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节 第五个故事（一）
“很好……唔，也不能说很好，以你的能力，本来就应该在这个分段的。只不过是爬回来了而已。另外你的半期测评成绩实在没法入眼，理论上说是没有补考机会的，不过看你现在的状态不错，如果有时间的话，把每一科目都交一份检讨上来，我会向院长特别申请，专门为你安排一下。不然的话到了期末还要计算平时成绩，你一个学生会副会长万一通不过，那我这个导师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苏凛挺直了身体站在导师办公室里，乔颖织坐在办公桌对面翘着二郎腿，这似乎已经成为了她的标准姿势，至少苏凛每一次见到她都是这样。桌上她惯用的白色小杯子里装着一杯浓香的燕麦咖啡，那味道直往苏凛的鼻孔里钻。他有些不安份地抖动着小腿，并不是因为紧张——在找回了属于他的“状态”以后，这种心情就几乎没有再找上过他。只是纯粹的坏习惯而已。 “补考？” 苏凛重复了一遍，听上去有些嫌麻烦的意味。 “特别申请什么的……听起来好像有点儿走后门的意思啊，再说我也没有看到规定上说过可以提出专门补考什么的。我倒是觉得应付期末考试绝对没什么问题的啦，就算折算上平时成绩，只要在考试里拿到九十分就OK了吧？那样的话——” “砰！” 一只拳头伴随着呼啸的风声与万钧之力一同打上了办公桌，苏凛当场闭嘴。乔颖织导师面色不善，他怀疑如果自己继续说下去的话，那杯刚刚洒出来的热咖啡很可能会直接泼到他脸上。聪明人向来懂得趋吉避害，而苏凛自认为还不算是个笨蛋。 “你还有什么意见？一起说出来啊。我听着。”乔颖织那涂着亮丽眼影的秀色双瞳伴随着脑袋一起向旁边稍微偏了一点角度。如果是余敏儿做出这样的动作，苏凛说不定会被惊艳到。美女导师倒也不差，只是脸上冷若冰霜的表情让他不由得狠狠打了个寒噤。 “我什么都没说，就是点个赞……”他一缩脖子，弱弱地垂下头去。 乔颖织一挑眉毛，一手拿起旁边桌角的抽纸，擦了擦刚刚被她砸桌子的动作溅出来的咖啡。一边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苏凛，半晌，直到苏凛都觉得有些头皮发麻忍不住要再一次“承认错误”的时候，她终于又开口了。 “怎么啊？瞧不起人？”她哼哼地说道，“我费心费力地帮你cao办，上边儿求完领导下边儿还要来求你是不是？我去找院长的时候也无非就是两句话鞠一躬完事儿，到你这里要不要给你下跪啊？怎么我给你cao心结果你还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是不是觉得我多管闲事？是不是你当上副会长架子就大一些啊？” “没、没有……” 苏凛看着脚下带着格子斑点的地板砖。他突然发觉自己好像每一次到这个办公室里来都要把头低下，不管之前有多么意气风发，在这位导师面前，他都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静待惩罚的小孩子。乔颖织导师似乎有些“欺硬怕软”的脾性，你在她面前表现得越精神，她就会越想要打压你的精神，你表现得萎靡一点，她还会来好言好语地安慰你关心你……就比如说上一次苏凛因陆方秋学长之死导致成绩下滑那时。 不，不，不，好像跟那个也没有多大关系……苏凛回想着以前的几个月，乔颖织的年龄比他们大不了多少，算是早来五年的学姐，相互之间并没有多大的代沟，平时也总见她和学生之间说说笑笑地聊天。可唯独对自己的意见就挺大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苏凛记得……似乎从自己加入学生会起，她就没有对自己露出过笑脸，对燕楠也是。