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四节 索妮的调查（二）
“哎……哎，那姑娘，叫什么来着？哎哟算了，你吃午饭了没？我这有包点心，你——诶，走了？” 索妮当然并不知道，管理员老人叫她“等等再走”的用意是什么，事实上她根本没有听清楚那句话。而如果她晚走一分钟的话，或许就能够明白这位老大爷的一番心意了。 管理员老人的一只手里提着一盒高档点心礼盒，仅看外包装就知道是上百元人民币绝对拿不下的东西。那当然不是他自己买的，独居的老人并没有这样大手大脚浪费钱的习惯，只是不久前一位富豪住户顺手送的，然而他并不知道老人患有糖尿病，吃不得这些东西。若多放些时间，可能就要过期了。 老人膝下只有一个女儿，早在多年前就患病离去，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好不伤心。妻子也不在人世，他唯一的亲人就只剩下一个外孙女，也在几年前就嫁了人，打那以后就几乎没再回到他身边看望一眼。也正因为如此，老人才会离开大陆这块伤心之地，借着一位昔年旧友的关系到未来岛上的状元小区里做管理员。其实孤单的老人，有几个不怀恋亲情的呢？即便嘴上抱怨，可老人却是真心希望那唯一的外孙女能够偶尔来看他一下，哪怕只是陪他说两句话，他都会心满意足。只是这一等几年下去，外孙女却仿佛忘记了他这个外祖父，就连过年的时候都没有来过一通电话，倔强的老人也懒得主动联系去sao扰她的生活，他都能想象得到外孙女在挂掉电话后会怎么跟老公说：这糟老头子闲的没事儿给我来什么电话的？ 一晃眼就是三五年下去了，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一天两顿饭，困了倒在床上就睡，领着微薄却足够保证衣食的工资，偶尔买两份报纸，看看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时事”，或者阅读一下年轻时候的旧书。有时趴在窗口，看着大楼里进进出出的住户们，熟识的就打个招呼，陌生的就默默注视着。但最近因为那个讨厌哭声的关系，好多人都吓得搬走了，现在他的嘴巴除了吃饭之外已经失去了其它的功能，也许就快要退化了。隔上几天出一次门，买了生活的必需品就立刻回家，也懒得在外面多耽搁。这样下去的话，说不定哪天就会死掉的吧？ 死了的时候，自己会是什么样子？是凭借这不灵光的腿脚走着走着，忽然就绊倒在椅子腿上，脑袋一磕，一痛——说不定连痛都感觉不到，一个人就这么没了；要么是晚上昏昏欲睡，脑袋一躺被子一盖，睡着睡着就没动静了，临睡之前，自己也想不到居然就这么再也跟明日的太阳无缘了吧？ 然后又会怎么样呢？说不定过上几天，尸体都腐烂了，臭味传出去，才有人叫来警察过来看看。会有担架把盖着白布的自己的尸体抬出去，旁边围观的人一个个都捏着鼻子免得吸入了尸臭的味道，或许还有像前两天那样扛着摄像机的人过来，新闻的标题就叫做“公寓管理员之死！论独居老人的身心健康！”。撰稿人用声泪俱下的语气批判着当今社会的**风气和无奈现实，呼吁人们多多关心身边的独居老人，然后翘着二郎腿哼着小曲数着凭借这一篇稿子得到的奖金……哼哼哼，这么想想，说不定还真是幅有趣的画面哩。 但虽然抱着这样的想法，老人每天睁开眼睛，舒展舒展胳膊腿，脚下碰触到坚硬地面的实感仍然清晰地告诉他：真遗憾，今天又没有死成。仍然要活着浪费一天的粮食与空气，顺带度过不到二十小时的无聊日子。 为什么这具疲沓的身体还能够坚持呢？再这样坚持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老人一直都没有想明白这一点。或许只是他的心底深处，仍然存在着一份期待，期待着某天在那面整个房间里唯一擦拭干净的玻璃外面，映出一个曾经熟悉的人。 今天他等到了。 那孩子和自己的小外孙女长得真像啊，低着眼皮怯怯缩缩的样子像极了她年轻的时候。事实上老人也只记得她年轻的时候，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些年来那个曾经在他的庭院里蹦蹦跳跳喊他姥爷伸手问他要糖果吃的小女孩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长胖了还是消瘦了……尽管内心中有个理智的声音告诉他：这不是你们家那姑娘，她跟你连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你们说几分钟的话，就相当于只认识了几分钟。可他仍然不自主地想要亲近她，想要跟她多聊聊，就像是多年前坐在庭院的葡萄架子下给旁边凉席上一粒粒往嘴里送着水果的小丫头讲故事一样…… 一盒子高档点心，可放在自己的柜子里除了长毛喂霉菌之外一点用处都没有，还不如送出去让她尝尝，女孩子都喜欢吃这种小点心的吧？ 