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节 第五个故事（二）
在手掌心中摊开的发丝，如同黑缎子一般柔滑，苏凛不得不用指缝夹住，以免它们从手上滑落下去垂到地面。青年的脸上带着谜一般的微笑，天色已暗，远远看去倒真与女孩的面容相仿，只是这方中庭早已没有了过客。学生们都已经走光了。 长椅的另一端，少女呼吸不匀，穿着小皮靴的双脚折成内八字，修长的两腿也紧紧并拢交缠在一起，手中捧着的那份教案挡在胸口，却早已被苏凛略有些粗暴的动作造成了许多皱褶。额侧的发梢垂在眼前，暂时形成了一道斜斜的刘海，遮挡住余敏儿微闭的眼睑。和一旁得意洋洋意气风发的苏凛完全不同，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但每次恋人向她索吻前后，余敏儿都会羞怯得不成样子，有时也会拒绝。但苏凛似乎偏偏喜欢上了这项“活动”，也不知是钟情于那片刻的美妙滋味，还是正是想要欣赏她这副面色潮红羞羞答答的样子。 “真讨厌……” 又过了不知多少工夫，余敏儿理了理耳侧的鬓发，低声嘟哝了一句，用稍带些埋怨的表情向苏凛看去。 “人家跟你说正事呢……怎么老是动些歪脑筋。你就是因为这个样子，才不能把心思放在答题上的吧？” “怎么能叫歪脑筋呢？”苏凛辩解道，“恋人之间做这种事情不是很正常的吗？再说了，也不能怪我啊，谁让你这么可爱，每一次都让人忍不住——” 他一边这么低声说着，一边再一次凑上前去。余敏儿赶紧把那份教案挡在他脸前。 “别说了！”她急忙喊停。余敏儿很清楚自己完全不是这些绵绵情话的对手，如果再这么发展下去的话，这个晚间还不知要让他得手多少次。虽然并不能说是讨厌……但少女心中的矜持还是不允许自己如此“放纵”。 所幸，直到目前为止，这个坏蛋除了总是寻摸着机会“欺负”自己一下之外，倒也并没有太多过分的举动，不然余敏儿也不会还能如此自在地生活在苏凛家里了。或许是因为我们的男主角也是在经历人生之中的初次恋爱，各方各面都缺乏了一些经验吧。 她提上挎包站起身来，着急忙慌地把教案和苏凛的试卷全都塞了进去。 “走啦。”余敏儿转过身去，轻声催促，“舒然学姐应该还在等着呢，我们早该过去了。” “哈啊……”苏凛叹了口气。他咂了咂嘴，又用舌尖****了一圈，似乎还在品尝女友香唇所留下的甜美味道，不巧恰好被回头的余敏儿看个正着。余敏儿当即便再次羞红了脸，恼恨地瞪他一眼，转身就大步走开。苏凛立刻窜起来飞奔过去，有些强硬地拉起她一只温软的小手。余敏儿使劲挣了两下，却并没能甩开，气闷之余，眼见周围确实连一个人影都见不着，也就随他去了。 …… 现在的学生会并非是每天都有例会。自从陆方秋学长走后，整个会室的气氛似乎一下子沉落了好多，众人之间虽然早已熟识，相互聊天谈论，却总感觉少了些过去的和悦与轻松。还记得刚加入学生会的两个月，尽管所有人都处在九方九世书如山岳般沉重的灰色未来压迫下，但每次看到那个刚强的身影，却都能从心底涌起一股难言的安心感。就好像有那个人在，一切困难都可以得到解决，即便是鬼魂横行的诡异灵异故事也显得没有那么可怕了。 但他走了，走得那么突然，如同引路的先驱一般，沼泽地中闪耀的光芒为他们指明了黑暗之中仅有的一条隐藏于危险地带的蜿蜒曲径。但火把燃尽了，他的生命亦然，伴随着泥浆的咕嘟声与一缕青烟缓缓沉入冥界深处。如今笼罩在众人眼前的又是一片黑色的迷雾，于是如何前行，只能由他们一步一步自行探索。 不仅是对舒然学姐，对他们每个人来说，陆方秋学长都注定会成为人生之中无法代替的一个存在了。尽管之前或许还不曾注意到这一点，但却无法否认，只有他才拥有那种拯救所有人的领袖能力。不管是苏凛还是舒然学姐都无法代替他的地位，苏凛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如果说学生会是一支对抗灵异的军队的话，他才是一军之长，而舒然学姐只是辅佐官，洛羽晨学姐算是秘书，苏凛也不过是个军师罢了。 可是他不在了，他的离去，所带给众人的是大幅的士气跌落。不仅仅是由于失去了一个强大的领导者，同时也因为，大三的学长已经在恐怖的灵异故事中挺过了一半多的时间，俨然是最有经验也最有希望从此地安全离开的一人，可即便是这样的他，也被名为地狱的吞噬之口所吃掉。在此之前虽然也有很多在大三大四学长学姐们死亡的例子，可那毕竟只是档案中的一行笔墨而已，看的时候让人悚然一惊，却并无多少实感，而这一次…… 不过纵然如此，他们也必须前行啊。 在缓缓上升的电梯之中，苏凛微微垂头，额前的长发半挡住俊逸的面孔，手上的力气却加大了半分。余敏儿感受得到他手心中沁出的汗水，好像在突然间明白了他的所思所想，于是也用力回握着。她的动作给了苏凛几分勇气，片刻之后，他重又昂起头来。 