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节 鬼哭街（一）
“喂，听到了吗？” 站在阳台上那个高个壮实男人的突然回过头来，而房间里盘腿坐在床上正在玩着单人纸牌游戏的胖子也在刹那间扔掉手中的扑克牌惊慌地跳下床来，飞奔到阳台上，扶着栏杆四下望去。他匆匆扫视了一遍楼下，却好像并没有寻到想找的东西。 “在哪儿？”胖子向身旁的男人问道。 “我怎么知道？！我就是刚刚听见，所以才把你喊过来听听的！”男人有些焦躁地说道，“要是好找的话我自己就找着了，还用得着喊你过来？” 不知为何，夜风之中，两人却都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生怕被谁听去了一般。但实际上，他们完全用不着如此小心的，因为在这一排街道上，此刻有一个听来似乎幽远却又比他们所有人的声音都大得多的女子哭泣声在回响着。从街头到街尾，持续不断，但又无根无源，那声音就像是始终回荡在他们耳边一样，根本找不到是从哪儿发出来的。 就好像……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那份疑惑与紧张，以及无法掩盖的想法—— 就好像，这声音根本就是回荡在他们脑中的一样！ “……喂，你想到什么了没？”高个男人突然小声问道。 “……鬼哭街。”胖子回答。 “啥？” “鬼哭街。”胖子从阳台上再一次探出头去，生怕被什么发现了似的，嘴里嘟嘟哝哝地小声说道，“虚渊玄的作品，讲的是一个非常背德的故事……啊先别管那些，我就是想说，这一期的名字要叫什么‘夜半鬼哭’啊，叫‘鬼哭街’多好？看看下面，正常这个点儿商业街上应该还是人来人往的，这片地段就奇怪，几乎连一个路人都看不见了。再加上这个哭声，叫这名可不名副其实？……不过要论实际内容的话，‘猛鬼街’应该更合适吧？” “我没问你那个！”高个男人有些头痛地皱着眉毛，“节目什么的怎么着都好，我的意思是……你觉得咱们这回，会不会真的遇上那玩意儿？” “哪玩意儿？”胖子眨巴着眼睛转过头来。 “还能哪玩意儿？阿飘呗！” “……阿飘？” “就是‘那种东西’！”高个子有些不耐烦了。 胖子又足足想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 “你……哈！”他突然指着高个子乐了起来，“我靠，不是吧？大远，你竟然害怕那个？我说你都多大的人了？传出去害不害臊？白长你这么大个子了，我不跟你站一块儿，传出去不够丢人钱呢！” “干咱们这行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小心点儿总没坏处。” 高个子沉下脸来。 “你先别笑话我。我要是跟你说，我小时候真的见过‘那种东西’，你信不信？” 胖子张大了嘴巴。 “你……什么？” “很早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跟我妈一块儿坐火车，我也不知道是哪趟，后来我老爸告诉我，是四川到成都的一辆列车。我妈就抱着我，好像还带着我的两个小姨。快到站的时候，外面天空漆黑一片，不是晚上就是凌晨。本来我记得上车的时候，我们这个隔间的人还是满的。但是那会儿就不知道怎么了，整个隔间里面连一个人都不剩了，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也许他们都下车了，反正我觉得那列火车上空空荡荡的，好像就剩下我们娘俩了。再后来……我两个小姨也到车门口去吹风，结果一去去了好久都没回来，打电话发短信也不接。我妈抱着我想去找，又怕我着了凉……后来我迷迷糊糊的，就看见两个小姨走进隔间里面，两个人都把手伸进被子里面……” 高个子顿了顿，用一种不可名状的眼神看向胖子，那眼神看得胖子心底下发毛，他从高个子的瞳孔深处看到了一种压抑的恐惧！ “然后呢？”胖子下意识开口问道。 “然后……”高个子眯起眼睛，“然后我就听到我妈在尖叫，一开始我没明白怎么回事，还以为是两个小姨把手弄得冰凉贴她身上了，她冻得叫起来的。但是很快，我发现不是那么回事……我看到那两个女人把全身都钻进了被子里，然后就再也没有出来。不仅如此，那个被子自己也开始蠕动起来——蠕动，你懂吗？就像是生物一样！我妈之所以尖叫，就是因为那团被子在一点一点地把她吸进去！‘它’要吃掉她，吃掉我们两人！” 胖子的嘴巴都歪掉了，但高个子却并没有注意。他闭着眼睛，好像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想要一点一点将当年的旧事从支离破碎的记忆裂痕深处挖掘出来。 “我当时还太小，没有mama我根本不可能逃跑。但是我mama已经逃不了了，那张‘嘴巴’几乎把她完全吃进去了，最后只剩下一个脑袋和两只手露在外面，她用两手高举着我，不让被子把我也吃进去。但是没用，她根本挣不脱那团被子，就算把我丢出去，我也没可能逃跑，还是会被那个家伙追上来吃掉！我想她当时一定也绝望了。” “那……后、后来呢？”