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三节 索妮的调查（一）
午间十一点，索妮离开了馨月旅馆。余敏儿最终还是同意了让她作为今天到对面四号单元楼去的调查员——准确地说她并没有肯定，只是也未否定罢了。相比起让胆小的索妮去进行重要的探索任务，同伴间的内讧恐怕会更麻烦一些，所以余敏儿相当于是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默认了这样的安排。 从电梯里踏出来的时候，索妮的脚步并不轻松，虽然嘴上说得漂亮，但真轮到自己去面对危险的时候，心里果然还是会忐忑不安。只是脚下机械性地动着，前台的员工懒洋洋地向她鞠了一个毫无诚意的躬。索妮推开玻璃前门，阳光投洒在她的头顶，却是几乎毫无热度。旁边窗户遮雨檐下的阴影中，盘腿坐着一个黑衣黑裤的男人。 在这里摆摊？ 这男人真奇怪。索妮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一身黑色，还戴着黑色的大墨镜，这样的装束她是不是在哪里见过？男人面前的毯子上堆着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有小孩子会喜欢的玩具，各式各样的女士发卡，眼镜布、手机挂坠、望远镜和多用工具……总之就是许许多多的小物件。索妮对于有人在旅馆门前摆摊倒并不感觉有什么奇怪，只不过…… 好像忘记了什么？ 索妮摇了摇头。她没时间在这里多耽搁了，九方九世书对于每天在建筑之外的时间都是有限定的，虽然二十分钟看起来绰绰有余，甚至足够让她跑去附近的点心店转悠一圈了，但万一发生什么意外的话，那可就麻烦大了。还是按照最节省时间的方案行动为妙。 这么想着的同时，索妮已然迈开了脚步。 她并没有注意到，在她的身后，男人戴着墨镜的头颅以微妙的角度旋转着，一直紧随着她远去的身影。而当几分钟之后，索妮终于出现在状元小区四号单元楼楼下门洞口的时候，男人悄悄蹲身动作起来。他用笨拙的动作将面前毯子上的东西胡乱地收拾到一起，折起毯子拉上边缘的拉链，把它变成了一个大袋子，这就扛上肩膀，向着少女消失的那个门洞口接近过去。 …… 304房间，没记错的话，学姐和余敏儿她们商定下一个要调查的，就是这里的住户。因为从目前收集到的线索和望远镜里观察到的结果来看，这里有极大可能就是养鬼人或者鬼魂的藏身之地。索妮看向前方黑洞洞的楼梯口，喉头“咕噜”一声，却是无论如何都迈不动步子了。 果然真正到达这里的时候，不管之前再怎么逞能，心里还是会害怕的。现在她就有点儿想打退堂鼓了。其实面前的楼梯口并不黑暗，毕竟今天是大晴天，这里又不是双子别墅，从窗户中射入的光线还是可以到达楼梯上的。只是在索妮的潜意识中，从这里开始，只要多登上一级楼梯，也就相当于距离危险又近了一步，懦弱的女孩会畏惧也是人之常情。 也就在这个时候，她看到了身旁的那个窗口。 开在这个位置的小窗，应该是单元楼管理人住的小屋。对了，管理人的话，说不定会有些304房间住户的资料，如果能从这里得到足够的信息，或许就不需要再特意跑到304房间去和养鬼人接触了也说不定？想到这一点的瞬间，索妮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虽然同样是陌生人，但就算这个管理人比较难以亲近，总比和豢鬼人或者鬼魂交谈要好太多了吧？伴随着这样的想法，索妮轻巧地走到了窗口前面，用弯曲的指关节“砰砰”敲起了窗户玻璃。 “……哎呦，哎呦别敲了，这不过来了吗？” 沙哑的声音像是一个老头子，喉咙里还憋了一口痰。通过窗口，索妮看得见一个约摸有六十岁的老人迈着颤颤巍巍的脚步缓缓走了过来。嘴巴里似乎还在吧唧吧唧嚼着什么东西，嘴角两颗米粒验证了她的想法——这个老人正在吃午饭的时候被她叫过来的，老年人吃饭的时候被打扰，心情多半都不会很好吧？ 索妮抽动着嘴角，希望自己能够在老人走完这最后几步到达窗口之前，自己能够努力挤出一个和善温婉的笑容，给对方以良好的第一印象，免得这位管理员大爷以“不能随便透露住户信息”为由拒绝向她做出任何说明。对了，还有待会儿的说辞，要不要首先报上自己锦衣学园学生会干事的身份呢？这似乎也没什么用的样子…… 在她思考的短短几秒内，老人已经跨越了仅仅几米的距离到达了窗口前，把玻璃窗向上拉起的同时，他的嘴里还在嘟嘟哝哝的： “真是的，大中午的吃个饭都没个清净。最近这儿的人好多都搬走了，你想找谁？找不着人的话提前给人家里打个电话就是，还来问我，我能知道什么？唉……说吧，你是来干嘛的？” 