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节 304房间的住户（二）
有几个女人会愿意跟着陌生的男人进入陌生的房间呢？白乐优向来觉得自己不会是那样的女人，但是此刻她别无选择。老实说，这个男人从头到脚都似乎散发着一种不祥的气息，刚刚他碰过白乐优肩膀的手，冷冰冰的，像是放在冰柜里冻过似的，甚至有些不似人类手掌的触感，白乐优的肩头还残留着那股寒意。 她犹豫了一下，但是对外界黑暗的恐惧反而战胜了对这个男人的怀疑。如果再留在外面的话，这一次她可真不知道还会不会那么幸运，能够等到一个人恰好出现在这里救下自己。她不敢赌了！ 跟他进去吧！然后给薇薇他们打电话，总比待在外面好……哪怕他真的做出什么“坏事”来，也总比丢掉性命强吧？ 白乐优自暴自弃地想着。 男人将门推开，抬脚走了进去。他走得很慢，就像是一个年迈的老人。屋子里没有开灯，当然也和外面走廊上一样黑乎乎的。白乐优跟在男人身后走了进去，靠在门口等了几秒，但男人却似乎并没有开灯的意思。白乐优听见一串细碎的响动，她隐约看到男人把什么原本提在手中的东西放在了墙角，随后就再走到了房间深处，也没有再管站在门口的白乐优。她本来想喊住男人，但后背靠着的墙壁却有一种凸出的触感。 这感觉是…… 白乐优回头摸索着那个地方，一秒钟后，她按下了开关。只听“咔哒”一声，晃眼的节能吊灯投下白色的光芒，将整个屋子照射得犹如白天一样。白乐优刚才在黑暗里待了太久，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被那束光芒直直刺入瞳孔之中，她赶紧闭上眼睛，眨巴了好久才总算适应了这片光线。 男人正站在茶几对面，距离白乐优已有五六米远。白乐优心下有些诧异，他回家的第一件事情不应该是把灯光打开吗？且不说身后带着一个女人，就算只是自己一个人过，不开灯也什么都看不清楚吧？再说他还戴着一副墨镜呢！但是白乐优却并没有把这些话问出口，她看着男人用笨拙的姿势缓缓地转过身来，他的表情仍旧冰冷得可怕，和刚才相比毫无变化。灯泡耀眼的光线却好像根本照不透这个人，整个房间都已经亮堂了，只有他周围的那一小块还处在黑暗之中…… 白乐优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她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就和刚才的那片黑暗一样可怕。那一瞬间她内心的不安和惶恐到达了顶点，让她怀疑自己进入这个房间中究竟是否正确。 ……但或许是光明带给了她些许勇气，再加上男人除了转过身看着她之外，也并没有其它任何动作。白乐优定了定神，这才想起微微向他点头致谢，说声“不好意思，打扰了”。 男人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那个……电、电话，能不能……” 白乐优再一次提出之前说过的请求。 男人的反应似乎有些迟钝，他又盯着白乐优看了几秒钟，直盯得她心中发毛。随后，他伸出一只手指向直角形沙发的另一端，那里的柜子上放着一台红色的固定电话。 白乐优注意到他的手上戴着一副黑色的皮手套，难怪刚才他把手放在她肩膀的时候她会感觉那么怪异。白乐优这时才有工夫仔细观察这个人。他的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黑色的围巾，下装和靴子也同样是黑色的，全身上下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就只有那张脸，他的脸色蜡黄，看上去极不健康——再加上他那种冷到仿佛能从身上扑棱扑棱往下掉冰碴子的个性来看，白乐优认定他一定是个很少和人交流交往的“xue居生物”。她又想到了以前看过的一篇灵异文章《纸人》，那里面的“纸人”和真人几乎无异，只有那张脸是画上的！现在面前这个人就给了白乐优这种感觉。 但纸人的脸应该是惨白的，而面前这个人的脸色很黄，虽然黄得不健康不正常，但毕竟是白乐优所熟悉的黄色。她又盯着男人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之前为什么会觉得他很熟悉了—— “我见过你！”白乐优脱口而出，“白天我在下面街道上做采访的时候，你就在旅馆门口摆摊！是不是？我还记得我问你有没有听到最近街上的鬼哭声，你还让我碰了个钉子来着！” 是的，她记得很清楚。因为除了只是偶然经过这条街道的路人以外，所有住在这里的人都信誓旦旦地告诉她，晚上确实会有非常骇人的鬼哭声，现在别说小孩子，大人到那会儿都不敢单独出门。只有这家伙用一副冷淡的姿态扭过头去，对她说“不知道，没听过”。 简直是来砸她招牌！ 白乐优当时脸上还保持着礼貌的笑容，嘴上说着“好的，谢谢您”，可心里却已经把这个男人祖宗八辈儿都给骂了个遍。印象能不深吗？ 但男人听她这么说，却是仍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甚至连简单点点头都没有。白乐优有些尴尬，她又说道：“那……那个，之前今天晚上还有鬼哭来着，你听到了吗？”