事件的关键物；其二，则是这本日记的扉页上，用圆珠笔笨拙地涂抹了一个图形，他总觉得熟悉，却在思考了好几秒之后才蓦然回想起来，这正是韩海燕的那个“赫尔墨斯灵异研究社”的徽章上的图案！ 可不是吗？那乌黑的一团，就像是一个悬浮在雾气里面的影子。这玩意儿他几分钟以前还见过呢，根本不可能认错！但问题是，这个图案并非是韩海燕涂上去的，看这墨迹应该是很久以前就存在了，也就是说，这很可能是日记本当初的主人画上的！ 方伊安脑中的猜想逐渐构想成型。他继续翻看下去，本子的第一页，上端的日期已经被水浸透了，模糊不清，只是下面写着天气雨，如果写的是雨夜泉乡的话，这就是理所当然的。方伊安的视线逐渐往下，那字迹还很清楚： “‘旅馆’终于建造好了。今天我就和社团中的七个伙伴一起搬了进来，不过我们这种研究者大部分都不是什么擅长照顾人的类型，因此我特意从山脚下的一户人家里请了一位姓乔的女工，过来帮我们收拾房间、打扫和做饭。照顾八个人可能会很累，不过她看上去乐此不疲，大概是因为我们出了很高的工钱吧。” “不过她似乎觉得‘旅馆’的布置很奇怪。八个人的房间都在下面，而二层则是工作间、会议室之类的屋子，另外，整栋建筑中没有一扇窗户，甚至连电灯都没有。我觉得她可能察觉到了什么，毕竟‘那件事情’也和她有关。但我仍然没有主动向她透露什么，我想只是猜测的话还没问题，但如果直白地告诉她真相，恐怕她就会给我们找麻烦的” “当天下午，我们一行人就来到了那个地方。雨夜泉，曾经被村中众人看作珍宝一般守护的存在，如今却孤零零地躺在这里。水声淅淅沥沥，流下山岩后，又叮叮当当地打在山下的石堆里面。那水看起来清澈极了，而且可以确定不是雨水，因为山形的关系，阴雨就算横着下也不可能到达这个角落。不过我们之中没人敢饮下一口泉水，大家都看过《山村老尸》，万一这里的水也有和那片子里面相同的功效，我们说不得就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当我还在傻乎乎地用手做出望远的动作寻觅时，乐乐就已经高喊了一声‘在那里’！这家伙虽然有个可爱的昵称，实际上却是个一米九的粗犷汉子，只不过脸型长得和一位老影星古天乐十分相似，大家就都这么称呼他了。不等我反应过来，大家就已经争先恐后地围了过去。” “我们的目标是那块石头，尖锐的石头。它简直太好认了，长得就像是竹笋一样。在看到它的那一瞬间，我们就可以下定论——这家伙绝对就是两年前那起事件的半个元凶！我们先围着它拍了几张照片，然后一起把它塞进了预先准备好的容器里面。在拿起它的时候，我的手上有些滑腻腻的触感，但那绝不是泉水，我敢打包票！那东西摸起来就像是未干涸的血液一样！这太令人称奇了！那起事件都已经过去两年多了，可这鲜血却还留存在这里！这是否映示着什么呢？是否我们这一次行动，终于不会是白跑一趟了？” “我们兴奋地将它运回了旅馆，保存在二楼的工作间里面。大家都已经很累了，但仍然兴奋地讨论个不停，因为不只有我，阿苏、晨晨和约瑟芬都注意到了那石头上的血迹。现在我们基本可以验证，那些村人说的不是谣传，而是真实发生的事件了！” “没错。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开发商，就算真是，也没有兴趣开发这个终年下雨的无聊地方。我们身为赫尔墨斯的高V成员，之所以到这个地方来，就是为了调查村人所说的灵异事件。为此我们还特意花重金在这里建造了一个实验基地——对，这里也根本就不是什么旅馆，那也只是我们为了掩人耳目打出的幌子而已。有很多人都说我们是败家子，他们怎么可能会理解科学家为了真理而付出的狂热行动？我们注定将要成为灵异学的引路人！而现在，我们已经找到了最直接也最重要的证据！” “小雅好像有些不安，她说我们可能会惹祸上身。我安慰她说没事的，我们和那起事件毫无关系，仅仅是想借用这个机会进行研究而已。哪怕‘那个’真的发怒了，我也一定会保护她的。我想我的话给了她一定的勇气，她回屋睡觉的时候似乎已经很放心了。这让我有些自豪，说不定通过这一次研究，我们的关系会有些进展。” 这是前两页的内容，看上去是第一篇日记。方伊安叹了一口气，仅仅这一篇日记，就能够看出很多问题了。这个日记本的主人就是这座“旅馆”的建造人！他并不是开发商，之所以在山上修建了这么一座建筑，仅仅是为了进行灵异的研究而已！因为他和他的同伴也都是隶属于韩海燕的那个“赫尔墨斯灵异研究社”！ 难怪这里根本不像是旅馆，倒更像是一个个私人房间；难怪会有那么多罗盘、护身符一类的奇怪物品；难怪韩海燕会到这里来——她就是追随着那些前辈的足迹前来探访的！ 当然了，还有很多疑惑没有解决。比如说两年前的“那起事件”到底是什么？从时间上推算的话，那应该就是人们远离雨夜泉的时候。还有阿乔女士和“那起事件”有什么关系？