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节 蜡像（一）
是谁？ 白乐优警惕地看着男人刚刚进去的那个房间，那里应该就是他的卧室。那扇门并没有开启，仍然好好地关闭着，就连门口那片隐约渗出的水迹也似乎和白乐优之前所见的别无二致。那个男人并没有从房间里面走出来。 但白乐优却也并未因此感到放心一些，看到这一幕之后，她心中的惊悸反倒更加无法抑制地升腾起来。那种感觉她说不清楚。以前看过的某部恐怖片之中，有个住在闹鬼旅店的女人，正坐在梳妆台前收拾东西，突然之间，眼角的余光之中瞟到一个白色的人影在她身后匆匆走过，可回头看去，却是什么都没有。白乐优什么都没有看到，也并非是感受到有人经过搅动着气流卷起一阵阴风袭上她的后背，甚至连一丁点微弱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你问她怎么会觉得有人从她背后走过，她根本什么都说不清楚……那只是一种直觉，也或许这直觉根本就是错误的。 而现在，“直觉”吸引着她的视线，让她的脑袋伴随着视线一同，稍稍往左偏转了一个角度。 那里是另一扇门。 白乐优并不知道那门后的房间是怎样的，也许是厨房，也许是卫生间，也许是另一个卧室。她只是不由自主地盯着那里，那扇门和客厅中所有其它的门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白乐优用舌头稍稍润了润自己干燥的嘴唇……她突然拥有了一个奇怪而强烈的念头—— 那扇门后，有一个人在看着自己。 是谁呢？不知道；为什么要看自己？也不知道……这想法太荒谬了！白乐优自己也这么觉得。她又没有透视能力，当然不可能透过那扇门或者坚实的墙壁看到门后的景象。但她偏偏就是“知道”——有一个人在那儿，有一个人在看着自己，那扇门阻碍了自己的视线，却阻碍不了对方……现在她正暴露在一个看不见的“人”的视界之内…… 白乐优用一根白皙的手指点上了太阳xue，明明是大冬天，这房间里却好像没有安装地暖一样冻得瘆人。即便如此，她感觉到自己的脑门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心脏的跳动频率也快得出奇。她无法移开视线了，奇妙的第六感牵引着她。白乐优的脚下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就像是背后有一只手在向前推动着她……她要前往“那个人”那里，因为她欠了“那个人”一件东西，她必须要去还给…… 这想法真怪，是不是？ 白乐优在心中对自己说着。 在一个陌生人的房间里面，除了这个陌生人之外，还藏着另外一个人。你不知道那是谁，可能是“他”或者“她”，但你就是要过去……你几乎不可能认识那个人，或许这一辈子二三十年连一面都没有见过，可你却明知道对方有一件东西放在你身上了……而你现在就要去还给他或者她，你必须去推开那扇门…… 以某种高速的频率收缩与扩张的心脏声仿佛就是在发出这样细碎的低语，但白乐优却分不清那声音究竟是在阻止她还是在催促。不过怎样都好了，她已经无法停下，现在她站在那扇门口了。白乐优突然发觉了，她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独独注意到这扇门户—— 这扇门并不是紧锁着的，它稍微开了一条小缝。只有这一点，和房间之中其它所有门都不一样。这里的每一扇门都关闭着，男人的卧室和白乐优刚刚进来的主门，以及其它不明用途的门扉……只有它是打开的，那道细细的门缝后面，有什么东西被埋藏在黑暗之中，只有一双眼睛，那瞳孔一动不动地紧盯着她，黑色枯枝般的细长手臂随着同样黑色的风挥舞着，通红的嘴唇轻语，说出的语言她却听不清。但这并不妨碍白乐优靠近它。她轻轻伸手推开了房门…… 门缝一点一点地扩大。 而在白乐优眼前所展现出的……那里面是…… “咚咚！” “小优！小优！你在里面吗？！”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白乐优的脑子一激灵，立刻回过神来。她有些讶然地看着自己轻触着面前木门的那只手，被身体的阴影遮挡住，使得它显出异样的灰暗色泽。这扇门已经被她推开了一半，客厅中的节能灯沿着门缝投入一道长长的光线，像是《星球大战》中的光剑一般，将那片浓重的黑幕撕开，粘滞的黑暗胶水一般倾泻出来，压得白乐优微弱的呼吸声越发急促。她不得已暂时从那里退开，赶紧回头奔到门口。 “薇薇？啊……你们都来了？” 门外传来的敲击声当然就是刚刚和白乐优通过话的夏薇薇，她的身后站着三个体型差异过大的男子，扛着摄像机的吉友，满头是汗的龚本辉和一脸焦急的邓远，平素看到这三个人站在一起，仅是体形差萌就足够让白乐优笑上半天，可现在一打开门，白乐优浑身的血液仿佛都被加热起来，汇成一股股暖流融入到她欢悦的心房之中。 这才是同伴！只要你一个电话，不用解释为什么自己不能离开非要他们来接你，只消等上几分钟，再次抬起头，透过模糊的泪水就能看到他们那一张张担忧的脸。