是的，他们并没有后退的余地，对于鬼魂也没有商量和讨价还价的空间，只有拿命去拼而已。也许无论怎样都比不上那个人，但他们也有他们可以做到的事情，哪怕能多救下一条生命也是好的。 不会再逃避了。 那个男人曾经相信着我去迈向死亡，既然如此，那么我，也想要相信我自己。 为了他们，为了我自己，也为了……我身边的人。 在牵手相连在一起的两人面前，“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了。 不同于几个月前刚刚入学的时候，如今已是十二月下旬，一月份众人就要迎来期末测试，最近大家都显得繁忙许多。没什么组织能力的舒然学姐并不要求他们像过去那样每天都来参加一次例会，反正她也找不到什么需要在一起商讨的话题。但她本人、作为副会长的苏凛以及洛羽晨学姐三人还是坚持每天都来报道一次。虽然并不觉得有什么非要这样做的必要，但已经决定担上这副责任的苏凛自认为以身作则也是领导众人的重要条件之一。 余敏儿自然是每天等待着苏凛一起回家。 两人手拉着手走进学生会室的时候，舒然学姐正站在窗前，面对着远处夕阳逐渐沉入的海天分界线发呆。听到声音回过头来，她的视线落在了两人紧握的手掌上，目光微微一凝。余敏儿赶紧红着脸把手从苏凛的手中抽出来。但学姐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朝他们点了点头。还不等苏凛打招呼，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略带些尴尬的声音—— “啊，正好，余敏儿，你有没有带‘那个’？我有点儿——” 洛羽晨学姐正站在他们的身后，似乎是刚从厕所那边过来。她一只手捂着小腹，大概是有什么异样。一眼看见苏凛，脸上“唰”地一下就红了起来，愣了一秒之后，不由分说抓起余敏儿刚刚从苏凛手中抽出来的那只手就把她拽走了。 苏凛傻乎乎地站在原地，一时还没有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他也不是傻瓜，稍稍一动脑筋，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不禁有些好笑又尴尬地挠了挠侧脸，回头看到舒然学姐还在注视着他，苏凛抬起手来打了个招呼： “哟，学姐。” “很精神啊……”舒然轻轻歪头，“现在你也差不多适应了吧？下一次故事恐怕就在这两天了，做好准备吧。” 她的秀发伴随着门口卷入在屋内盘旋的气流送过来一股别样的芳香，被苏凛嗅入一些。那香味让他一时间有些恍惚，似曾相识，好像在很久以前在某处曾经闻到过相同的味道。他不禁多打量了学姐一眼，她的头发也同样保养得如同丝缎一般。如果头发也算作是衣服的一种的话，那么两人现在可就是穿着情侣装了。 苏凛摇了摇头，把这种无聊的想法甩出脑海。 “这两天啊……”苏凛点了点头，走到学姐的身边。窗前的桌上放着一份报纸，头版的标题是“‘生存者’号个人冬眠系统于百景学园进入最后试验阶段”。百景学园是属于日本的高等教育基地。冬眠系统，苏凛曾经听说过，如其字面意思，就是在保证个人最低能量消耗的条件下，将人体的新陈代谢速度放慢，进入一定时间的休眠状态。如果这种系统研制成功的话，确实可以在某种意义上延长人类的生命，但这有什么意义呢？你被延长的时间全部都储存在睡梦之中，除了可以让人睡个好觉……或者说有什么现今医学能力无法治愈的怪异病症，或许可以让这个人在系统之中冬眠到百年之后再去接受新时代科技的治疗…… 我们在拼死拼活地抗争的同时，还有人想要如此肆无忌惮地耗费生命么？苏凛撇了撇嘴。 “我看过档案了。没问题，现在我就已经处在上好发条的状态了。”他轻声说道，“虽然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故事，不过我会尽力，保证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是的，我已经做好准备。苏凛想着。这是我作为副会长的义务，哪怕是为了继承那个人的遗志，还有保护这些相信着我的同伴们。就算是辰志龙那个家伙也好，我帮了他一次，也就不在乎再去帮助第二次、第三次……直到把他送出这个灾祸之地为止。 舒然学姐面色平淡，也没有做出任何表示。这让苏凛为自己刚才的发言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他本以为学姐至少会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的。夕阳已经完全沉入了海平面以下，窗外的整片天空都已经被冬日特有的青紫色帷幕所包裹。凝视着那样天空的舒然学姐，眼神之中出现了一种特别的怀缅，像是在回忆着许久以前的某个故人。