尤其是当上个月自己当上学生会副会长的时候，每次见到自己，她若是心情好，脸上的表情就不冷不热，若是不好，就会像现在这样。唔……说起来，头一次见面，她就对自己说过，锦衣学园的学生会是个好吃懒做不做正事的团体…… 苏凛悄悄瞥了一眼还在桌子对面絮絮叨叨数落他的导师。 为什么……会这么讨厌学生会呢…… 乔颖织导师当然不会知道苏凛的心里在转着怎样的念头。她把手里被咖啡浸透的纸巾朝垃圾桶里一丢，又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手，然后把配着美甲的指尖在办公桌上一顿一顿地敲击着，发出“砰砰”的声响，嘴里还在不依不饶地说着： “……一个一个都是这样，说你们不务正业还冤枉你们了是吧？除了谈恋爱你还会干什么？天天看你们开会也没开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留着个长辫子冒充清朝人啊？帮助学生解决困难不就是学生会的任务之一吗？官网宣传上可都写着呢。你帮助谁了？叶橙坐得离你那么近，人家学习上有不方便的地方你就不会多教教她？我可告诉你苏凛，叶橙期末的时候要是挂了一科就等死吧你！” “诶？！”苏凛脑袋一闷。叶橙挂科跟他有什么关系？！ “有意见？”导师把眼睛一横。 “没，没……”苏凛赶紧摇头。在这里提出异议纯粹是找死，跟一头正在剔牙的母老虎是没有任何条件和道理可讲的，你唯一能期望的就是自己不要不小心做出什么触怒她的动作，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否则他怀疑即便这头野兽刚刚吃饱，也很可能会一爪子劈下来拿他当过冬的储备粮。 “哼，是不是觉得我这么上心就是为了全班提提平均分好保证我的年终奖金和优秀导师职称啊？哎我还就告诉你了，就是那么回事！你的成绩越好，我在导师答辩会上就越有面子，我还可以涨工资领奖金。我就明摆着把话给你撂在这儿！补考，你爱去不去！” 说到这里应该纯粹就是气话了吧？苏凛虽然被训得狗血淋头，却还是觉得乔颖织并不是那种只顾着自己的工资和荣誉的教师，她所做的很多事情都是真心为了学生考虑的。只不过他仍然只能傻乎乎地数着脚下的格子，也想不到什么话语去辩解一下，打破这种充满火药味的气氛。 所幸，一班的班导木老师似乎也有些听不下去了，用指关节敲敲桌子，轻轻咳嗽一声，说道：“小乔啊，注意点儿影响，这孩子态度还是挺好的……” 乔颖织住了口，刚才一直在发脾气，胸口还在剧烈地起伏着，紧身皮装包裹下的是余敏儿完全无法比拟的有致身材，真可谓“波澜壮阔”。只是苏凛完全没有欣赏一下的念头，他怀疑自己的目光中只要稍微流露出一丁点儿不敬的意思都会立即再度迎来暴风骤雨般的唾沫星子。于是他再次明智地选择装出一副可怜样子，只希望导师能够快一点儿放过他。 “……补考，不想参加是吧？” 令人难堪的沉默持续了好久，乔颖织梳理了一下额前稍显散乱的秀发，再度开口的时候，声音虽然还是冷冰冰的，却明显已经冷静了好多。 “嗯？不是！参加！全部参加！” 这个时候苏凛哪还能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立正站好，用军训时喊号子一般的洪亮声音答道。 “……行，滚回去写两篇检讨，下周一之前交上来，关于半期考试没能发挥好的……” “诶？两篇？”苏凛一愣。 “每、科、两、篇。”乔颖织导师用俯视般的目光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每科？！”