自从刚才不慎陷入那片深邃可怖的黑暗中以来，白乐优头一次感受到了如此确实的安心感！ “喂，小优，没事儿吧？刚才跑哪儿去了？你一直都在这儿吗？没……没遇上什么吧？” 胖子龚本辉张口就是一大串问题，探头探脑地从白乐优身边往304房间里面瞅着。 “都说过没事啦……”白乐优摆了摆手，“我刚才……哎呀说了你们可能不信。咱们先回去再说……这个房间的主人是个男的，刚刚我拜托他借我电话用一下，现在我去道个谢，你们等我——哎？老九你干什么？” 吉友扛着摄像机从白乐优身边挤了过来。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在客厅里扫视一圈，嘴里小声说着，“那个男人在哪儿？” “他？在那个房间，应该是卧室里……怎么了你们？啊别一下子都闯进来啊，我自己都算是个不速之客了，这样对人家很不礼貌诶！” 她小声发出警告，但是几个同伴却毫不在意。龚本辉、邓远也紧跟在吉友身后走了进来，站在房间里面四处打量。吉友的摄像机镜头正对着男人卧室门口渗出的那一滩水迹，邓远凌厉的视线挨个扫过各扇门，龚本辉则冲着那茶几上的杂物皱了皱鼻子。 “喂，你们……” 白乐优细声发出的抗议根本没用，就连一贯听话的夏薇薇都瞄了身后黑暗的三楼走廊一眼，然后兔子一样从门口跳了进来。她伸手把白乐优拉到一边，小声在她耳旁问道： “小优，你刚才没出什么事儿吧？那个男人……”她指了指那扇门，“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嗯？”白乐优用异样的眼神瞥了自己的小跟班一眼，“你什么意思啊？虽然算不上是个绅士，不过人家好歹也算是个正经人，帮了我大忙了。别老把别人想得那么坏。” 夏薇薇愣了一下，然后抽动了一下嘴角。 “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是你自己想歪了吧？正经人……哼……” 不等白乐优再出言反驳，夏薇薇踮起脚尖，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了一段话。白乐优的眼睛立刻就瞪大了。 “什、什么——你们确定？！” 她差点叫出声来，看了男人进入的那个房间一眼，赶紧捂住嘴巴，这样小声问道。 “确不确定的……刚才你没发现那家伙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白乐优想了一想，有些不太确定地点了点头。根本不用去想，那个男人从头到脚都透着一种怪异的气息，看门的管理员大爷居然还说他“有礼貌”？“踏实”？别开玩笑了，刚才那样子怎么看都不会是个礼貌的男人吧？但是，如果邓远的猜测是真的……是这个男人杀死了自己的女朋友，然后性格才会发生如此大的改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那一切就好解释了…… “他说没有听见鬼哭……”白乐优低声喃喃着，“整个街道上的住民就只有他一个人这么说……对呀，我早怎么没想到呢？仅凭这一点也足够说明了。就是因为他杀了自己的恋人，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才会刻意那样掩饰——啊等等！” 白乐优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她摊开两手，有些惊慌地说道： “那、那我们现在在这个房子里岂不是很危险？有一个杀人犯就在那屋里，而且外面的阳台上很可能有一个女鬼……老天，老天！我想起来就浑身发麻！你们还留在这儿干什么？咱们赶紧走啊！” “走？”吉友转过身来，“如果大远的推测没错，闹鬼的地方真的就是这里的话，那这很有可能就是我们头一次找到真正的灵异。我们做灵异节目的不就是为了追求这个吗？别多想，那个女鬼都哭了整整一星期了，可除了被居民报警说扰民之外，也没听说这街道上有谁失踪有谁死了的，就连那个杀了她的男人都好好活着呢。说明这个女鬼应该不会杀人。我们哪怕真拍到了什么也没有事的。至于那个杀人犯……哼哼，我们这三个大男人难道还顶不过一个有用？” “说是……这么说……”白乐优还有些犹豫。 “你怎么了，小优？之前不是你主动提出要来寻找线索的吗？现在我们好不容易有进展了，你害怕了？”夏薇薇直视着她的面庞，“啊……你脸色有些苍白诶，碰上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对了，还没问你之前你怎么突然不见了呢……” “我……” 白乐优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她害怕了？她胆怯了？她想要退缩了？也许就是那样……白乐优很想说你们怎么不去试试？刚才我遇到了“鬼打墙”啊！