旅馆里没有窗户倒可以解释为“不想在实验的时候被人看到”，但如果只是那样的话，拉上窗帘不就没问题了？况且为什么连个电灯都没有呢？ 还有，据说这位“开发商”最后失踪了。他去了哪儿呢？难道是被…… 抱持着这样的疑问，方伊安继续翻开了下一页。 “华仔没有来吃早饭，真稀奇，这头肥猪不是一向说‘饮食是生命中最重要的活动了’吗？不过我并没有在意他，早餐时间中，我一直在和小雅说话。她是个很文弱的姑娘，娇滴滴的，素雅而纯朴，任谁都不会想到这样的女孩居然也会是灵异研究社的成员。事实上，她一开始提出要加入的时候，我们七个人全都吓了一跳。我还曾以为她只是那种看起来娇弱，实际上却非常彪悍的女汉子呢。但在一段时间的相处后，她才对我敞开了心扉，倾诉了她研究灵异的理由。” “她心爱的前男友死于非命，有人说那样的鬼魂注定会成为徘徊于死亡区域的孤魂野鬼，必须要杀死一个替身才能够前往轮回投胎。她很爱那个男人（每每想到这点我就伤心透顶，我怎么没能早一点遇上她呢？），她也不想自己的爱人犯下杀孽。因此她想要找到一种方法，一种不需要杀人也能让男友的鬼魂解脱的方法。” “当我得知了这件事之后，我犹豫了很长时间。作为灵异界的半个‘权威’，我想如果我说‘其实你男友已经获得了解脱’，再编出一大堆理由来，这个天真的姑娘一定会相信的。但如果那样的话，她就再没有留在社团里研究灵异的理由了，有哪个女孩愿意跟鬼魂打交道呢？如果我什么都不说，她就能够陪在我身边，只是看着她每天忧郁的样子，我愈加心疼了。我暗暗做下决定，这次研究结束之后，我打算让她快乐起来。我打算对她说出那个善意的谎言，然后再对她表白，我想我一定能够比原来那个男人更爱她百倍千倍！” “但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却发生了……” “当阿苏面色惨白地走进餐厅里来时，我还没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因为我的一颗心都紧紧地绑在小雅身上了，压根就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直到大家都慌忙地叫了起来，所有人一起冲到了101房间门口时，我嗅到了那股可怕的血腥味，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华仔尸体，才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华仔的脖子拧在一旁，他钥匙串上附带的那柄折刀从颈部的一侧扎了进去！他死前一定挣扎了很久，但是那柄刀捅入的位置却也非常精巧，很可能割断了他的声带！因为屋子里几乎满墙满地都是溅射出来的鲜血，看上去简直是如同地狱一般的惨状！但我们却谁都没有听到他死前发出过一声哀嚎！” “他的指甲在地面上抠出了一道痕迹，但那并非是文字，我想只是他在临死前因痛楚和痉挛而做出的反应。但那并不是最重要的，这种死法、这种死法简直就跟——” “我们面面相觑，每个人都从华仔死前惊恐的表情上联想到了那个最坏的可能！身体向来不好的晨晨当场就尖叫一声晕了过去，她虽然看过比这更血腥恐怖的片子，可从来没在现实中遇到过这种景象。其实我们每个人也都和她一样。小雅的脸上已经血色尽失，身体摇摇晃晃，我们赶紧把女人们都送到了她们的房间里去。” “‘要喝点水吗？’我给小雅盖上被子，这样问道。” “小雅摇了摇头，却对我说道：‘阿进，我们是不是不该把那东西带出来？我们会不会也像那八个人一样，全部都死在——’” “‘不会的！’我用有些尖利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她吓得缩了一下。我连忙安慰她说：‘不要担心，不要担心，很可能只是个意外而已。华仔每天都带着那把刀耍，我提醒过他好多次了都不听，说不定是他自己不小心捅进脖子里了。不会有事的，好吗？’” “我知道自己的说法有多么空洞苍白。华仔虽然每天带着刀，却总是小心翼翼的。他那种谨慎的性格怎么可能会出这样的意外？至于自杀？那更不可能了！昨晚大家还在一起兴高采烈地喝酒，为我们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点而庆祝，他那种开心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可能是要自杀的人啊！” “小雅静静地看着我，她的眼神让我觉得有些害怕。她看了我很久，突然说道：” “‘我感觉到了。’” “‘啊？’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她摇了摇头，仰视着天花板，用颤抖的声音说：” “‘我感觉到，那家伙已经离开了那块石头，她正在这里游荡。