苏凛不由得叫了起来。 “每科三篇。”美女导师面无表情地说道。 “……好，我写，我写！”苏凛赶紧答应，“下周一之前？我了解了！保证完成任务！” 乔颖织挥了挥手，那意思很清楚，“你可以滚了”。 …… 苏凛耷拉着脑袋在走廊上拖着脚步，周围从他身边经过的师生中大部分都或出声或扬起一只手和他打个招呼。尽管目前还没有参加过什么校级活动——要命的灵异故事当然不算，但作为大一新生中的佼佼者，又是学生会的副会长，再加上前任会长死后，九方九世书修改记忆的影响，学园中的大部分人都已经认识他了。苏凛懒洋洋地一一回应着。尽管是一副惫懒的样子，但他百炼而成的微笑还是相当有杀伤力的，不少女生的眼睛里都闪着亮晶晶的小星星，一直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对同级生来说，他是“温柔清爽”的帅气青年，对于学姐们来说，他是“惹人怜爱”的小学弟，而“副会长”这个头衔又不免给他加了一层贵气与稳重的光环，真可谓老少通吃男女皆宜……不用怀疑，据说我们主角大人的爱慕者群体中不乏一些有特殊爱好的男同胞们…… 但只有一个人能够真正站在他身边，分享他所有的光芒与温暖。 苏凛走过拐角，前方的走廊是通往五座教学楼中庭花园的，这时候虽然还没到放学时间，但周六还安排了课程的学生也并不多。走廊上空空荡荡的，苏凛总算可以暂时收起他那“阳光般”的微笑，大大地叹出一口气来。 “唉……” 这算什么啊……苏凛无奈地想着。每科三篇检讨，就算只写八百个字，乘以三就是两千四百，如果连所有的试读课程都算上的话，再乘以十五科，那就是三万六千字。我的个老天，两天的时间要打出三万多字，简直可以媲美职业写手的工作量了！这还是在脑子里有东西的情况下，问题是四十多篇全是关于考试成绩的检讨，要怎么才能写出新意来？还不如一刀宰了我来得快活些！ 这样一来，不就连陪女朋友的时间都没有了吗…… 从楼间角落射入中庭的残照一缕，不偏不倚恰好洒在了五星花坛边缘的一张长椅上。椅子上坐着一位娇小身材的少女，穿着毛绒绒的灰色冬衣，小巧的马尾辫在脑后轻轻晃悠着，反射着耀目的光芒。白皙纤长的指尖捧着一本小册子，或许是某一课程的教案。她聚精会神地盯着本子上的铅字，红润的嘴唇微微开合，似是在默念着上面的要点。 腿上突然传来的沉重压力让余敏儿吃了一惊，慌忙移开阻挡住视线的教案，向下看去。却见一个留着长发的青年居然就这么毫不避讳地仰躺在她的大腿上，微微眯起眼睛，还刻意伸手拉了一下她手中的教案，似乎是想要阻挡一下最后的这一抹不算刺目的阳光。余敏儿撅了撅嘴，脸颊也微微鼓了起来。她有些慌张地看着周围，此时中庭已经没有几个学生了，匆匆经过的人们也都没有流连此处的意思。可她偏偏就是觉得好像整个视界中的人都在用**的眼光注视着他们似的，一片红霞轻巧地飞上侧脸，余敏儿用手中的教案打了苏凛一下，小声说道： “要死啦你！都被人看到了……” “让他们看去就是！”苏凛闭着眼睛，大大咧咧地说道，“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咱们学园又不禁止谈恋爱，你看看平时中午的时候这张椅子抢都抢不到，净是些互相喂盒饭的占着，有时候我都想动用一下副会长的权力强制他们给我让开。咱们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小爷我可是正经表白过你也答应过了，连住都住在一块儿了，亲近一下有什么大不了的？” 听他说得粗俗，余敏儿红着脸又在他的脑袋上打了几下，可到底是管不住苏凛的那张贱嘴。 “哼，哼……连拉着手进学园大门都不让，人家门口警卫都不管，你害羞个什么劲儿啊？