胖子结结巴巴地问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高个子沉默了一会儿，静寂的夜空之下，他的呼吸声被那幽怨的哭泣完全掩盖，但他却仿佛早已忘却了这回事。胖子发现他整个人就如同雕像一般站立着，如果不是眼睛还能伴随着底下旅馆霓虹灯招牌光芒闪烁的频率轻轻眨动着，胖子都要怀疑自己的同伴是不是像武侠小说里的高僧一样就地坐化——啊不，是站化了。 良久，他说道： “我没死，但是那段记忆有点儿模糊不清了。我只记得……好像我当时正吓得嚎啕大哭，然后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本来从被子里面又伸出了两只手，一只手把我mama给彻底拽了进去，另一只手要来抓我。千钧一发之际，那个男人伸手把我给抢走了。那是真险啊，我都感觉到从被子里面伸出来的手指头都触摸到我的后背了！就那种冰冰凉凉的，碰一下你就感觉自己要死了一样！……那个男人把我抢走之后，被子就把我mama完全吃掉了，然后就变得一动不动。那个男人带着我，后来又遇到什么了来着？我是真记不清了，因为我当时光顾着哭了……我光还能想起，最后男人带着我从火车上跳了下去。再后来……唔，好像被附近的人给救走了……” 他看向胖子。 “这就是我对当年那起事件全部的记忆。” （本段内容详见前作《夜笔失魂录》“其终——轮回门”篇。） “你……” 胖子一时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才好，他有心想要坚持一开始的看法，说高个子这番话只不过是在编一个故事，就算他说得天花乱坠说得口沫横飞说到星星月亮都掉下来自己也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但是他却犹豫了，不是因为高个子的故事本身，而是他的神情，那绝不是一个讲恐怖故事的人应有的神情，那张脸上更多充满了的，是迷惑与回忆。 想了半天，胖子才突然找到一个驳斥他的地方，他说道： “诶，不对呀！你以前不是说你老娘在你吃奶的时候就死了吗？说是列车事故什么的？怎么变成被鬼杀死的了？” 高个子答道：“没有错啊，这个故事发生的时候，我就处在那样的年龄。不是跟你说就算我mama把我丢开我也逃不掉吗？因为当时我就是个嗷嗷待哺的婴儿而已。” “骗鬼呢！”胖子仰起头来，“那么小你连你mama有几个奶*头都记不清楚吧？还被鬼吃了，我看你是叫鬼给迷了！人科学研究都证明了，儿童在三岁以前记忆区块都处于非正常发育状态呢！” “我没骗你。”高个子摇了摇头，“记忆什么的我倒是不了解，不过……记得《哈利·波特》里面的描述吗？在他接触魔法之前，也总能在梦境中记起伏地魔要杀他的时候那一道绿光。我想有些时候，即便是对于吃奶的孩子来说，也会有某些刺激会造成让他无法忘怀的记忆。也许是亲人，也许是恐惧，也许是死亡……在我那个梦境里面，恐怕是这三个都占了吧……” “梦境？”胖子敏锐地反问道，“你说梦境？什么意思？合着你这半天就是跟我讲你小时候做了一个梦？！” “嗯……是梦吗？还是现实呢？” 高个子男人幽幽地叹了口气，伴着“背景音”的女子哭泣声，又让胖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喂，说什么啊？这种没头没脑的话……” “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啊……” 高个子轻声说道：“我啊，长大以后问起这事儿，我爸爸说是从警察手里把我领回来的。那一趟列车确实出了事故，在山东境内翻车了，这事儿是真的，当时是一件挺轰动的新闻，我爸爸还保存着当年的旧报纸。那一趟车上没下车的人几乎都死光了，据说我和那个男人是仅有的两个生还者。” “那个男人？” “对，就是救了我的那个男人，现实之中，确实是他抱着我跳下车我才幸免于难的。我后来跟我爸爸说起过被子变成的鬼怪把mama吃掉的事情，但是他不相信，没有人会相信……他们都说mama是死在事故中的，都认为我只不过是做了一个荒诞的梦而已。他们都和你一样，认为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还清楚地记得当时发生的事情呢？更何况还这么荒谬无稽……” “嗯……”胖子犹豫了一下，耸耸肩说道，“这不是挺好吗？所以这就是答案啰，当时列车翻掉了，那个男人救了你一命，带着你跳了车，后来你又做了一个和当年事件有关的梦，于是就开始怀疑现实……就是这么回事喽！” “我也曾是这么想的……但是，后来我却发现有个地方不太对！” “什么？” “你仔细想想，阿辉。如果我母亲真的是在翻车事故中死去的话，那么在那个男人带着我跳车的时候，她应该还是活着的吧？既然如此，她怎么会把我交给一个陌生男人呢？哪怕那个男人是拐卖儿童的人贩子，他也没必要为了我这么一单生意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从飞驰的列车上跳下去吧？” “呃——”胖子一时语塞，“这……你既然这么纠结，干脆去找那个男人问问不就好了吗？