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三节 又见地狱来使
时希不知自己到底该做出什么表示，身为时家的子女，也许她应该有些愤慨的感受？明明时家对大哥有恩，可他却巧取豪夺，将时家的产业全部收入自己名下。如果是一个感情正常的女人，这时候总该叉腰怒斥他几句才好吧？ 但是她做不到。 做不到，感受不到任何的愤怒，相反的……还有些莫名的高兴。 他把那些陈年往事毫无遗漏地告诉了我，明明是隐藏了那么多年的事情，如果他愿意，从今往后也能够一直掩埋下去。可他却说出来了，正因为信任自己，所以…… “现在你知道了，为什么你二哥会有那样的自信。”时易生朝她微微一笑，“父亲如今都这个年龄了，老人总是比起儿子更疼爱孙子的吧？不管再怎么说，格罗里亚·米歇尔可是他的亲孙子，哪怕毫无所长，又是个浪荡子弟，也难说父亲会不会把家业丢到他的手上。大不了多给他找些幕僚帮手，别让集团垮台也就是了。” “嗯……” 时希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虽然现在已经知道了格罗里亚是自己的亲侄子，可她对此却完全没有一丁点儿实感，更别谈什么感情了。只是琢磨着大哥这番话，再联想到格罗里亚夜间在那个弯道发生的事故，时希突然有些不寒而栗。 “大哥……” “怎么？” 时希定了定神，问道：“格罗里亚·米歇尔……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嘴上虽然这么问着，时希心里却早已有了一个答案。二哥和格罗里亚联手杀死了天允，那么或许，是大哥为了报复，也采用了同样的手段…… “怎么死的……呵呵，被隧道幽灵推下悬崖了呗。”时易生淡淡地答道，接着敏锐地抬起头来，“怎么？” “没什么。”时希的脸色一紧。 “你在怀疑我？” 这一次时希没有答话，但她脸上的神情说明了一切。 “唉，我说啊，老三……”时易生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这样的动作对他来说比较少见，也许今天是真的可以放松下来了吧。他看着三妹，用戏谑的语气说道，“怎么，信不过我？明明连那些事都告诉你了，这点小事我没必要瞒你。如果真是我杀了他，那我也没什么好掩饰的，作为父亲为儿子报仇，我个人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不对。不过……我说了不是我，那就不是我。老三，你只是纯粹不相信‘隧道幽灵’这个说法而已吧？” “那种事——” 时希看着大哥意味深长的神色，却突然顿住了话头。一团疑云不受控制地在她心头逐渐升起，而不待她自己想清楚，时易生叹了口气，缓缓点了点头： “是有的哦，隧道幽灵……不，用更确切的说法，‘灵异’这种东西，在世间是真实存在的。你不用惊讶，我说的是真的。因为我‘恰好’曾经涉足过这个领域。不仅是我，父亲和你二哥也很清楚，所以他才会设下那个局。你仔细想想，如果他不相信鬼魂的存在，又怎么会采用那种方法对天允下手呢？” “这个……也未免……” 时希感到一阵恍惚，自己的世界观在摇摇欲坠，伴随着大哥的话语，每一秒都有倾颓崩塌的风险。 “不过，你也不用太害怕。”时易生宽慰道，“对于你们这些普通人来说，‘那一边’的事情或许一辈子都不会遇到。没必要多做考虑——不，应该说，绝对不要深入考虑。这一类事情，你接触得越多，再次接触的可能性也就越大。所以安安分分做你该做的事情就好。” “唔……哦。” 时希脸上的表情还是有些不好看，但既然大哥都这么说了，她也没有继续追问的理由，只好答应下来。 思绪纷乱的她，并没有注意到，大哥使用的措辞是“你们”。 “好啦，闲话就先说到这里。你去让莉莉收拾收拾东西，我们也差不多该出发了。国内还有一大摊子破事儿等着我们去处理，这边的事情已经结束，就不要多逗留了。”那个狮子般的男人最后说道。 …… 疲惫。 即便是处在梦境之中，苏凛也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眼下身体的状态。之前被碎玻璃片割出的那些伤口已经被上药包扎过，却仍然泛着丝丝拉拉的疼痛感。之前在比赛之中，每一个细胞的线粒体都处在高度紧张的运动状态，如今放松下来，它们却并没有立刻休息，而是仍然高鸣着仿佛在讨要加班费一般。 不知何处的高台上，苏凛迎风而立，身旁似乎站着一个人影，但他并没有转头去看。因为直觉告诉自己他知道那个人是谁……但这只是梦境之中的意识，实际上苏凛本人是不知道的。况且，比起身后，眼下的情况则更让他在意。 似乎曾经做过类似的梦。苏凛隐约记得。 他模模糊糊想起了接下来的情节，而不知是本来就要发生，还是在随着他的意识流动，梦境也在发展。他看到那个女孩在学园中庭狂奔，看到她身后的黑影，不等他高喊出声，变故突发，那少女被—— 中庭黑影少女喊叫梦境意识奔跑背叛绝望逃亡灵异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冷…… 好冷！ 苏凛猛然睁开眼睛。 他躺在卡利亚里度假酒店自己房间的一张床上。明明盖着被子，冷风却仍然尖啸着从缝隙刺入进去。