苏凛想或许她是在想着过去与陆方秋学长在一起的日子，但不知怎么，他却好像看到了映在她瞳孔之中的另外一个人影…… “对了，学姐。” 苏凛突然发问。 舒然转过头来。 “学姐你……上一次故事里，究竟是怎么从那个灵异故事之中活下来的呢？” 苏凛直视着舒然学姐的水润的美目。这个问题他早就想要问了，在上一个故事之中，按照苏凛的推论，辰志龙将匕首捅入那具骷髅头部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应该只有辰志龙一个人能够从那个故事之中活下来才对。可舒然学姐居然还安然返回了。尽管用了几天才恢复精神，但那个嗜血的鬼魂却并没有取走107房间的她的性命，这一点让苏凛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的推算在某个地方出现了问题，于是回头又仔细研读了一下那份资料——他没法不仔细，尽管这个故事已经完成了，但相似的状况说不定还有可能出现在以后的故事里。如果能把这个谜团搞清楚的话，也许可以利用这一点救下其他人。 但他失败了，在浪费了一整天时间，仍然没能找到任何线索完美解释这个问题之后，苏凛宣告放弃。毕竟灵异本来就是不可捉摸的东西，尽管这对于擅长进行逻辑推理的他来说无疑是一个打击，但既然确实发生了，他也只能接受下来。只是方才想到了辰志龙，舒然学姐又恰在眼前，于是便下意识脱口抛出了这个问题。 “……这件事，我好像已经说过很多遍了。”舒然用淡淡的口吻回答道，“那天辰志龙走之后，我就一直躲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因为如果鬼魂要杀我的话，就算逃到村子里去也没有用吧？后来我也很害怕，只是一直忍耐着，直到听到外面辰志龙回来的声音，我才找出门去……” “仅此而已吗？”苏凛皱着眉头。 “什么？” “就是说……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了吧？任何一点都好，比方说听到鬼魂的动静什么的。”苏凛用审问般的语气说道，“因为按照我的推理——学姐你也听过了吧？在那个故事里，你应该不会活下来的才对，到底为什么——” “听你的意思，好像我活下来有什么不妥似的。”舒然的声音有些冰冷，“你很希望我死掉吗？” “嗯？！不，没有！那个——” 学姐态度的突然转变让苏凛有些慌神，他这才注意到自己过于急切了，言语中可能包含了些微妙的恶意。这样说话无疑会让学姐很不舒服，于是只好赶紧道歉：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那么说……” “……没关系。” 舒然转过身去，继续凝视着窗外。 气氛尴尬得有些过头了。两个人站得这么近，可偏偏却像是隔着一片冰海那般宽广无法跨越的距离。苏凛有心想要找点儿话题让学姐忘记之前的不开心，可他的眸中除了窗外那颗初升的长庚星之外，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最后他只得背过身去，“哗啦哗啦”翻动着那份报纸来掩饰一下。头版上关于“冬眠系统”的文章里用了大量的术语，他看不下去，匆匆浏览几页，要么是些明星的八卦新闻，要么就是一些大小事故。苏凛不追星，对于那些无聊的绯闻向来没什么兴趣；事故照片上打了些马赛克，看样子这人伤得绝对不轻，不过在见识过好友时天允腐烂的身体以及学长被鬼车碾碎的血腥景象之外，他对于这一类的东西也早就生出了免疫力。直到—— 诶？ 苏凛的动作突然顿了一下。 这个……是…… 他的手指在报纸上那张照片上划过，那是一张女人的面孔，看起来还算清秀。他觉得有点儿熟悉，好像就在之前还遇见过似的，但却一时没能想起来。除了这个女人之外，旁边还附有四个人的照片。苏凛扬起了眉毛，他的视线稍微向上挪移了一点，看到了那一行黑色的标题： “CFI节目组成员于祥云街集体失踪。” CFI节目组……？ CFI，是华人驻未来岛的官方电视台。 这个女人……哦，对了，是她！那个叫做“小鬼”的？！ 不到几秒钟的思考，苏凛蓦然间回想起来了，这个女人不就是他昨天下午看电视的时候，那个无趣灵异节目的主持人吗？那个节目叫什么来着？《都市异灵谈》？对，好像确实是这个名字，当时自己还觉得它傻里傻气，不过……“集体失踪”？！这是说—— 苏凛缓缓地抬起头来。他突然预感到，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了…… 而就在刹那之间，身后传来的熟悉却又异常的翻页声，让苏凛的不祥预感变成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