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要和这个男人多交流几句。或许是心中隐隐的那种不安促动着她，如果不能让这个男人开口多说两句话，她真会以为他只是个纸人。拜托了，拜托了！别这么盯着我，好歹给出些反应好吗？你这样看得我心里发毛…… 仿佛是听到了白乐优心里的哀求一样，男人突然又指了一下电话： “电话，用吧。” 他说完之后，转过身去。这一次他没有再回头，而是用迟缓的动作走进了电视橱旁边的一个房间。不等白乐优再喊出一声，他重重地将门关上。白乐优愣愣地看着那个方向。她完全无法理解这个男人的行事方式，正常人会把一个完全不熟悉仅仅在门口刚刚遇到——或许还可以算上采访时那短暂的几秒钟——的陌生女人带回家里，然后把她一个人丢在客厅里就进自己的房间里去吗？他不怕自己会偷走什么贵重物品吗？ 白乐优按了按额头。这个男人太奇怪了，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异常的气息。可她也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关心了。今晚让她不解和不安的事情实在太多，先是那个幽怨的女鬼哭泣声，然后是吉友手中镜头中出现的梳头女，再加上自己方才在黑暗空间中的遭遇，最后还有这个阴森的男人。 接下来还会出现些什么？白乐优真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给夏薇薇打电话。白乐优想着。让他们赶紧过来接自己。 墙角边堆着一袋子东西，似乎就是男人刚刚放下的。白乐优想这大概就是他在旅馆门口摆摊卖的物事，她好奇地瞅了一眼，里面都是些小物件。有手机充电器和移动电源，还有一些小孩子会喜欢的玩具，望远镜、放大镜和凉扇等等……白乐优摇了摇头，这大冬天的谁会买凉扇呢？哦，刚刚这么想着，她又发现了带着简陋包装的暖手宝。 可不要以为未来岛这种地方就不会有街边摆摊的人了。不管科技再怎么发展，时代再怎么进步，人类终究会分出一个高低层次来。正如有人富有就有人贫穷，有人美丽就有人丑陋，有人高尚就有人低劣，哪怕有一天人类终于在外太空开辟了新的殖民地，也终究会有人带着麻布袋和毯子坐在街边摆着小摊。那是一道时间的风景，时间会将它留下。崔护说“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时过境迁，物是人非。风景不变，可是人却已经变了。但那仅仅是对生命个体的看法，人类的社会几乎从没有变化。我们看着地上的道路从石头到泥土到柏油沥青画着整齐的斑马线，看着建筑从茅草到砖头到混凝土的高楼大厦，可只有人类从来没有变过，从远古时期人们以物易物发展出商业开始，到今天网络的电子数据流在我们看不见的高空之中飞来飞去，只有路边的那些身影仍旧坐在那里，看着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们，他们的眼神穿越了时空，写着一代代或难过或欢欣的平淡故事。 事实上白乐优并没有想到那么多。她只是拉开包裹往里面瞟了一眼，然后便绕过茶几走向那部红色的电话。作为同事兼挚友，夏薇薇的电话号码她记得很清楚。她听着电话中规律的“嘟”音如同石头一般一下又一下砸在她的心尖上，心里又不由得着起急来。她是真的已经被吓怕了，直到和同伴汇合之前，只怕这份恐惧都无法消除了。 “喂？” 电话那头响起熟悉的声音，让白乐优终于有种“找到组织了”的安心感。她慌忙喊着夏薇薇的名字，听着这位闺蜜也在电话的另一头欣喜地大喊大叫。原来大家发现自己不见之后，正在分路慌慌张张到处寻找，邓远回了旅馆，龚本辉去查看街道上那些未关门的店铺，吉友还在这栋楼里搜索，而夏薇薇正在状元小区里面乱转呢。白乐优抚了抚自己的胸口，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说： “我在这栋楼304房间呢！” “304是吗？”夏薇薇重复了一遍，“好的好的，我跟他们联系一下，马上就过去……304，诶？小优？！” 不知发生了什么，夏薇薇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一些，语气中似乎蕴含着某种惊慌的意味。 “怎么了？”白乐优赶紧问道。 “304……呃，你确定是304吗？” “嗯？”白乐优答道，“304，没错啊。” 电话那头，夏薇薇的声音迟滞了几秒。白乐优听得见她的呼吸声，但那个女人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像是在构思着接下来该用怎样的语言去表达。良久，久到白乐优都有些急躁了的时候…… “小优，那个……那地方还有别人吗？” “嗯？当然有啊，要不然我一个人进来不就变成私闯民宅了？”白乐优有些奇怪地答道，“这房子的主人是个男的，刚才我在门口碰到他，他让我进来打电话的。不过，怎么说呢……” 白乐优回头，看向身后电视橱边那扇紧闭的门户。门后连一丁点动静也没有，白乐优虽然觉得那个冷淡的男人应该不会做出偷听她打电话这种无聊的事情，可另一种异样的感受却蓦然升腾起来，她看不到，但却似乎有某种冰冷的空气从那道门后渗了过来……她看到门口似乎流淌出一些水迹，很普通的透明的水，不是暗红色的…… “唔……有点儿奇怪吧。”