你也不看看现在整个学园里还有多少人不知道咱们的关系，不知道他们的学生会副会长已经名草有主了？搞得跟地下情似的，切……” “都怨你。”余敏儿皱了皱鼻子，“这一个月老有人在我背后指指点点的说些闲话，有的说的挺难听的……” “谁？！” 苏凛霍然睁开眼睛，目光锐利。 “谁再敢说一句，你别理他们，告诉我。我见过死人见过鬼魂见过地狱，连冥河上的摆渡人都跟我说过话，这我都挺过来了，还怕他们说不成？谁说的，我去教训他！还反了他们了！我挑的女人他们也敢说三道四？撕不烂他们那张臭嘴？！” “谁是你挑的女人啊……”余敏儿不依道，但听了苏凛的话，她心里却是升起了一种难言的滋味，一种被人守护着的感觉……少女微微偏过头去，面色绯红，只是不知是不是被天边的赤色染上的了。 “……你说话别老那么硬，副会长可不是给你摆架子用的，我也不要你那么霸道。要不以前你那么温顺的，他们会说你一跟我交往就变成这副样子了，是我不好——” “谁敢说？！” “你看你看。”余敏儿点了点他的额头。 苏凛撇了撇嘴，接着居然在长椅上翻了个身，侧着把脸朝向余敏儿的小腹。这一下余敏儿的脸上的红晕更加浓重了，她挺着自己的双腿，似是想要把这个不要脸的男人晃荡下去。可苏凛自从增加了“余敏儿男朋友”的这层身份后，在她面前就把赖皮的本领发挥到了极致，完全变成了一个无所顾忌的熊孩子。他伸手环住余敏儿的纤腰，反倒更加变本加厉地把整张脸贴在了她的肚皮上，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清新的薰衣草气息，引人侧目。 “你——”余敏儿烦躁地捶打着他的身体，“讨厌！死开啦！” “就不！”苏凛作无赖状，“你男朋友刚刚被人欺负了，你也不安慰安慰……连个膝枕都不给……” “谁敢欺负你啊？”余敏儿好奇地问道。 “导师……” 苏凛想起自己刚刚的“遭遇”，顿时悲从中来，连继续“**”余敏儿的心情都没有了。翻身坐起，便把自己被赋予了“四十五篇检讨书”这个重任的可怜戏码在余敏儿面前添油加醋地讲述了一遍。余敏儿听过之后却是“噗嗤”一笑，扬起下巴，带些戏谑地说道： “你还嫌你们导师对你不够好啊？要是我，有能补考一次的机会，我可巴不得呢。我看全是你自找的。你看看你高数的试卷——” 她从身旁的提包里翻找出一张纸，是苏凛在阶段性测验中的笔试卷子，把它在苏凛的鼻尖下展开，指点着说道： “你看，这个地方明明题目都明摆着说了，要用泰勒公式来解，可你用的是什么？我刚才看的时候还奇怪呢，以为你没记清楚二元函数的公式用法……但是前面的选择题怎么答得那么好？你不会是把拉格朗日中值公式和麦克劳林公式给搞混了吧？这两者的使用条件可是有差别的！” 她气呼呼地说道。 “你呀，明明脑子那么好，就是一点儿都不用心！落下了二十多天的课程，才半个月就完全补上了，都没让我帮一点儿忙。可做题的时候怎么就这么马虎？要不然的话，这里的五分根本不用丢的……” 她像个小管家婆一样啰啰嗦嗦的。可苏凛听在耳朵里，嘴角却是勾起了一丝弧度，他的注意力根本就没有半分放在那张试卷上，而是盯着余敏儿不停颤动着的迷人双唇。待到余敏儿的话音刚刚暂停片刻，他就轻声说道： “没办法啊……刚一落笔，我的脑子里面就被你给占满了，还让我怎么静下心去检查啊？” 明明只是普普通通的情话，可余敏儿就像是触电一般停住了嘴巴。她弯弯的睫毛有些不安地抖动着，像是要抖掉那最后一束残阳的碎片，瞳孔中，苏凛缓缓接近的脸和比女生还要长的乌亮头发渐渐映成了一片…… 那夕阳羞涩地收回了目光，在小情侣间柔情蜜意的啧啧声中，消失在了教学楼巨大影子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