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上谷衙门
八月底的一天,刘夫子和杨夫子一起登门张屠夫家,代表学生致歉,张二这个时候已得到张五常明确的答复,对于刘夫子等人不理不睬,冷冷地拒绝了学堂夫子私了的提议。 九月初的一天,张五常、张二两人一起来到了郡守衙门,张二将讼词递交给了衙门的决曹掾伏元,伏元看罢讼词,转手递交给了边文(辞曹掾)和铁越(贼捕掾),边文稍微扫了一眼,将讼词转手给了铁越,铁越例行公事看讼词的时候,却看到张斌两字赫然在列,背心愣地惊出一声冷汗,看完后,将讼词捏在手里,竟然忘记交还给伏元。 贼捕掾的主要职责是负责缉拿案犯、维持治安,对于案件决断一般是没有发言权的。所以铁越只在一旁静静聆听众人的议论。 伏元和文章认为饭斋虽然被砸了,但没有闹出人命,张屠夫等人的伤势也可以痊愈。所以此案不宜重判,可以用钱来补偿损失。张二同意两位大人的提议,只要讼词状告的这三人(张斌、里卫、杜白)每人能出两百贯钱,他们一家就撤讼。其实张二认定了这三人赔偿不起,那依当今大汉律法,就得“杖三十,徒边塞。” 伏元觉得赔偿金额过大,遂说道:“每人两百贯,那加起来就有六百贯,数额巨大啊!”张五常在旁听了,掏出一个账本递给伏元,拱手施礼道:“伏大人,这账本上记得清清楚楚,张屠夫一家饭斋购置的物品加起来足有四百余贯,但所有物什都被这些伢子全部砸毁。再加上这一段时间请郎中以及抓药所耗费用,已然超出了六百贯,还望大人明察。” 伏元看在张五常的面子上,也不细核账本数据,正欲点头应诺张二的要求。突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说道:“依大汉律法,赔偿的金额,应在核实之后再酌情商定,现在还不能妄下结论。” 平常的铁越很懂规矩,不会僭越自己的本分,今天却有点异常,伏元心里有点不快,但为了顾及同僚的面子,遂点头道:“铁大人所言甚是。”然后对张五常说道:“衙门备案后,明日将会派遣门下书佐去现场对应账本核实情况,根据案情的严重程度再确定赔偿的金额,望张管事能谅解。” 伏元的这个答复无非是按照衙门的章程来办事,合情合理,张五常和张二也无二话,起身告辞之前,张二乖巧地给在座三位大人每人奉上了一个牛皮套筒,里面铿锵作响。铁越拿在手中,第一次感觉到这到手的银锞子是多么的沉重。 铁越火烧屁股般地赶回家后,就叫下人传话去学堂把张斌和铁顾唤了回家。等张斌一进厅房,铁越厉喝一声“跪下。”铁顾吓的“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铁越怒道:“谁叫你跪的,斌伢子给我跪下。”张斌见状赶紧跪了下来,铁越拿起早已准备好的戒尺,骂道:“砸店伤人,好手段啊!你爹死的早,今天让我替你爹教训教训你。” 张斌心中已约莫猜到什么事情了,暗道自己没错,遂昂着头,豪不示弱的盯着铁越,问道:“为何?”铁越被他这种挑衅的姿态激怒了,他亲手抓捕的江洋大盗何止百千,身上自有一股戾气,扬起手中的戒尺朝张斌背部抽去,骂道:“好,好,我手中戒尺告诉你为什么?”张斌被抽得吃痛狂呼,铁顾急忙起身护住张斌,铁越可不管那么多,劈头盖脸的对两人一顿乱抽。 铁顾故意大声惨嚎,这么大的响动很快惊动了屋里的人,铁家内眷纷纷来到堂屋。铁果看到这一幕,吓得哇哇大哭,铁李氏怒声喝斥铁越道:“住手!”铁越气已消停不少,扔掉手中的戒尺。然后将今天在衙门内的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张斌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如果吃上官司,败诉后要赔偿张屠夫一家两百贯。遭你娘的,两百贯是个什么概念,那可是上好的四十匹突斯马,张斌一家的生活用度一年都不会超过十贯钱。倘若让娘知道了这个事情,非拔了我的皮不可,想到此处,张斌眼眶红润,泪水不禁从两颊流淌下来。 