华仔是第一个，也是我们八人厄运的开始。我们谁都逃不过，她会笑着来，而我们只能在惨叫中离开人世。从我们把它带回来那一刻，一切就都已经注定了。’” “我愣住了。我突然发觉小雅房间的正上方就是我们存放那块石头的工作间。” “她又转过头来，冲我惨然一笑。” “‘我们谁都逃不掉的。’” “我忘记自己是怎么离开小雅房间的了。我的脑子里面浑浑噩噩，只是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小雅加入‘赫尔墨斯’的时候，我们对她所做的灵学测试。测试的结果是，小雅的灵媒很强，比我们所有人都要强得多！难怪她会认为自己的男朋友没有得到解脱，也许她就是亲眼看到了什么！而现在，她也同样感觉到了……” “我尽量控制着自己不去思考这件事。” “二楼的房间里，乐乐、约瑟芬和阿朱正围在那块石头旁，看到我走进来，他们也只是大略点了点头，每个人都面色凝重。华仔的尸体还没有收拾，再过一会儿阿乔女士就要过来，只好暂时对她撒个谎了，先让她不要进那间屋子里去，不然如果让她找来了警察，我们可就有**烦了。” “‘阿进，感觉到什么了没有？’约瑟芬突然向我发问。” “‘什么？’我有些迷茫。” “约瑟芬是个地地道道的法国佬，跟拿破仑的皇后重名，不过他可是个白面小生。现在他挠乱了自己的一头棕色头发，有些烦躁地指着石头对我说：” “‘看看那血迹。不到一天的工夫，它干涸得就像是已经过了数年似的，明明昨天我们还能感觉得到，现在却一丁点儿都看不出来了！’” “这家伙一着急起来中文就说不利索，不过我却没有在意。我突然想起了小雅之前说的那句话：” “‘我感觉到，那家伙已经离开了那块石头，她正在这里游荡’……” “我有些头晕。我问他们华仔的死亡时间，阿朱是个法医，他告诉我，华仔的死亡就在凌晨四点左右。” “‘有没有可能是他杀？’我问道。” “他们三人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就像是看着一个精神病人。我们之间沉默了好久，乐乐说道：” “‘真令人惊讶，我还以为你一定会说他是被鬼魂杀死的。如果这样的话，我们不就能证明灵异是确实存在的了么？’” “‘以牺牲一个人的生命为代价？！’我控制不住地吼了起来。” “‘那又怎样？’阿朱歪头看着我，好像无法理解我的言辞，‘这不是我们发过誓要毕生追求的东西吗？现在真理就在我们眼前，一条人命算什么？如果可以的话，我就算把自己全家的命都赔上都不会畏惧！为了科学而献身有什么可怕的？只要我们成功了，就会作为先驱者记载在科学史光辉的名册上！你不觉得激动吗？’” “‘对啊阿进！’乐乐赞同道，‘这个小队不就是你一开始组织的吗？我们都以为你应该是我们之中的领导者，领导者就应该是踩着所有同伴的身体前进，但最后轮到他时也不会退缩的那种人啊！如果命运注定触摸到真理的代价就是死亡的话，你就应该用足够冷淡的眼神看着我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最后带着我们所有人的狂热和激情奋勇向前！阿进，你不会后悔了吧？’” “他们的眼神咄咄逼人。我突然有些害怕了，我确实用过‘狂热’、‘真理’这样的字眼，但就我看来，那只不过是我厨二病的表现而已，我只是想要用这种说法吸引他们的注意。但我可从没有想过真的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实践啊！” “但我看出他们是认真的。” “我突然有些明白了，我是一个清醒但却不明智的领导人，我自以为找到了一群志同道合的同伴，但他们却是一群真正的疯子！没错，疯了，这群人已经疯了！我不能留在这里，不能跟这些精神病人待在一起！我要离开！带上小雅，或许阿苏和晨晨也没有疯掉，那么我也会带上她们！我嗫嚅着离开了工作间，所幸他们已经完全被那块可怕的石头迷住了，居然都没有注意到我的逃走。” “当我跟小雅提起我的恐惧时，她只是淡然地点了点头。不知怎么，她虽然答应要和我一起离开，可我却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异样的颜色。那是一种毫无希望的深灰，她好像已经放弃了什么。但执着于逃走的我当时却并没有在意。我又叫上了阿苏和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的晨晨，如我所料，两个女生都不是像楼上那伙人那样的变*态。我们迅速收拾好东西，趁着那帮人没有在意，淋着雨离开了这座被诅咒的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