不知怎么的，这个状况让他觉得有些熟悉，半秒钟后他想起来了，之前在那黑洞洞的隧道里面，鬼魂侵入的时候，不也是同样的感觉吗？ 难道说……？！！ 苏凛慌忙抬头，而就在他的视界之中，借着窗外微茫的光线，一个人影正侧坐在窗台上。 不是隧道幽灵。 用这样的说法可能会让人产生误解，也许就是鬼魂，也可能只是他尚在梦中。总而言之，苏凛跟随直觉从床上滑下来，一边穿上外套，一边朝向窗口走去，伸手把打开的窗户关掉，同时白了那人影一眼： “你要冻死我啊？” “哦，醒了啊。晚上好——哦不对，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那么‘早上好’？好像太早了一点，有没有‘凌晨好’的说法？至于冻死你……也不是那样啦，哈哈。不过如果直接把你摇晃醒的话，让你看见这么一张脸，只怕会当场吓尿的吧？” “你这样也够吓人的！” 苏凛看着昔日好友那张模糊不清的面孔。上一次在梦中相见时，他的脸色铁青，明显一副死人的样子。而这次则因为光线较暗的关系看不真切。这让苏凛松了一口气。至于究竟是梦还是现实？脑袋昏昏沉沉的，他没打算仔细考虑。 “闲得没事怎么又跑上来了？”他问。 “谁说我闲得没事？”时天允哼了一声，“嫌我烦啊？唉，有了女朋友就忘了好基友，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么个见色忘义的小人呢？啊，你先别说话——” 时天允扬起一只手制止了刚要开口的苏凛。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弯道那件事我不想再提，不过我比你了解得更清楚些。实话说了吧，格罗里亚那家伙的魂就是我带走的。顺路来看看你而已。” 苏凛瞪大了眼睛。 “真的假的，你是勾魂使者？骗鬼呢？！” “我就知道你不信，所以才不想谈这个话题。”时天允无奈地说道，“算了。提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老爸送了你一辆Chasers。不是你撞坏的那辆，而是一辆新的。要问为什么的话……嘿嘿，大概是送给新姑爷的礼物？” 他有些不怀好意地看着苏凛。苏凛别过头去，用一根手指紧张地挠着脸，他不知该怎么避过这个话题。天允是知道他有女朋友的……或许知道？不过不管怎么样，他现在成了人家的妹夫，总感觉…… “唉……”时天允一声长叹，“有道是我待基友如断背，基友背后搞我妹！” “搞你妹啊！”苏凛嘟哝。 “你搞的就是我妹啊！”时天允一句话把他噎了回去，“总而言之，此情此景，不由得让某想要吟诗一首，咳咳——” “你已经吟过了。”苏凛提醒，但时天允没理他。 “唉，正所谓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窗含西岭千秋雪，英雄难过美人关哪……嗯，你那是什么眼神？被我的文采震撼到无地自容了吗？”时天允看着苏凛一副无力吐槽的样子自恋地说道。 “好湿！”苏凛装模作样地拍着巴掌，“真是yin得一手好湿啊！兄台一表人才**倜傥学富五车出口成章，直让吾辈佩服得五体投地！” “哪里哪里，贤弟谬赞了！既然如此，你我不妨多谈一下贤弟与舍妹的婚姻大事可好？” “呃——咳咳……在下忽然身体不适……” “切……”时天允瞅他一眼，“唉，你们人间的事儿，我管不了的。我知道你身边已经有余敏儿了，不过莉莉那丫头……总而言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算是为她好，一切听天由命，顺其自然吧。时家的事情你可以不用cao心了，老爸好像已经全部解决，莉莉的安全不用担心。” “哦，哦……”苏凛答应着。睡前他收到了时莉莉的短信，告诉他一切安好，不过不知怎么，那口吻倒有些像是时易生先生的。他虽还有些不放心，却也没别的办法。现在天允都这么说了，那么时家……应该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吧。 “对了，关于我和莉莉……”苏凛下定决心开口问道，“你们时家到底是怎么个打算呢？哦，抱歉，问你是不是有点儿不太合适？但如果都解决了的话，那现在莉莉也没必要通过转移继承权这种方式来保护了吧？是不是差不多可以……取消婚约了？” “你想的美哟。”时天允冷笑起来，“我meimei有什么不好的？你看看——”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香包。苏凛辨认了一下，正是前两天在树林里找到的那个护身香包，却不知怎么会跑到了时天允手上。 “这是昨天下午比赛之前她烧给我的。”时天允倒提着线头把它垂到眼前，悠悠地说道，“就在车神墓所我的衣冠冢那里。‘哥哥，求你保佑苏凛一定不要出事……最好、最好还能让他把比赛赢下来！’啧啧啧，酸得我牙疼！我meimei那么在意你，你到底有什么看不上她的？！” 他惟妙惟肖地模仿着meimei的语气，接着又撇了撇嘴，把香包收回口袋里。 苏凛无话可说。 时天允接着说道： “不过呢，不管你我是什么心思，莉莉是什么心思，其实都没什么用处。一切都只把握在我父亲的手里，没错。你既然被他看上了，就不要妄想着什么逃走的事情啰。他会把你绑得死死的，让你想跑都跑不了。” “为、为什么？”苏凛再度抛出了这个问题。 “为什么……” 时天允转过头去，透过窗户，看向了遥远海边几不可视的一处地方。 “如果我想的没错，大概是……‘为了时家’吧……” …… 而此时，就在时天允目光所投射的方向，拉吉兰达酒店，两个人影正在走廊上默默地走动着。是时易生先生和时希女士，而时莉莉则已经跟随着他的下属先行离开了。眼看左右无人，时希女士本来落后两步，这时候却突然紧赶着追上，斟酌了一下，开口说道： “大哥，现在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那么莉莉的订婚一事，实际上也没有必要了吧？我看我们是不是找个时间，宣布把莉莉的婚约取消，好——” 时易生站住脚步，回过头来：“取消？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因为那个男孩根本不适合她！” 时希有些激动地说道。也许是由于同为女人的关系，她一直很疼爱时莉莉，把这个侄女当成自己的亲女儿来看。而对于苏凛这个“侄女婿”，她是无论如何也看不上眼的。 “他不过只是一个高材生罢了。那样的人只要我们想找，要多少有多少！况且我调查过他，据说他已经有女朋友了，现在正和同级的一个女孩交往中。这样的人你怎么能让她和莉莉保持婚约关系呢？！” 时易生看着meimei的反应，嘴角却不知为何露出了一丝笑意，这笑容让时希感到有些发毛。不等她再说什么，时易生问道： “呐，老三。这样的一个男孩，你认为父亲为什么会同意他和莉莉订婚呢？有没有想过？” “因为……因为他至少比格罗里亚强？” 时希一呆，下意识地说出了一个答案。但紧接着，她的眉头就紧紧锁了起来。这不对，她想到了，这个答案成立的条件是，候选人就只有苏凛和格罗里亚·米歇尔两个，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对于时家来说，可供选择的人才资源简直太多了！至于时莉莉的想法——谁会管她？！又不是亲生孙女，对老头子而言，只要能够用她来创造价值，又不丢时家的面子，嫁给谁都是一样的！ 关键是……苏凛那个小子，能有什么让老头子看上的“价值”呢？ 时易生露出谜一样的微笑，突然抛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老三，你觉得我对时家……怎么样？” 时希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地问道：“怎么样，是指什么？” “如果我说，我虽然不是时家的后代，但这近五十年来，却一直作为时家的长子打拼，我得到的一切都来自时家，我奉献的一切也都给了时家。虽然我跟时家本没有关系，但五十年下来，我早把自己看成了时家的一份子。我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时家，也愿意继续为时家去做一切……这么说，你相信吗？” 说这话的时候，时易生的眼睛里闪动着一种狂热。有些感情，它们经过时间的沉淀之后，是会拥有比血缘更加强烈的联系的。你为了一个地方付出了一切，那你的一切就跟它牵绊在一起，没有什么能把你们分开。 时希毫无迟疑地点头了。 她相信着这个男人，当然相信，已经相信了四十多年，从今往后，也会一直相信下去。 “这样就好。”时易生欣慰地点头，“……老三，这些事情，原本我不想让你跟它们扯上关系。不过你既然问了，也罢，我就告诉你。我们时家向来人丁稀薄，缺少子嗣。到了父亲一代就只剩他一个，他拼了老命，才在迟暮之年又得上天垂怜，生下两个孩子。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你知道是什么吗？” “嗯……遗传基因出问题了吧，大概。”时希往生物学上猜测。 时易生的笑意更浓了。 “对，对，一般人的话都会这么猜测。我说那是错的，不过错的好，老三……会有这样的错误想法，恰恰说明了你是个正常人。现在我来告诉你一件事情，虽然想让你听过就忘，但想来也不可能。所以我只能说，你以后不要再去探究这方面的事，做得到我就告诉你。” 时希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好，听我说。我们时家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状况，归根究底，是因为我们的先祖，当年曾经得罪过不该得罪的人。” 时希瞪大了眼睛，而时易生还在继续说： “而我让苏凛成为莉莉未婚夫的缘由，恰恰就是为了救赎那份罪过。你不明白也没关系，仔细听。只要这条婚约还能够保持一天，时家的状况就能够得到改善。如果他未来能够真正成为莉莉的丈夫，那我们时家的后代不但不用再担心血脉的问题，说不定还能不断开枝散叶延续下去。如果这样也能让莉莉幸福的话……不，就算她不能得到幸福，仅仅为了时家，我们也要尽一切努力保全这份关系！” 后面的话几乎已经是在自言自语。时易生转过身去，没再理会呆站在原地的meimei。他当先走向电梯，嘴里反复低语的只有一句话—— “一切为了时家，没错，一切……一切为了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