果如索妮所料，被打断了午间饮食的老人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他的头顶秃了一圈，白发和长着老人斑的头皮让索妮的胸间有些犯恶，还没拉开窗户就急吼吼地让她把来意报上这一点也让索妮感觉到开局不利。但她仍然展露着和悦的微笑，如同在阳光中降临的天使。 那么第一句：您好，大爷，我是锦衣学园学生会干事，我叫索妮。是这样的，关于状元小区这个华人住宅区，我们有一个调查课题，请问能不能耽误您两分钟，回答我几个问题呢？ 不能说完美无缺，但这样的话语却已经是索妮在几秒钟内想出的最佳开场白了。正当她直视着面前的老爷爷，轻轻鞠了一躬，打算让这句话顺当地从唇边滑出来的时候，老人的双眼却在看向她的一瞬间瞪大了： “哎呦……哎呦喂，莎莎？莎莎你今天不用上班儿，怎么有空上这儿来了？你早说要来啊，早说我就直接租辆车去机场接你了！别站外边儿说话，你等会儿啊，我给你开门去。还没吃饭吧？正好啊，我今天做了蛋花汤，还有买的酱肘子……” 索妮的开场白硬生生被挤在了嘴边，她听着管理员老头儿不知所谓的自言自语，虽然不知道那个“莎莎”到底是谁，但显然是和这位大爷十分亲近的一个人。话说既然要“上班”的话，年龄肯定要比自己大多了吧？这都能认错，是自己太显老还是这位老爷爷眼神太差了？ 索妮的心里不由得升起了一股怨愤之意。可现在却并没有给她胡思乱想的时间，她连忙叫住了管理员大爷，免得他真去拿钥匙把自己领进门去。他认错人也就算了，自己可不能将计就计，一来以那个“莎莎”的身份和老人接触固然可以亲近许多，可要打听这里住户的消息就显得有些奇怪了；二来，她根本一丁点都不了解那个名叫“莎莎”的人，也根本没可能伪装的，万一被识破了，反而有可能会被当成骗子，那样就更什么都调查不了了。 权衡利弊，她还是决定纠正老人的错误： “大爷，你看错了吧？我不是什么‘莎莎’，我是锦衣学园学生会的干事，我叫索妮。您再仔细看看，我以前根本不认识您啊。” 听她这句话，老人再一次瞪大了眼睛。这一次他干脆直接把脑袋从窗口里探了出来，对着索妮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看样子果然是眼神有些问题。过了足足有半分钟，他才颓然地缩了回去，脸上充满了失望的表情。 “不是，唉……”他低声喃喃道，“还真不是。不好意思哈姑娘，我认错了，我还以为我外孙女来看我了来着。你们长得真挺像的，就是她比你大点儿，唉……她在大陆那边儿工作，都多少年没来看过我这个孤老头子喽，唉……不来也好，不来也好，来回一趟机票要不少钱呢……” 他虽然说着“不来也好”这样的话，可是那失落的样子却早已将他完全出卖了。又是一个儿女不在身边的孤独老人，索妮撇了撇嘴，用这半秒钟的动作充分表示了对老人的同情。不过她也懒得再说什么安慰的话语，那并非是她来这里的目的，也不打算在这种小事上浪费时间。 “呃，大爷，稍微耽误您两分钟行吗？我是为了……呃，一个课题，对，有点儿东西要调查。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回答我几个问题呢？” “什么？问吧。” “嗯……就是，关于这个单元楼里的住户——” 索妮的手指有些紧张地颤抖着，寻找着合适的措辞。 “哦，这楼里面住的人？我大部分都认识，你要问谁？” 索妮没有想到这个老人居然会这么好说话，既没有拒绝她的请求，听起来口气很爽快的样子。她并不知道，就在几天以前，《都市异灵谈》节目组的夏薇薇等人在这里打听的时候，老人可没有这么客气。也许是管理员大爷见她没有扛着摄像机，心想不会因为自己透露住户信息而惹上什么麻烦，或者是因为这个长得极像他外孙女的孩子让他不由得生出了些许亲近感吧？ “嗯，那个……304房间的住户，请问……您很熟吗？” 索妮小心翼翼地问道。 “304？哦，姓康那小子……奇了怪了，怎么这两天净是有人来问他的事儿，前几天那帮人也是……”老人疑惑地嘟哝着。 “前几天那帮人？啊，难道您是说，一个灵异节目组的人吗？”索妮急忙追问。 “灵异节目组……嗯，是不是来着，我记不清了。不过确实是有个男人扛着个摄像机的。他们也来打听过304房间那个姓康的小子，哎，他不会真出什么事儿了吧？你们一个一个都打听他是干什么啊？” 索妮直接无视了管理人疑惑的提问，反问道： “您说‘姓康的男人’，是叫康宇，对吗？关于那个男人，您有什么了解的吗？” 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问问题的语气忽然变得激动起来。这是理所当然的，那个灵异节目组也问过有关于304房间的事，这说明余敏儿的推论没有错，这起灵异事件绝对就和那个房间有关。