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节 赫尔墨斯的惨剧（二）

    这就是“缘起”。

    方伊安拈着纸页的手指略微有些颤抖，他知道如果不算上两年前“那起事件”的话，这里面记载的内容就是一切悲剧的开始。尽管才只看了两篇，他却已经料想到了最后的结局，那个名叫“小雅”的女人所说的话不仅印在了日记主人的心上，也同时推动与震慑着方伊安的思绪。说是“预感”也好，“映示”也好。总而言之，这事件绝不会是以王子与公主共同逃离了恶龙的城堡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为结局，因为——

    方伊安看着日记的折角，因为被水浸透，他一不小心稍稍用力就撕掉了一小块。

    既然这本日记是在二楼的那个会议室中被发现的，说明日记的主人后来很可能又回到了这个地方。为什么呢？他自认为不是个为了追求真理而勇于献身的疯子，那么又为何要回到这个充满了危险与恐怖的不祥之地？

    方伊安继续看了下去。

    再往后翻一页，是第三篇日记，日期仍是模糊不清，不过天气却变成了“晴”。方伊安眯起眼睛，这说明他们已经离开了雨夜泉乡。

    “旅馆的老板看我的笑容一直有些奇怪，还对我说“请保重身体”。我想了好久才想明白，他应该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个男人带了三个女孩来开房。不过我并没有跟他多解释，我订到了明天下午的机票，只要再在这里待上一天，我们就可以回大陆去了。”

    “女孩子毕竟是女孩子。阿苏还有些担心，她一直在劝我报警，我想或许在她看来，华仔仍是被‘他杀’而死。老实说我也是这么希望的，虽然这么说极不礼貌，但我真心觉得如果我们之中有个人是杀人犯就太好了，最好是留在旅馆的那三人！我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也许我是在逃避着什么也说不定。”

    “晨晨的状态比昨天好多了，但小雅却显得更加消瘦苍白。我去见她的时候，她站在阳台上，从三层俯视着下面的景色。未来岛上到处都是高楼大厦，她的视线被阻碍着，无法看到更远，但她也不需要，因为她的眼神空洞而迷离。仅仅一天的工夫，这姑娘就像是丢了魂魄似的。”

    “我很心疼。我从背后靠近她，同时脑海里盘算着能不能想个笑话什么的让她高兴起来。但不等我开口，她却已经察觉到了我的到来。”

    “‘你看那个岔路口。’她这么轻声说道。”

    “这样轻易地被发现让我有些尴尬，但我还是凑了上去，陪她一起趴在窗台向下望去。她说的是一个十字路口，和岛上的其它繁华地带一样车水马龙，每分钟都有数十数百人来来往往，从不停歇，红黄绿三色交错闪映。一辆敞篷的兰博基尼就从我们的阳台下驶过，我看着车里坐着的那个穿着白色礼服的男人，他像是要去参加某个上流社会的舞会，穿着红艳长裙的美丽女伴坐在他旁边。我啐了一口，但心里其实是有些羡慕他们，我希望有一天我和小雅也能像他们一样，那将是多么美妙快活的日子啊！——我们可以在未来岛上买一座别墅，我喜欢睡懒觉，如果她要起床，我就把她按在那里，强迫她陪我一起躺下去，直到她用娇嫩的嗓音哀求我为止。我们可以生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儿女双全，这样她也一定很开心。孩子长大了一定要考上锦衣学园，除了灵异学之外他们什么都能去研究。”

    “我突然觉得有些气闷。我不该把我以前赚到的家财全部都投入到雨夜泉乡的那场研究中去的，我太蠢了！那时候我怎么会以为灵异就是真理呢？我怎么会有那种狂热的想法呢？直到这时候我才明白，其实我曾经是和那帮人一样的疯子！只是我有了牵绊，不管是我的生命还是小雅，我都不想失去，所以我在灾祸面前退缩了。这种胆小鬼一样的行径一定会被他们鄙夷的吧？但我并不后悔，因为现在我有新的追求了！”

    “我转头看着身旁的女孩。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的胡思乱想，她的目光还投注在不远处的十字路口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让她看得入迷了。但那里除了红绿灯和来往车辆之外就只有一个站在中间指挥台上的女交警，离得太远看不清楚她的样貌，但我想那一定是个金发美人。”

    “‘你也想染金发吗？’我在她的耳旁轻声问道。她的头发是纯正的黑，带着一股栀子花的味道，让我心醉。”

    “可她摇了摇头，她轻声说道：‘真像啊。’”

    “‘像什么？’”

    “‘他离开我的时候。’”

    “我愣住了。过了好几秒我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她的前男友，那个在车祸中死掉的可怜虫。”

    “她好像没有注意到我的脸色变化，只是继续说道：‘红绿灯、女交警，还有那么多车子，一辆一辆来回往返，后面的紧跟着前面的，就像是贪吃蛇一样。那一天也是这样的，他倒下的地方就是那个指挥台旁边，就在女交警的身旁。她当时还没注意，直到发现不对回过头来……她尖叫的声音真大，比我还要刺耳，因为我当时只顾着哭，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突然间感觉有些烦躁。我想男人们都应该能够理解我的。你站在阳台上，和心爱的女孩一起欣赏下面的风景，你本来感觉很惬意，你幻想着你们以后的幸福生活，幻想着和她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可她突然开口对你讲她的前男友，讲他的死状，她说这和他离世的地方很像。你会不会有一种想要撞墙的冲动？这简直就像是那个被车撞死的臭男人还在下面看着你，用他满面的血迹，用他被轧得掉出眼眶的眼球，用他残缺不全的尸体……这感觉就像是你本来在高级西餐馆里享用着牛排却突然从里面吃出了一只蟑螂来一样！我要吐了！”

    “但她还在喋喋不休。她说：‘我真笨。我为什么想要吓唬他呢？明明只要好好过马路，我们接下来就可以去游乐园开心地玩上一天。可我到底是犯了什么傻呢？他跑过来把我推开的时候，我摔得好痛，我的膝盖和手肘都擦破了，但当我回头看向他——我知道他一定比我更痛。我向他爬过去，周围的车辆都停了下来，人们也都围了过来，那个女交警还在尖叫。但是他却没有喊一声，或许他已经没法喊出来了。我趴在他身上，我说坚持下去，救护车马上就到。但他看着我的眼睛，他只是说——’”

    “小雅回过头来。”

    “‘他说，你没事，真好。’”

    “我想小雅是在给我讲一个非常感人的故事，我想她或许是想要表达什么深意。但我却没时间也没心情去思考，我觉得一股无名怒火从心底直冲上来，我没有说任何话回答她，只是板着脸走了出去。在门口最后回头的时候，她仍然看着我，她的眼神很复杂，对面广告楼的霓虹灯将她的全身映成了鲜红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