白乐优对着话筒继续说道，“可能有点儿交流障碍，不过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人。……啊总而言之你们快点儿过来！” 在夏薇薇答应过之后，白乐优挂掉了电话。 她在客厅之中环视一圈，目光再一次扫过沙发、茶几、电视和各个房间的门户，还有地上堆着的那一袋男人摆摊售卖的东西。她抿了抿嘴唇，突然觉得好像有某个人正在背后看着自己。但她回过头去，又什么都没有发现。 不对…… 白乐优压抑住自己的呼吸，她内心之中升起了一个有些荒唐的想法。 有个人……正在自己的背后……不过，不是站在自己的背后……而是攀附在…… 没错。 冒出这个念头的瞬间，白乐优浑身打了个冷颤。 倚着、靠着、趴着……怎么去形容都行，总而言之就是身上背了一个人的那种感觉……而如果这是真实的话，那么不管怎样的形容……其实都没差…… 白乐优想要回头，但这一次她控制住了，硬是没让自己转过头去。她有些害怕，害怕自己一旦回头，会真的看到某个“东西”直挺挺地趴在自己的背上，露着一张比日本传说中白*粉姥姥还要惨白的脸，就那么和自己直直对视着…… 她觉得自己一定会晕过去。 白乐优伸出手在后背上摸索着，触碰着皮肤外层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大衣。半分钟后，最终的结果让她松了一口气——她的背后当然是什么都没有。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如果身上真的背了个什么东西的话，她一定马上就感觉出来了……她又不是《见鬼十法》中那个半夜背着“那个”出门的傻瓜男人。 白乐优回过头去，后面果然干干净净的。她这才虚弱地笑了一声，不由得暗骂起自己的愚蠢来，一定是之前在那片黑暗之中被吓坏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虽说人们总说“灵异节目就是要女主持人才好看，虽然都知道是假的，听女孩子的尖叫不比听一帮大老爷们儿在那儿干嚎来得养耳朵？”但如果她真的被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吓怕了，恐怕以后都没脸面对自己的节目了吧。 ……虚无缥缈？ 白乐优又摇了摇头。 在经历过今晚发生的事情之后，她真的还能这么说吗？如果连刚才“那样”都不能算作是灵异的话……白乐优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去解释了？难不成只是自己间歇性贫血发作了？骗鬼啊？ 想到这里，她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肩头。尽管现在知道了自己实际上并不是被鬼触碰，只是被那个男人搭了一下而已，但每每回想起那惊魂一瞬，她还是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毕竟人身上那三盏灯的传说她也听过，那一刻被鬼搭肩，她是真的感觉到自己完了！一定是三盏灯都灭掉了，所以她才会陷入到如此沉重的黑暗中去，再也没有什么可以保护自己，再也没有…… 嗯？ 白乐优突然抬起头来。 奇怪啊…… 她用一根手指搭上自己红润的双唇，却是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头思考起来。 当时把手搭上自己肩膀的那个，真的是那个男人吗？ 她回忆着当时的情景。 ……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但是她却敏锐地发觉了面前黑暗之中，有什么在朝着她靠近过来……那么冰冷，那么悚然，侵蚀着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似乎真的要将那片黑暗化为一个无底之洞，将她彻底吞噬殆尽！于是她转过身想要逃，但还没迈出一步，就一头抢在了304房间的门上。而与此同时，背后那两只手也轻巧地搭上了她的肩膀……只是那么寒冷，简直就像是刚刚从雪堆中拔出来一样！她惨叫着回过头去，看到的是那个把一只手放在她肩上的男人…… 而那个男人现在就在这座房子里。 是什么呢？白乐优想着。到底有哪里不对劲？啊对了……难道说是，当时自己明明感觉有两只手搭上自己的肩膀，可实际转过身来，那个男人却只搭着一只手？不不不……就算他本来确实是用了两只手，可伴随着自己转身的动作，他也必然要放下其中一只的，不是这个问题。那到底是…… 白乐优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xue，却仍然没想明白。就在这时，她突然瞪大眼睛回过头去—— 身后空空荡荡。 精神过度紧张，或许她还可以这么描述自己现在的状态。但是…… 白乐优惶然的眼神第三次扫过整个房间。 就在刚刚转头之前，她察觉到了……就在这里，就在这个房间之中，似乎有一个“人”快步从自己背后走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