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颓势
文莱听到苏铮的回答,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为什么不参加?这次赛事有很多壶艺师参加,连好几年不参赛的琅开翠都要来,你不想看看自己和她有多少差距吗?” 苏铮整理完东西,半开玩笑似地说:“她是老前辈了,战功赫赫,朝贡的负责技师之一,我怕到时候同台看到她都无法正常发挥,还是不去丢脸了。” 文莱仔细地看看她:“算了,本来还想和你一试高下的。” 作为教学检验的比试,梅甲鹤是从来不评价两人胜负的。 文莱说完这句话,又恢复成万年冷淡的样子,漠然着一张脸离开了。 苏铮把铅笔和自制的小笔记本都放进背包里,背着往梅甲鹤那里去。 他叫自己会是什么事呢? 苏铮走到的时候,梅甲鹤正握着一把小巧玲珑的水平壶品茗。 他也干脆,让她坐下后就开门见山道:“这次赛事不准备参加?” 苏铮点头。 梅甲鹤微叹:“你学这一行也快有一年时间了,大大小小的比试有过几次,但正式的大赛事却是没有参加过,这次是景卓主持,优胜者是可以直接得到封号的。” 苏铮一怔。 封号即是说三大家、五名家、十二雅流这样的称号。随着肖筱的落马,数大师的隐退,这些大称号都已经名不副实,没想到这次的赛事竟有重整紫砂界的意思。 她喃喃地说:“难怪琅开翠会参加了。”不参加,不胜出。哪里来的称号? 梅甲鹤是在劝她去参加吗? 苏铮还没想明白,梅甲鹤却语气一转又说:“可惜正是因为是景卓主持,这就意味着皇朝廷直接干预,赛事的优胜者日后去何处营生、做何类紫砂器。只怕都由不得自己,要听从上面调度了。” 他对更感惊讶的苏铮说:“所以你不参加倒是正确的。可从另一面来说,日后在紫砂界里,你怕是没有什么太光明的出路了。” 苏铮半晌才回过味来:“您是说,朝廷要控制紫砂业,不听令顺从的壶工,都没有饭吃了吗?” “虽没有这么绝对,但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了。” 苏铮有些发怔,这不是把好好一个民间手艺弄成国有企业?还是国家宏观调控的,那每个壶工不都是国家职能人员了? 这紫砂又不是什么事关民生民计的大营生。朝廷手伸这么长做什么? 她有些茫然地问梅甲鹤:“那老师。我以后该怎么办?” 梅甲鹤喝了口茶。将水平壶放到大茶碗里泡着,颇为怜惜地望着苏铮:“你可知道,这紫砂业是颜氏先祖开创的?” 苏铮惊讶地撩眉。 梅甲鹤的目光放远:“那是景朝开国十数年后。国泰民安,颜氏先祖放下几十万兵马却去游历四海,来到这荆邑一带,发现了五色土,才有了后来的紫砂器。” “紫砂业,可以说是颜氏一手创立起来的。” “只是先祖生性低调,知道这件事的人没有几个,不过那些大师级的壶工,大多都是了解这一段缘由的,颜氏先祖也被他们奉为紫砂鼻祖。” “你可能不会明白。这些大师壶工在这一带有多大的倡导力量。” “而此处,离云朝实在太近。” 梅甲鹤说着,目光轻飘飘地落在苏铮脸上,却让她感到一阵压力。 苏铮脑海里突突作响。 颜氏先祖是紫砂鼻祖,紫砂大师都崇敬着这个开山伟人。 颜独步是颜氏后人。 朝廷要对付颜独步。 苏铮仿佛明白了梅甲鹤的意思。 一旦颜氏后人有难,这些大师都揭竿而起,不,都群起抗议的话……因为是直逼边疆之地,一旦闹事,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朝廷必须先稳住这些大师,下面的人不知道渊源,自然不会多事。 难怪,之前的大师级人物都消隐下去,甚至有好多人就直接失踪了。 而如今林氏急于在紫砂界站稳脚跟,举办了这么一场比赛,而景卓因为恰好在此地,理所当然地主持大局,朝廷顺水推舟地做些文章。 便将紫砂界之前一班领军人物扫除,换一批人上台。 颜氏在紫砂界的影响便会被减小至最低。 苏铮想得脑仁发涨,索性直接问:“颜公子他会有事吗?” 梅甲鹤眼里闪过赞许,不知是赞许她关心颜独步,还是赞许她头脑清晰。