铁顾在一旁看到自家兄弟难受的模样,心中也不由难过。他突然想到什么,大着胆子说道:“爹,我们家能不能先帮斌哥儿垫上这两百贯,这样斌哥儿就不用离开上谷城了。”一旁的李夫人低下头来。铁家是家境殷实,但也不是巨富之家,两百贯对于铁家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铁越其实早就寻思过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的兄弟的儿子落难而置手不顾,但是要出钱也得通过李氏这一关。 铁顾二娘侯氏打破了沉寂,从头顶上拿出自己的绿玉发簪,文文弱弱地说道:“老爷,将我这个发簪卖了替斌伢子筹集赔款吧。”铁越见状,摇手示意道:“使不得,使不得,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铁刘氏恶毒的眼神瞟了铁侯氏一眼后撒手就走。 张斌一宿都没阖眼,第二天起来的时候,铁越把他拿到书房,说道:“你暂且先回学堂,事情由我来善后,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张斌感动地哭了起来,跪在地上,正欲给铁越磕头行大礼,铁越一把把他拿了起来,柔声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且安心去学堂。” 在衙门里,铁越动用自己的一切关系疏通打点,并且亲自给张斌撰写了申词。 衙门开庭审理此案之日,张五常陪同张二一起去了衙门,当日衙门挤得水泄不通,大门口和走廊都站满了人,其中大多数是学堂学子,他们都对审理结果充满了期待。 张二的扬扬五千言讼词出自张五常之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所以当衙门师爷念讼词的时候,张五常听着是昏昏欲睡,好不容易等衙门师爷念完讼词后,师爷又开始宣读张斌、里卫和杜白这三人的申词。 张五常对张斌的映像很深,去年张斌荣升为义勇郎的时候,也是他经过手的,所以对于张斌的申词,他特地留心仔细倾听。 铁顾在帮张斌撰写的申词中写道:“张斌,边军之后,幼年丧父,父亲张琦,北境长城边军守夜人,英勇善战,从军四载,获突斯人首级三,于八年前,战殁于草川集,望诸位大人念在张斌乃边军烈士之后,年少冲动……” 当听到张琦两个字眼时侯,张五常头脑一片空白,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喃喃细语道:“怎么会,怎么会…” 一旁的张二发现了堂伯的异常,关切问道:“大伯怎么啦?”张五常回过神来,脸色惨白地嚅动嘴唇说道:“无妨。”然后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张斌,堂上的话是一句都听不进去了。 伏大人对于此案的最后判决是:学堂学子状告张屠夫一家使用潲水油一事无凭据,罪名不成立。但张斌、里卫、杜白三人为首挑衅事端,聚众砸毁饭斋且殴打张屠夫一家却是既成事实。因此,张斌、里卫、杜白三人作为首犯,限定在十天之内,每人赔偿张屠夫一家两百贯,如限期未交纳足额的赔偿金,徒北境长城鹰扬寨十年。至于其他从犯,法不责众,概不追究。 张斌听了这个判决,心里早有准备,受到的冲击不是很大。一旁的里卫如失了神一般两眼空洞地盯着堂上的伏大人。而杜白更是不堪,神情凄苦地瘫倒在堂,两百贯对于他们家庭来说无疑是个天文数字。啜泣声从堂中某个角落出来,原来是里卫的母亲听到判决结果后,已经知道了儿子将来的凄惨命运,不由悲痛哭泣。 张二压抑不住自己心中的得意,走出衙门的时候,拉扯住急匆匆往回赶的张五常的衣袖,说道:“大伯,走慢点,晚上我请客,咱们去俏塞北喝两蛊。”张五常甩了甩衣袖,面无表情地说道:“下次吧,我今天有急事。”张二以为张五常客套,正欲再请,只见张五常已经走出了四五步远,张二望着张五常行色匆匆的背影,冷笑道:“敢情好,倒省了我喝酒的钱。”