从柜子里把它取出来的时候，老人一点都不觉得心疼，只是想着外面的那个孩子会不会喜欢呢？也许会觉得这个包装很过时？……他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了窗口，只是没有想到，窗前的人影早已消失不见。 老人愣了。 是怎么回事呢？自己没忘了说让她等等吧？那个女孩也答应了的呀，这、这怎么就走了呢？上哪儿去了？ 老人把脑袋探出窗口看了看，然后干脆直接打开门走了出来。单元楼的门洞外面并没有看到那个女孩的身影，那么难道是上楼去了？想到女孩刚才一直在打听304房间的住户，老人想了想，这就朝着电梯的方向走过去。 有些时候，执拗的老人一旦认准了什么事情，直到完成之前，哪怕遇到再大的困难都不会轻易放弃。老人现在的状况就是这样，他打算去三楼看看，说不定这个女孩就跑到康宇的家里去调查了。当然，这位老大爷显然并不了解“在发生灵异事件的地方，最好不要坐电梯”这样的行为准则，况且以他的腿脚，要上楼也实在麻烦了一些。于是老人进入了电梯，按下按键，这就朝着三楼升了上去。 他当然不知道，此时的索妮还在一二楼之间的楼梯平台上犹豫不决，心里琢磨着到底要怎样去接触她所认定的“豢鬼人”呢。 三楼，走廊门洞之外，伴随着“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提着点心礼盒的老人走出门，先是往门洞里面望了望，却没有看到刚才那个女孩的身影，心里不由得犯起了嘀咕：难道她没有过来？还是说已经进小康的家里去了？ 这么想着的同时，他的脚下却是已经行动起来，径直走到304房间门口，伸手敲了敲房门，等待一下，里面却并没有回应，他又敲了一遍，这一次加大了力气，但除了自己敲门的响动之外，仍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没人在家？ 没人在家的话，那也就是意味着，那个女孩肯定也不在这里。老人失望之极，用敲门的手拧了拧门把，却听见“咔哒”一声—— “呃？” 老人眨了眨眼睛，看着发出怪异声音的门把。他松开手来往后退了半步，那长柄状的把手居然就在重力作用下直指地面了！这……本来应该是水平的才对啊，难不成里面的锁芯被他给掰断了？！ 老人不由得紧张起来。 如果是弄坏了别的什么东西，那还好解释一些，“不是故意的”，这么道个歉，最多再赔些钱，人家也不会难为他这么个老头子。可这门锁……这玩意儿弄坏了，那事情可就大发了。难保不会有人用异样的眼光来看待他，“单元楼管理员监守自盗”，若是这样的传言流出去的话，他这张老脸可就算是彻底别想要了！ 名誉，被很多人看作是仅次于生命的东西，这一点老人也不能免俗。他贼兮兮地左右瞟了两眼，发现此时三楼的走廊上恰好一个人都没有，并没有人发现他把人家门锁弄坏了这回事。小市民心理立刻发作起来，老人当机立断，拖动着两条腿快速走出门洞，这就站到电梯前面，赶紧摁下了按键。看着电梯上面显示屏的红色数字一点一点朝右方跳动起来，老人回过头去，又瞄瞄那刚刚被拧断的门把手。 应该没事，应该没事。他在心里默默安慰着自己。没人看见，而且这单元楼除了一楼之外，也没有安装监控摄像头，不会有人知道是自己弄得。小康家里的东西又没被偷，应该也不会为这点儿小事就大动干戈地报警吧？ “叮”的一声，在近旁响起。 老人仍然看着304房间的方向，脚下却是迈动了起来，一脚朝着打开的电梯门里踏了进去，还不等他迈出第二步，身体却是突然和什么东西撞在了一起。只听他“哎哟”一声，不由得往后倒退两步，一个趔趄，险险稳住了身体，差一点儿跌倒在地。 电梯里面居然已经有一个人了。老人刚才按下按键时都一直做贼心虚地紧盯着304房间的门户，居然都没有注意到，在他按下按键之前，电梯的数字其实就已经动起来了。有人在“0”楼进入了电梯，目标正是三楼。 “咔哒”一声，一副有些夸张的大墨镜在男人的脸上摇晃两下，掉在了电梯门外。 老人这才看到自己撞上的究竟是谁。 冤家路窄！ 他那皱纹横生的眉毛不由得狠狠一皱，眼前的男人一身的黑色，黑外套黑裤子黑鞋黑围巾，脸色蜡黄，一丁点表情都没有，可不正是304房间的住户康宇？他刚刚弄坏了人家的门锁，结果康宇恰好就在这时候回来。虽然没有直接被看到自己“作案”的一幕，但老人的心里不免心虚极了……他连忙费劲地躬下身体，捡起康宇掉在地上的那副墨镜。本来他是绝对不会这么卑躬屈膝的，他一大把年纪了，谁好意思让他做这种事？但是……谁让他现在心里有鬼呢？ 老人举着手里的墨镜，眼神都有些发飘，他走到电梯门口，把墨镜递给仍然摆着冷冰冰的表情站在那里的男人。讨好地笑着打了个招呼：“哟，小康啊，回来了？刚刚摆完摊儿？哎，今天天气热了点儿，下午就不准备出去了是吧？