既然找到了明确的方向，接下来的调查困难也好简单也好，至少都不会再漫无头绪了。 “嗯，是叫康宇。”老人回答道，看他的样子，虽然十分疑惑索妮是怎么知道的，但语气却仍然十分慈爱，似乎真的把面前的女孩当成了自己的亲外孙女，已经打算知无不言了，“了解什么的……那个男人没有固定工作，倒是经常在对面旅馆门口摆摊——” “在对面旅馆门口摆摊？！” 索妮惊讶地叫了出来，同时下意识地朝门洞外面看去。从这个角度当然是看不到旅馆那边的，但她的心里却不由得升起了一阵恶寒：难道说，刚才自己就在外面和那个豢鬼人擦肩而过了不成？就在那么近的距离……天哪！ 穿黑色衣服，戴着大墨镜的男人……这回她想起来了。昨天余敏儿在望远镜里面看到的和洛羽晨学姐遇到的不就是那那样子的男人吗？只不过她自己并没有亲眼看到，只是听过描述，所以刚才在旅馆楼下才没有认出来。 “嗯。”老人被她突然的惊叫吓了一跳，但仍然继续说道，“不过最近这段时间挺少见他出门了，也就是偶尔出去摆一会儿摊子。他女朋友也见不着了……哼哼，说不定是叫他给气走了。这段时间他表现得怪里怪气，整个人阴沉沉的，跟他打招呼都不理，明明以前还是个挺有礼貌的小青年儿……唉。他本来还有个朋友，就在对面旅馆工作，以前还经常去他家里玩儿，不过上周两个人好像闹什么别扭了，那个人来了最后一趟，从那以后就再没见他过来过。要我说，肯定也是叫姓康的小子给气着了。” “这样啊……那个……” 管理员老人对于那个名叫康宇的男子的描述倒和昨天洛羽晨学姐与四楼名叫庄璐的女人交谈时所说的差不多，这个人以前还算可以，虽然不怎么热情，但至少有些礼貌。但从上周的某天开始，他就突然变成了这种阴沉沉的样子，与此同时，他那个名叫邹宁宁的女朋友也神秘失踪了，再没有出现过，而那两天也恰好是诡异鬼哭声开始的时间。 索妮还想要再多问出些东西来，但这位老人知道的显然也并不多。毕竟虽说是“管理员”，但实际上也就是个看门的，和住户们的交往仅限于住户经过门口时一两句的交谈而已，况且这个糊涂老人说着说着就忍不住要把话题引到他那个“没良心”的小外孙女身上，弄得索妮好不烦躁。强撑着又和他进行了一会儿对话，发现再也得不到什么新线索的索妮只好放弃了继续从这里获取信息的想法，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说道： “嗯，那么就到这里吧，大爷。谢谢你了。可以的话，我要去楼上看一下。” 她这么说着，悄悄关闭了藏在身后的手机的录音键，仍在那里侃侃而谈的老人当然并不知道，他和这个女孩进行的对话早已被她一字不剩地全部录了下来。 “哎，这就要走？”管理员大爷有些恋恋不舍地看着这个“外孙女”，却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说道，“哎你等等哈，我去拿个东西。” “嗯嗯。”索妮一边思考着刚才在和老人的一问一答中得到的线索，一边心不在焉地答应着。至于老人究竟说了什么，而她自己又答应了什么，则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只是回过头想要再和老人道别的时候，却发现他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窗口。索妮只好摊了摊手，深吸一口气，走到楼梯口，踏上了通往“一楼”的楼梯。 昨天洛羽晨学姐犯下了错误，一直上到了单元楼的四楼，但实际上，这里的四层却应该是“三楼”才对。因为一楼除了管理室之外，剩余房间则是作为住户们的储藏间使用，就连电梯上的标注都是“0”。今天的索妮当然记住了这一点，否则的话恐怕就又要浪费一天……不，用“又”或许不太合适，因为学姐虽然上错了楼层，但毕竟还从那个女画家处得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只是，自己上到了三楼，又要怎么行动呢？ 从一楼往二楼迈步的时候，索妮才堪堪发现，似乎这个问题，自己还没有考虑好。 要么，除了304房间之外，挨个去敲其它每个住户的门，向他们打听那个康宇的信息。但是这样的话，听管理员大爷说，最近康宇几乎不和别人接触，恐怕大家对他的看法除了“阴沉”之外，也不会有什么更多的线索了。要么直接去敲304房间的门？这样倒有可能获取直接的线索，但是要直接面对豢鬼人——啊不对，那个豢鬼人还在旅馆门口摆摊，那么如果开门了的话，开门的就只可能是…… 身上不由得打起了哆嗦，索妮在为难之中，脚步不由得停在了一二楼之间的平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