他说:“之前独步一直隐瞒自己的身世,那些人暗底下的试探,也都一一挡了回去,是以少有人知道他就是颜氏嫡系后裔。诚然,他和他的父祖也从未打算从这些民间百姓里得到什么助力,便一直不曾经营人脉。所以这一块,被朝廷控制了也就控制了。” 苏铮松了口气,随即有些疑惑:“老师,你告诉我这些事……” “这个动作固然不能伤到我们的皮毛,但未曾不是一个征兆。”他笑眯眯地说,好像一只老狐狸,“独步在这里逗留够久了,我们不日便将北上回大都,你可要一同前往?” ********* 可要一起前往? 苏铮心里烦躁得很。 离开这里去大都?以什么身份跟随这他们?就算要离开桃溪,最优的选择也是去阮南啊。 突然之间说紫砂这条路走不通了,苏铮为自己的前途茫然,梅甲鹤的邀请不知是雪中送炭还是火上加油,她做不出抉择,想从颜独步那里寻求帮助,结果却发现他不在。 他的伤早就好了,一个月前就开始时不时地外出,行踪莫知,对他的所作所为苏铮压根毫无头绪。若非那位原是办理个案子就要回朝的钦差大人,却硬生生被耗在此地数月之久,她都要以为颜独步就如表面上那样当了个富贵闲人了。 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局外人,不知道何时何处会风起浪涌,也没有能力使自己在这风浪之中站稳脚跟。 她有些泄气地回到家中,婉约已经回来了,打上次争执并且她主动退让之后,她每天就很早从绣庄上回来,煮饭做菜,抢着要分担苏铮的负担,好让她更加专心修炼紫砂技艺一般。 苏铮看着她蹲在菜地里摘黄瓜的窈窕身影,心里有些发热。 一眨眼,婉约也是个大姑娘了。她惊叹光阴如水,一晃神自己已经在这个世界里呆了快有一年。 婉约将枯黄的菜叶剪下来扔进鸡棚,看了会大鸡小鸡们呱呱争食,然后抓起提篮里一条小黄瓜放在鼻子下面轻嗅,露出欢欣享受的表情,一边往厨房里走去。 转头看见苏铮,微讶又喜悦:“大姐你今天回来好早,你来看看,这黄瓜我们是要生食还是炒蛋。” “看看其他菜是什么?”苏铮接过蓝子,“不过这蔬菜瓜果一般最好是在清晨采摘,会比较清爽。” “哦,我记下了。” 田园小户般的生活,婉约已入戏,可她却逐渐要出出戏。 苏铮看着婉约认真烧火的侧脸,火光将她通身照耀上一层红蒙蒙的光,星子一般的瞳仁里光芒跳跃,温顺而富有朝气,她略作踌躇道:“婉约,最近我比较清闲,我们选个日子一起去阮南游玩吧?” “诶?去阮南玩?” “你不是很想去那里吗?我们一起去看看,要真是好,就搬迁去那……” 婉约连连摆手:“不用不用,路途远得很不说,那里也没什么好玩的,而且搬去那里少不得还要迁户口,我早就没这个打算了。” 苏铮两只眼睛盯着她。 她渐渐讪笑,喃喃地道:“何必花费这个时间气力呢?还不如安心过日子,大姐你将来在这里占上一席之地,当个人人尊敬的大师,还不比去别处做个升斗小民强?” 她又去烧火,看火势差不多了就要炒菜,厨房里一时间寂静,苏铮忍了几番,最后还是将眼下的情况说出。深层次没有泄露,只说了她不想为朝廷所控制,但这就意味着难有出头之日了。 婉约震惊之余很是安慰了苏铮一番,但没有兴冲冲地说“那就去阮南吧”,反而让苏铮再等等,也和梅甲鹤商量商量,说不定有转机。 阵容强大的赛事准备了大半个月,在入冬之后举行,为期整整七天,整个陶都大概都为之沸腾,唯有梅府上下自顾自地运转,丝毫未受其影响。 苏铮如隔岸观火一般冷眼瞧着这些闹腾繁华,每每出门采买吃食,那些认识她知道她的人都会送来异样的眼光,在她背后窃窃私语。 “秦孤阳失踪快半年了,梅甲鹤这次又不闻不问,看来这两人以后都没戏了。” “是啊,听说梅甲鹤以前是大都里犯了事才被夺了官赶到这里来的,还什么先生呢,钦差大人来了之后就没声没息了,这次连头都不敢冒了。而且赛事开始前一阵子,我就发现去青梅巷的人少了很多。梅先生,梅先生,怕是以后咱们桃溪都没有这个人了!” 流言蜚语,加油添醋,好的就死命地捧,坏的就狠狠地踩,好像自己就是那与时俱进信息灵通的第一人,其实不过一帮愚民罢了,知道些皮毛就敢出来嚼舌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