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作为答谢，你都长这么大了，上门去看看也有个理由啊。” “我也那么想过，小时候也确实跟着父亲一起去拜会过，但是后来……想带着这个问题再次登门的时候，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放弃了。” “为什么啊？” “因为我看了他的文章。”高个子男人淡淡地说，“他是个姓夜的作家，那时候就是，现在更有名气了。出于对救命恩人的尊重，我购买了他出版的每一部作品。但我发现，以某一本书为界，他的文风和作品中所透出的思想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以前的他写的灵异故事，总是对灵异的存在表现出一种中立甚至有些倾向的态度，但后来就变了……他的每一篇文章之中，就算存在着灵异，到最后也总会从人们的身边消失。就好像明明白白地宣布——我再也不想接触和灵异有关的任何事情了。那种感觉就像是从一个少年瞬间步入老年，他的整个和灵异有关的人生都停留在了过去的故事中，未来的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平淡与安逸成为了他生命中的主旋律，也偶尔会有字里行间，流露出对过去的某个人、某件事的追忆和向往。但过去就毕竟只是过去了，不管你再怎么怀念再怎么珍惜，也不可能穿越时间的屏障将那些遗失的东西找回。写点东西，惆怅一下，然后继续日复一日的工作与生活，每个人这一辈子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不管我还是他，又还能求些什么呢？” “我靠……别说话这么文绉绉的行不行？”胖子嘟哝道，“难道说就是因为这个，你大学才会选了文学和新闻两方面，毕业之后还来做灵异节目？” “嗯。”男人答应着，“总而言之，看过了他的文章之后，我觉得自己没有再去找他的必要了。如果根本就不存在灵异，一切真的只是我的幻想，空梦一场，那么我得到的必然是否定的答案；而就算真的出现过灵异，以他在文字中所流露的心态，只怕也不会再说出和灵异有关的任何事情了。既然我从他那里得不到真相，再去找他又有什么用呢？至于你说我加入这个灵异节目的事……” 高个子男人咂了咂嘴，似乎在构思着说法。片刻之后，他开口了： “人与人之间是不一样的，有些人——比如那些科学家们——愿意为了真理而献出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实际上他们真有那么伟大吗？在我看来，那也只不过是一种极度膨胀的求知欲而已。没错，和那些贪吃贪玩贪钱的家伙们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他们也同样是被欲*望所支配的生物，不同点只是……他们的欲*望为人类社会带来了贡献，仅此而已。我之所以加入这个灵异节目，也是出于相同的理由。我想要知道真相。” 他看着胖子。 “真相，你懂吗，阿辉？真相！可能你们会觉得无关紧要，那种傻瓜一样的梦就让它过去好了，有什么好烦扰的？但是我不行，可能我天生就是这么执拗的性格。都二十多年过去了，当年那件事却还一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子里，偶尔我做梦都能回到那列火车上，看着我那两个小姨从隔间外面走进来，带着一脸阴森森的笑钻进被子里，然后看着我mama再一次被那床被子所吞噬，看着那个男人抱着我从列车上跳下去，天旋地转。明明都只是看了照片都记不住的人，但每一次在梦境里出现的时候却都是那么清晰，清晰得好像他们就活在你的身边，每一分每一秒都待在你的眼前！哪怕你知道这就只是个梦，可你在梦里看到吃人的怪物还会感到害怕，看到你mama拼死护着你为你争取到一点希望你还是会落泪，醒过来的时候枕头都被打湿了。” “阿辉。”男人皱着脸说道，“你没法把它就当成是一个梦看待啊！放在你身上你也肯定想要知道的不是吗？想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想知道你碰上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想知道灵异到底存不存在于这个世上它们又和人类有什么仇恨到底为什么要夺去无辜者的生命！我一直以来就是想要去寻找那些东西，我要明白，直到我探究到那个结论之前，都没有打算停下脚步。” 胖子把头转到另一边。两人都不再说一句话。 只有哭声还在街道上回响着，衬托着这个星月无光的夜晚，格外寂静。……感谢南水黑衣的打赏~~！感谢望兄的打赏，总感觉有种要离别的意味……期待你还能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