不好意思哈，大爷没看见，把你墨镜给你撞掉了，来，你戴上吧——” 老人的话音，在这里戛然而止。 并非是因为男人做出了什么粗鲁的动作，事实上从刚才和老人相撞到一起开始，这个名叫康宇的男人根本一直都没有动过，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他只是没有伸手去接老人递回来的那副墨镜，而是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这个老头…… 直勾勾的。 老人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瞪大了。一开始，他还怀疑自己是不是老眼昏花看错了，但是显然没有！他用自己的双眼见识到了，这个散发着寒气的男人身上，那真正令人恐惧的东西……那是—— “你，你……你……”老人的脚步向后退去，他的瞳孔早已经紧缩成了一点，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只能用嘶哑的声音重复着这一个字，接下来他张开嘴巴，眼看就要因无法抑制的恐惧而尖叫起来—— “救——呃——？！” 老人拼尽全力想要发出的求救哀叫被一只手硬生生地扼死在嗓子里。男人那戴着手套的冰冷双手紧紧地掐住了他的脖子，把老人带着厚厚舌苔的舌头都从嘴巴里挤了出来，拉成了长长一条！老人口吐白沫，眼白已经翻起，两只眼睛中只剩下红色的血丝，再看不到一点黑仁！他瘦弱的身体被男人的大力带离了地面，无力抽搐着的双手还徒劳地抓在脖子上，试图掰开男人健壮有力的双臂。 但一切也只不过有区区半分钟而已，没过多会儿，老人的双手终于无力地垂下，从一只手中掉落下的装着点心的礼品盒，“啪嗒”一声坠落在地。 于是三楼的门洞口，又恢复了一片平静。 …… 什么声音？ 索妮仍然站在一二楼之间的平台上，有些疑惑地抬头向上看去。不知怎么的，刚才她好像听到了楼下那个老大爷的声音，不过却没有听清楚在说什么……是听错了吗？那个老人明明应该是在管理室里才对，怎么可能会跑到楼上去呢？ 算了。索妮摇了摇头。暂时先别想这个。你也差不多该拿出勇气来了吧？索妮？ 最后这句话，是她在心里默默对自己所说。 没错，你都已经走到这里了，相当于一百步里已经走了八十步，却对最后的二十步距离畏首畏尾停缩不前，你觉得这样合适吗？出门的时候你可是保证过的，一定会好好收集线索。而线索与风险向来是并存的，你既然决定要为团体出一份力，也就要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要是今天晚上回去，就对着学姐她们摊摊手说“对不起，我什么线索都没有找到”，她们的表情一定会非常难看。余敏儿保不齐又要说“瞧瞧，我说什么来着”了吧？ 那样的话……也未免太丢人了一些。 走吧，鼓起勇气！索妮紧紧地握着拳头，终于从犹豫的状态之中解脱出来，她深吸了一口气，踏上了通往三楼的阶梯，不到一分钟之后，她的双脚就已经踩在了单元楼三楼门洞外的楼梯平台上。不过这里并不只有她一个人，一个打扮挺时髦的女人正站在电梯门口，看到索妮，不知为何，她的目光似乎有些躲闪，索妮注意到她的手里提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点心盒子。 女人按下了电梯的开门键。 “叮”。 那一瞬间索妮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本来是打算一鼓作气走到304房间门口的。但脚下却好像被什么所阻碍住，脚步不由得变得迟缓起来。她并没有在第一时间醒悟过来那到底是什么，直到想了两秒钟之后，才有一个朦胧的印象，在她的心头缓缓升起…… 就像是，第一个故事之中，死者的血脚印，所带来的血腥味道一样…… 燕楠缓缓地转过头去，那电梯的门刚好向两边分开。女人有些急不可耐地提着点心盒子踏了进去，但却听到了“啪唧”一声，她的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 于是女人低头，视线向下转去。 红色。 相同的颜色当然也映在了转过头去的索妮眼里，她的身体僵在了那里，一动不动。并不是很想要看到那样的一幕，只是身体仿佛在瞬间被钉住了似的，她明明想要尖叫，想要抱头蹲下，想要逃走，但却哪一个动作都做不出来。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在那里，有一个她几分钟前还曾见过，但眼下却已不再熟悉的身影—— 女人的脚下踩到的，是红色液体中的一条滑腻腻的舌头。 而在那舌头的根部，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