就是那种一片黑暗里你马上就要被吞噬掉从此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感觉！你们能理解能体会吗？经历过那样的事情，事到如今让我怎么去胆大得起来？ 可她没有说。她不知道怎么了，明明是那么有价值和同伴倾诉的一件事，在她红润的唇边转来转去却就是说不出来，就像是被什么限制着一样。白乐优觉得如果自己保持沉默，说不定还能把之前那件事仅仅当成一次幻觉一个噩梦或者真的只是自己间歇性贫血而已，而一旦说出了口，就变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 她真的遇到鬼魂了……遇到了“那种东西”，然后险些被杀死在那儿。 “喂，小优，你刚才在这个房间里待了半天，就没发觉到有什么怪异的地方吗？”吉友又问道。 你们还真想在这儿搜索不成？这样已经变成私闯民宅了吧？ 白乐优在心里嘟哝着。可不知怎么，她心里却产生了另外一种奇怪的心绪。她转头看向之前那个被推开了一半门的房间，从这里看去，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当然还是黑乎乎的一片，但那黑暗却再一次变成爪钩一般拉扯着她的心神……那种渴盼再一次升腾起来，仍然像是一只手推动着她的肩膀，推着她的身体向前，催促着她进入那里。那儿有一个人在召唤，低声向她发出呼喊，要她进去……把那件东西还给里面的那个人…… 白乐优无法控制地张口了： “那儿。”她指着那扇门，“那个房间……” “那个房间？”邓远重复了一遍。几人都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了过去。 “是，那个房间。” 白乐优用幽幽的声音说着。 “注意到了吗？所有的房间中，就只有那儿的门是开着的。而且我总感觉……那里好像藏着一个人……” “藏着一个人？”夏薇薇低声呢喃着，“小优？你……到底怎么……” 白乐优知道她想要问什么，因为就连她自己都感觉自己有些不对劲了。但她却无法停下，这感觉太怪异了。她不由得联想到《哈利·波特与混血王子》中的情节，那个小巫师吃了福灵剂之后就应该是这样的感觉吧？明明你还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可你却又会觉得它有些不像是你的，不再追随着你自己的意志行动了。好像脑子里传出一个声音，这声音会告诉你怎样做最好，你并不需要自己去思考，只要听从就OK了。但福灵剂带来的却是幸运，而现在……促使着她这么去做的“那个”又是什么呢？ 她又想起之前那种被某个人攀附在后背上的感受……现在那种感受变淡了，好像攀附着她身体的那个“人”已经离开，可却又没有彻底消失，就像是处在“离开”与“未离开”之间。不不不这样不就更荒谬了吗？！她又不是什么物理学家，虽然知道“薛定谔的猫”，可对量子理论也没有什么研究，有什么人能够同时处在这两种状态之间呢？ 但她无力阻止了，因为在她的眼前，三个男人已经一起靠近了那个屋子。夏薇薇也犹犹豫豫地绕过了茶几。白乐优咽了一口吐沫，她最后看了那个男人卧室紧闭的房门一眼。真奇怪，虽说他们几个人在外面搞出的动静也不大，可里面的男人难道一丁点儿都没有听见吗？一个杀死了自己女人的男人，往家里请进了陌生人，就算是为了保密着想，好歹也该仔细听着点儿外面的声音啊……他的警觉性也未免太差了一些吧？ 但她的脚下却擅自动了起来，甚至越过了夏薇薇，和三个男人一起站到了那扇门口。吉友扛着摄像机站得偏后一点，而龚本辉则和邓远相互对视一眼……胖子的手轻轻将门推开，几人一起屏住了呼吸向里面张望着，客厅的光线被遮挡住了。邓远伸手在里面的墙壁上摸索着，打开了电灯开关。 那仅存的黑暗霎时间被光亮所消灭殆尽！ 夏薇薇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尖叫”，但却只是闷在了鼻腔之中。 三个男人的目光之中同时露出了震惊的神色。龚本辉也被吓到了一样，哆哆嗦嗦地伸手指向那里…… 白乐优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 真奇怪……这是她第几次想到这三个字了呢？白乐优不打算去数了，那也没办法啊，好像她毕生将会遇到的怪异都集中在了这个夜幕浓重的晚上似的。她也有些惊讶，但却绝对不如其他人的反应那么激烈，就好像她早就预料到了一样。 斑点狗图案的床单整齐地铺在那张看起来分外舒适的高级单人床上，衣柜、衣架、梳妆台，墙壁上的卡通海报……所有这些都明显表示这是一个女孩子的房间。而现在，房间的主人就站在床边上，稳稳地站着，平静地站着，她的目光看向门口呆立的几人，却并没有对他们的出现表示出丝毫的惊慌。 她并没有一丁点反应。 那不是人。 白乐优是突然明白过来的。 她的脸上甚至连眼珠都被浓重的油彩覆盖住了。 ……那是一具蜡像，一具介于精巧与粗糙之间的女子蜡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